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世界39
一辆黑色的迈巴赫在苏家别墅大门前停下,蒋菲先下了车,只是心中有事,神思漫游,她懵懵懂懂地给苏棠道别准备往自家的别墅走去,但刚一抬脚就被苏棠拉住书包长带,再顺势一牵扯,蒋菲又落回了原地,她听见苏棠忍俊不禁的轻笑声“怎么一脸失魂落魄?连固定的家庭聚餐都给忘了?”
苏家跟蒋家每个月固定的家庭聚餐,是约定俗成的规定,美名其曰是为了长期增进两家的关系,不过对于蒋菲来说唯一的意义就是吃一顿根本不饱的饭,再听着母亲和小姨聊着家长里短——别家的八卦,新的美酒或珠宝,再恨铁不成钢地夸耀几句别人家的孩子……
枯燥又无聊。
聚餐是固定的,但时间却是流动的,依照苏岩的忙碌与空闲而定,桌上的菜式也多是他喜欢的清淡那一挂,例如佛跳墙,紫菜煎虾饼,蒜蓉豆鼓蒸白鳝,白灼猪颈肉……
向来喜欢辛辣热烈川菜的蒋菲总是会拿着筷子茫然四望,举棋不定,最后只能苦恼地看着苏棠给她舀来清汤。
“呀!我尽记得老岩口味清淡差点忘了菲菲爱吃川菜,我让王妈再去做几个辣爽的菜来。”陶琼莉赶忙转回头要对厨房里王妈吩咐。
范偲金站在一旁轻哼小曲哄着怀里粉雕玉琢的小外甥,一面又拦住妹妹的动作,她撇了一眼蒋菲客气道“这么一大桌子菜呢,从前都没有单独给她炒的规矩现在哪能惯着?再说了十七八岁的小姑娘都在意身材,她在家都吃减肥餐,什么肉啊调料啊我都不准她吃,全都是碳水炸弹。”
陶琼莉一边忙着给苏岩挑菜添饭,一边劝道“哎哟哟,菲菲现在正是读书的时候,不吃饱怎么行,像我家糖糖我平时都巴不得让她多吃一点。”
“对女孩子来说脸蛋和身材是最重要的,况且我家小菲可不比糖糖能读书。”范偲金对着小外甥又亲又哄,她软着声音作孩童声调“岩希多吃一点好不好?小娃娃,吃饭饭,长高高……”
顺着陶琼莉对范偲金唤轻道“姐,快来吃饭吧,把希希给张姨带好了。”苏棠又挑了几筷子菜到蒋菲碗里,蹙起眉捏了捏蒋菲的手臂低声说道“你多吃点,减什么肥?胳膊上二两肉都没有。”
蒋菲转头凝视着苏棠的眼睛,似是叹息般沉默地摇了摇头,扯起嘴角的肌肉,苦笑地把碗里的肉挑还给了苏棠,用细如蚊呐的声音说道“不吃了,要发胖。”
苏岩喝了几口陶琼莉舀的汤,从王妈手中接过手帕擦了擦嘴,不悦地皱起眉头用粗重的声线对苏棠道“你多向你表姐学习,我们做人要克制自己的欲望,我前几天参加你明晏表哥生日聚餐的时候,看了宋家那个老二,那周身的气度才是天之骄子,你看看你,成日里咋咋呼呼的,以后别把你弟弟也带的调皮捣蛋。”
苏棠把饭往嘴里送的动作一顿,眼神落在玉碗旁边的盘子上,掩下眼底涌动的情绪,抿了抿嘴终什么也没有说。
陶琼莉怕着父女俩又剑拔弩张,连忙跟范偲金岔开话题“你别说,从平香观求来的送子观音还真是灵,找个空闲时间姐姐你陪我去还愿吧。”
说罢,还双手合十,做诚恳感念的模样“感谢观音菩萨的保佑,把希希送到我的身边,让我年近四十还能有个健康可爱的儿子。”
苏棠撇撇嘴,淡淡道“要拜观音菩萨哪有在饭桌上的?”
她不满,不满母亲对于弟弟明目张胆的偏爱,更是迁怒饭桌上父亲满嘴一家之主的腔调以及无缘无故的指责和比较。
“心诚则灵,心诚则灵。”范偲金打着圆场,拍了拍妹妹的肩,缓和了尴尬,笑道“等我这几天忙完行程就陪你去还愿。”
说罢,又挑眉对苏岩笑道“妹夫,可也得陪着去才行呢。”
苏岩正欲点头答应,向来在饭桌上不喜欢说话的蒋菲却冷不丁地出声“妈妈,你不是说过几天跟我去乡下看看爸爸吗?”
