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灾民
长乐县的工坊又起了几座炉子,原来工匠们住的房子不够,新来的学徒搬到西面的民宅。
方桥住在工坊北面,此时庭院内地上摆满了书籍,这些书都是从县城各家各户搜集而来,没有了原来主人的爱护,不少被虫子咬坏了。
地上撒了药粉,书中的虫子大都钻了出来,有的被方桥碾死,有的被一把火烧掉。
晒了近两日,虫子快杀光了,几个人重新将书收拢起来,放到屋子的架子上。
正赶上工坊那边铸造铜管遇到了麻烦,方桥先去那边忙了一阵,回来的时候,近千本书已经规规整整的摆好了。
看了几眼,方桥发现这些书的摆放好像并不是随意的,好奇的问了一句。
正在打扫的周礼告诉他,按六艺略分,若不妥,可重新摆。
听他这般说,方桥摆手,“如此便好,周老伯读过书?”
周礼正在打扫,闻言,顿了一下,道:“读过几年。”
“那太好了。”方桥抚掌,上前接过他手里的扫帚,“我们这里有不少人想要读书识字,不知能不能请老伯做个启蒙先生?”
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发展工业是正确的道路,而教育是第一步,但眼下吃饱肚子最重要,在冀州一年一季,万万不能耽搁种地,什么事情都要给春耕让路。
现在春耕到了末尾,读书的事情便可以张罗上了。
现在四个县约莫有三四万人,可能有不少人识几个字,但能教书的不足十人,周礼能分六艺,在几人中已经是翘楚,方桥自然大力拉拢。
周礼向来随遇而安,方桥许诺了包吃包住,还未说到束脩几何,他就应下了。
傍晚,方桥在院子里浇水,他种的豌豆、茄子和芫荽长起来了,青绿一片,上了肥就是不一样。
浇完菜,方桥坐在竹子躺椅上,一边吹风,一边看朱子凡抄写的《数学》上,这是按照小学数学课本抄写的,略有改动,但是不多。
这是最后一遍检查和校正,方桥看的很认真。
梁文生在旁边挖树根,院子里的树不知被砍了多少年,树根还留着,招了一窝又一窝的蚂蚁,总是往厨房爬,给它们抄个家才能得个清净。
看完书,方桥站起来,伸个懒腰,同梁文生一起,将树根一点点的挖出来。
别看露在外面的树桩不大,树根可是不小,挖了半人多高的坑,坑边海能看到一些细小的残根。
“哥,你收那些锅底灰干啥?”梁文生累坏了,躺在刚挖出来泥土上面。
“做墨。”方桥想要从正面拉他起来,结果没拉动,转到这小子的后面,梁文生自己攀着他站了起来。
“一身汗,洗个澡吧,水都晒好了。”方桥拍着他身上的土,这般说道。
木桶不知是从县里哪家找来的,看桶外箍着的铁生锈的程度,年月应是不小了,里面水晒了一个白天,温温热。
梁文生脱掉衣服,用凉水先冲洗一下,然后才进水桶中。
他洗澡,方桥也在旁边清洗木盆中的锅底灰。
读书识字少不得笔墨纸砚,为了尽快普及教育,书本及文具尽量自给自足,毕竟现在还在打仗,钱要花在刀刃上。
“哥。”梁文生光着膀子靠在木桶上,顶着湿漉漉的脑袋问道:“你和我大哥是不是打架了?”
“是啊。”方桥将浑浊的水倒掉,继续加水清洗。
“为啥?”