她声音幽幽淡淡,嘴角还含笑,看着满桌子与自己无关的菜,百无聊赖地用勺子舀了舀淡黄清透的炖汤,不咸不淡地开口。
范偲金猛然想起自己用于搪塞女儿的承诺,干笑两声,实在没想到女儿会把她随口撂下的话记得如此清楚。
苏岩倒是慷慨大方“没事,到时候我亲自开车为你们服务,我也想一同去看看妹夫。”感叹一声,无不可惜“想起来也许久没见了,还记得以前我们两家聚餐的时候都是他陪我豪饮畅谈,哪里知道出了那档子事,现在常年在乡下也不大跟我们联系,在饭桌上就只能听你们女人聊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想说说国家政治和经济风向,也没人陪我了。”
“母亲倒是喜欢看一些财经杂志,父亲您不如与母亲聊聊。”苏棠皮笑肉不笑地说道。
“你看财经杂志?”苏岩看向妻子,满眼的意外与惊异。
“糖糖说是学校给他们订的杂志,拿回来给我打发时间呢,我哪懂经济呀?”陶琼莉扯了扯嘴角,眼神却悄悄向苏棠投去,暗示不要再多说。
范偲金也意外,问着蒋菲“你们学校还订杂志?”
蒋菲看着手上的第四碗汤,动了动喉头,没来由地浮起一丝恶心,把手中的勺子放下,她似乎都能听见满肚子汤水晃荡的声响,转头跟苏棠对视一眼,自然也没有放过那一闪而去的躲闪,无奈地撇撇嘴。
又要给这家伙不打草稿的假话圆谎。
她扬起灿烂的笑容,点点头回答道“对呀,不止财经杂志呢,还有地理啊,天文啊,文学杂志呢,哦!还有时尚杂志,最新一期的《时尚纱巴》我还在封面上看到妈妈你了呢。”
范偲金有些得意“哎呀,别提了,换了造型师,来了个没什么能力的新人,只有嘴巴能说会道,有事没事就恭维说什么‘金姐呀,你的身材是同龄女星中最好的!’要么就是‘金姐你保养真好,就像二十几岁刚出道的新人。’一顿甜言蜜语我都不爱听,我跟那些女明星比什么。”
洋洋得意,就等着别人夸她大满贯影后的成就。
苏棠接上话,笑道“大姨您可是国际影后,整个中国的女明星有几个能有您的成绩?”
苏岩顺势又找到由头在饭桌上教育女儿“所以让你多跟你大姨和表姐学习,要多努力要自律,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很早就被你爷爷丢到国外去进修了,家里不让靠,读个书还要勤工俭学来赚生活费,现在看看你,都是被你妈惯的。”
苏棠深吸一口气,还是绽放了笑容,抬头直视高谈阔论的父亲,淡淡笑道“既然如此,为了不让弟弟被母亲和我带地散漫纨绔,不如现在就把他丢到国外去自生自灭,锻炼能力?”
苏岩被女儿的不驯所刺痛,心生不悦,放下手中的筷子,双手放于腿上交叉,背向后仰,皱起眉头打量着不温柔不尊敬的女儿。
陶琼莉忙帮着回怼“糖糖你胡说八道什么?你弟弟才多大?自生自灭也是你这个做姐姐能说的?”
苏棠垂下头,紧抿嘴唇,心有不服,但也不敢再怎么大开大合的发泄,刚才的话已然是不尊敬。
蒋菲像是屏蔽他人一般,饭桌上的礼仪便是长辈不下桌晚辈不能擅自离开,但又不想再吃什么,她遂摆弄起黑檀木筷,投入又认真,神情专注,好像在思考什么大事。
范偲金把手扶在苏岩肩上,安抚道“妹夫你也是,饭桌上教育什么孩子,糖糖还不优秀啊?”
良久,苏岩冷笑一声,不指责苏棠,转而埋怨起陶琼莉“这就是你养出来的好女儿,我说一句她要顶十句!”