“他睡觉压着我了。”方桥生气的抓了一把水,怒目圆瞪。
事实如何,他自然不能说出来,但提起这事来,方桥的火气犹在。
虽然,事情的起因是他不妥当的言语,但他后面求饶了那么多次,梁岳充耳不闻,实在是个狗东西。
三生不敢再问了,闷头擦洗,方桥将洗好的灰放在盆里阴干,拿了皂角给三生洗头发。
第二日,方桥将阴干的灰放到坛子里,李恩把药材汁液倒进去,然后放在通风处搅。
“这能做出来墨汁?”李恩还是头一次听说,不禁有些好奇。
“这是我看过的一个偏方,试试才能知道。”方桥说着,将另外一份灰放到锅中,里面的牛皮胶沾了锅底灰,越来越黑。
怕墨汁做不成,耽误接下来的课程,方桥也用胶做一些墨锭。
牛皮胶和骨胶不多,要不然也不用另辟蹊径。
他们正在忙,有快马跑到县城里通报,说是上河对岸有信儿了。
上河对岸的人自然是朱公和苗老他们,他们送信回来,人还不少,可是上河河水上涨,浮桥被冲垮,对岸的人挤在山上,一时过不来。
上河渡口的县和城都有对于河水的记录,长乐县的不知道哪里去了,但是渭城的那一份是完整的,方桥早就看过了。
一般来讲,上河的汛期在六到十月份,从前大都是规律的,这几年就有些乱了。
长乐县所在的封陵渡水位只是上涨,下游几十里外河水决堤,听说淹了不少土地,梁岳带人去那边查探了。
长乐县最大的岗哨就设在封陵渡这里,此时几百士卒重新搭桥,对面的人也在砍木头,拧绳子,两边都在忙。
封陵渡夹在三州之间,梁岳骑马巡视中州那片被淹的地方,结果被逃难的百姓的围住。
“求求军爷,给口饭吃,我们愿意做牛做马……”
马匹周围跪倒一片,受难的百姓手脚如枯枝,面皮塌陷,肚子隆起,俱是一副骇人模样。
他们眼睁睁的看着亲人一个个饿死病死,自己也活不长久,见到了活人,就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磕头如捣蒜。
梁岳没有下马,正要说话,突然人群中冲出来一个老头,他扑倒在马蹄前,嘴里说着乱七八糟的话。
梁岳勒紧缰绳退后两步,老头才免遭被踩踏的厄运。
老头在这里好像有些威望,不少人都去搀扶他,并且向梁岳磕头赔罪。
梁岳没有多停留,告诉他们想活命就跟着走,流民们如蒙大赦,背起老头跟在马后。
乔家五兄弟跟在人群走,他们饿的头晕脑胀,眼前虚影重重,他们不知道走了多远,听到有人喊了一声,然后兄弟几个无声无息的跌躺在地上。
干渴和饥饿让五兄弟瘦成了人皮骨头,磕破的腿连血都流不出来。
他们能活着,是爹娘将家里的粮食留下来,然后搀扶着跳了河。
河水冲进村子时,他们以为能跟爹娘团聚了,结果却被村里人拖走。
“大哥,娘来接我了。”乔小五长着布满裂口的嘴,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娘喂我喝米汤……”
正端着碗喂食的梁文雨头一回被人喊娘,翻了个白眼,正要起来,却被一只干枯的手紧紧抓住。
“乖儿子,把手撒开,娘给你大哥也盛一碗。”梁文雨捏着鼻子在他耳边说道。
听到这话,那手果然松开了,梁文雨拿着碗去旁边,那里支着大锅,里面煮着米。
方宁正在烧火,看着远处躺着的人群,不禁有些担忧,这些人不知能活下来几个,同时她心里也有一丝庆幸,若是当初梁岳没有回棋盘镇接他们,可能他们处境比这些人还要惨。
人的命比野草更顽强,奄奄一息的流民们被灌了一碗米汤,慢慢恢复了清明,他们拖着大肚子给烧火做饭的人磕头。
方宁一个小丫头,有点害怕这阵仗,躲在梁文雨身后不敢出来。
看到这边的骚乱,吴青山大步走过来,语气不善的对着这群人道:“好好养身体,不少事情等着你们做,别浪费精力磕头。”
吴青山气势逼人,这些流民不敢反抗,又躺回了稻草上。
李恩带着几个学徒来给流民诊治,将生病的人分隔开,防的是疫病传染。
这是方桥提出来的,“大灾之后,必有大疫”,还是稳妥点好。
救治灾民的同时,浮桥搭好了,对岸的人口粮也吃光了,急不可耐的过河,一万多人同样饿的只剩下一口气。
这些人是逃到昆仑山的流民。
胡人开始攻打梁州和安州城,城池依旧坚固,只是胡人为了补充粮草,开始掠夺两地的村子和城镇,而梁州和安州城守军为了挫敌,采取坚壁清野之计。
无数的村庄和城镇被毁,粮食有的被抢,有的被烧,他们打的有来有回,老百姓可遭了殃,两个大城无法接纳如此多的流民,全都往山上跑。
饿急眼的流民什么事情都做的出,吃人杀人随处可见,昆仑山到处是一片地狱景象。
朱茂不忍心,跟山中的几个首领商量一番,将一部分流民引至渭城,一部分留在山中和华阴县,愿意过河的便送到梁岳这里。
河东有大片的荒地,不论是种地还是挖矿都缺人手,奈何人是要吃饭的,梁岳手里才得了一批粮食,要养活这么多张嘴也不轻松。
好消息是,这群人里头有不少工匠,他们眼下的一个难题倒是能解决,至于饿肚子这个难题,亘古有之。
上河泛滥带来了灾难,同时也有无数鱼被冲了出来,许多人在岸边打捞,拖上来的鱼快速被收拾干净,然后用上好的湖盐腌制。
看着如此多的肉,受灾的百姓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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