陶琼莉知道丈夫是真的生了气,她也不由得急红了脸,正准备假意严肃好好口头教训苏棠一番,让丈夫稍微消消气。
蒋菲噙着淡笑抬头,看了三位长辈各异的脸面,笑意更甚,她没头没脑地提起“小姨,小姨父,还有母亲,我想在下下周星期天开一个化妆舞会,刚好那周六是表弟的满月宴会,借此机会我们这些小辈也可以玩一玩。”
转移火力。
范偲金跟陶琼莉互相交换眼色,神情倒是表示赞同,但陶琼莉还是看了一眼丈夫的脸色迟疑道“这主要还是你小姨父做主。”
蒋菲软了脸色做娇俏神态状,对着苏岩撒娇“小姨父向来疼我,不会忍心拒绝我吧?”
被这样一哄,苏岩心情稍微好了些,内心里更是喜欢蒋菲的温顺乖巧,厌恶苏棠的尖刺对立,他大手一挥决定道“那干脆都周六一起办了,你们这些小孩子也免得跑两趟。”
如坐针毡的饭局终于结束,苏棠看了一眼神色不忍的母亲,知道今晚父亲肯定又要动用家法好生教育她一番。
但谁知在玄关处穿鞋准备随母亲回家的蒋菲突然开口道“苏棠你来我家,我们一起商量化妆舞会的事情。”
说罢也不等苏棠反应,蒋菲对着苏岩又是一阵撒娇卖乖,才把苏棠带出,只是范偲金临了不知为何又不想走了,嘴上说着“希希我喜欢得紧,又难见一面,我今晚就住妹妹家吧。”
苏棠愣神,蒋菲倒是满不在意。
两家的别墅挨得近,步行也就是几分钟的事,两人正在小路上走着,说着话。
“化妆舞会还早呢,你怎么急着今晚就要讨论。”
蒋菲沉吟,顾左右而言他“姨夫每次打你都挺狠的吧?”
“你怎么……”苏棠错愕。
蒋菲却轻轻笑起来“你以为学校抽屉里的那些药是谁给你送的?每次还当我不关心你,暗戳戳地跟我闹矛盾呢。”
苏棠猛地顿住脚,在香樟树的绿荫下,只觉得打在蒋菲半边脸上的灯影一点都不真实。
“姨妈也真是……”蒋菲也随之停住,转头看向苏棠的眼里隐隐约约闪烁起了心疼,少见的流露出真正的情绪“也不拦着,就看你被打得青一块紫一块。”
苏棠声音微微颤抖,深刻翻涌的委屈在一点点蔓延“在我跟苏岩之间,她永远只会帮苏岩,她爱我,但总是更爱她的丈夫。”
在私下里,或是只有蒋菲在的时候,她从来不愿意说起父亲两个字,直呼其名,但是守礼规矩的蒋菲却从来不在此事上进行规劝。
话音刚落,她突然低低啜泣起来,又想起在夜晚的小路上没有那些枯燥无聊处处限制的家规,说是家规也不过是苏岩口头上的束缚规定,就像是逗小猫小狗或是驯化畜牲的口令,那强硬霸道,不容置疑的态度,好似要把生机勃勃的鲜花给锁进铁笼,只是幸好有阳光有水滴从缝隙里偷偷闯进来。
闯进她的生命。
苏棠猛地扑进蒋菲的怀里,力道之大冲击地蒋菲连退几步,但她没有推开只是一下一下用温柔的手掌顺着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苏棠的背脊。
用温柔笼罩,她就是苏棠的天气,代表着晴天或是阴天,阳光或是水源。
但肉麻的安慰的话还是吐露不出,她还是佯装嘲笑“你呀,小时候跟在我屁股后面哭,长大了还是个小哭包,真没用!”
新的周末来到,庄梦妍想起自己答应过顾常延陪他去采买校园祭所需要物资,两人经历了插曲,不过也只是一星半点的误会,当即解开,但仍旧有些尴尬,正拿着电话思索要不要打过去确认,顾常延的电话就打了进来。
彼时她正在看《爱伦坡全集》,书是从张景白那里借过来的,庄梦妍见过,他常住的总统套房里有一架巨大的书柜,里面摆满了各式各样,不同时间出版删订的《爱伦坡全集》。
与别的故事不同,《黑猫》的那一篇纸张纤维粗糙,泛黄明显,一看就是经常被人摩挲翻阅。
她也几次三番地看这篇诡异恐怖的暗黑故事。
那阴险的狡猾一次次跃然纸上。
那虚伪又残忍的男主人因为心虚寻找了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想杀猫却误杀了自己的妻子,这分明是一场虐杀者为自己而美化后恶行,那突如其来的暴虐以及莫名其妙的杀意总会让庄梦妍觉得一切来势汹汹,也许很早以前就埋下了女主人公被无辜杀死的的结局,偶然?砌进墙里的尸体总有什么隐喻。
但此刻要赴顾常延的约,庄梦妍也不想再去思考,没有思绪没有来由,白白死了一大堆脑细胞。
她套了一件中长袖白T穿了一件黑色长裤就跑出门却撞见了刚从张景白房间出来的璃花,她满脸疲惫但是面色红润也不多问庄梦妍脸上的笑意来自于谁,只是定了定神,温柔一笑,早已放下那场汹涌的争吵,一只用轻柔的声线叮嘱庄梦妍注意安全。
踩着轻快的脚步,庄梦妍边走边跑着,路过蒋文沨的房间她怔了怔,猛然想起来自己是有许多天没有看见过他了。
她连忙拦住又在安排舞台事宜的小陈问了一番。
“蒋经理啊……少爷在美国那边好像有什么重要项目安排他去谈了,至少要走半个多月吧,具体的我也不清楚……哦,对了好像小桃也跟着一起去了。”
小桃?庄梦妍凝滞了神思,略思索了一番总觉得哪里不对劲,遂皱起了眉头。
取代简青的事情她确实在意颇多,因为心底纠结偏心,总觉得小桃是踩在枉死者的尸骨上往上爬,但是仔细想了想小桃,其实也未做过十分得罪的事情。
甚至——还为庄梦妍说过话。
再回想,那时候的小桃还不是现在背靠蒋文沨和众多恩客能无所顾忌地反击红月的她,那时候的她依旧孤立无援被红月任意欺凌,但只是很普通的一天,庄梦妍照常躲在化妆间写作业。
红月一袭人走过,瞥见庄梦妍写卷子的动作,对璃花不满的她们把气迁怒过来,对着庄梦妍一顿讽刺挖苦。
“哎哟哟,高材生在努力学习呢……”
“高材生还需要在这上班呢,做一副努力的样子给谁看呢?”
“觉得自己与众不同呗……”
众人嘲笑的声音刺耳又尖细,原本计算量就大让庄梦妍烦躁不已,现在这群人又在一旁叽叽喳喳,庄梦妍冷着脸站起想换个地。
却冷不丁地听见一个细小的声音,但回怼地毫不客气“有些人自己不好好读书要靠卖身生活,还有心思挖苦贬低人家努力学习的?”
红月一个巴掌甩了过去,怒骂道“你不是靠卖身?你清高你干净,还不是跟我们一样被男人压在身下?装什么装?”
“我不是一开始就要靠男人的!我……”
“呵,开始是不是谁管你?你现在是就是!”
眼见着一场闹剧正要开幕,庄梦妍厌烦地用笔按了按太阳穴,清了清嗓音,提高音调道“再把声音闹大一点,最好打起来,再到台子上去打闹。”
红月恶狠狠地看了庄梦妍一眼,也不想把事情闹大,朝着小桃啐了一口,就大摇大摆地走了。
小桃抱住自己低低啜泣,庄梦妍给她递上纸擦眼泪,只见小桃愣愣地抬头凝视庄梦妍,无比认真地说“要好好读书,要靠自己。”
适当地提现脆弱也许是她亲近庄梦妍的手段之一,但不论怎么说那时候庄梦妍的第一反应还是感动与心疼。
正因为如此,就算实在是无意与她交朋友,再冷淡庄梦妍都是尊敬她的,直到简青那件事的发生,以及她与蒋文沨之前不清不楚或者说已经明白到路人皆知的关系,让庄梦妍逐渐对她生出了反感。
她很有手段,至少攀附上蒋文沨又引得一众富豪为她倾倒,已经有下一个头牌交际花的趋向,锋芒渐渐显露,她的野心却不止于眼前。
不过纸醉金迷,灯红酒绿处有的是更迭极快的女人,取代他人然后被取代是必然的规律,只靠着美色与身体又能在一个位置上做多久呢?
其实心底依然有隐隐骚动的敬佩,但又牵扯上对简青的怜悯愤懑,复杂交融,纠结不清,她对于小桃也不是简单的讨厌或是喜欢。
但暗暗摇曳着,是一种期盼,爬高一点,再往上爬,那是带着野性,向上而生的激荡,盘绕枝头顽强生长的花,勃勃的野心,亦是勃勃的生命力。
庄梦妍似乎能看见一匹奔腾的野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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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去跟室友出去耍,在瑞幸喝咖啡,又打了一下午的斗地主,很开心??(ˊω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