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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妹
“17、18、19……”
一家食品加工厂的门前空地上，有个半大的孩子定定站在那里捂着眼睛低声数数。
“36、37、38……”
他的背后是一群到处乱跑的年纪相仿的小屁孩，各个都放轻了脚步，悄咪咪地躲在视觉盲区。
“98、99、100！”
被选中当“鬼”的男孩大声喊完最后一个数字就立刻转过身扑向之前听见的发出异响的角落。
他们都是工厂员工的孩子，周末放假，家里又没人照顾，员工便在征得老板同意后把他们都带来了加工厂玩。
虽然父母没空陪伴自己，但这里有许多可以一起玩捉迷藏游戏的小伙伴，寂寞的孩子就顾不上闹腾，只顾着跟朋友玩去了。
而在这充满了欢声笑语的快乐氛围中，有一个单独坐在树荫下看儿童版百科全书、压根不参与游戏的小男孩就显得格外扎眼。
他大约七八岁，身高有一米四五，穿着卡其色的童装，黑色短发，五官稚嫩却精致漂亮得仿佛商店橱柜里摆放的娃娃，身上的气质是与普通小孩完全不同的沉稳安静，甚至举手投足间还隐隐带有一丝属于权贵的高雅。
男孩静静地阅读书籍，也没人来打扰他，直到下班铃响，干完活的员工们一边活动着酸痛的肩膀和脖颈一边有说有笑地涌出大门。
成年人的打趣声与小孩子的笑闹声互相融成一团不分彼此，如被手拨弄荡漾开圈圈涟漪的湖水，清爽的空气中溢满了欢畅快活的气息。
他就是在这个时候抱着书本站起身，迈开双腿，穿过热闹嘈杂的人群，缓慢走入工厂，在一片黑暗中踽踽而行。
奇怪的是整个加工厂竟然没有一个人阻拦他，守在门口的保安好似集体失明一般放任他进去，办公文员也没看见从玻璃窗外经过的一颗圆脑袋。
男孩就这么畅通无阻地一路来到会议室前。
屋里正在开会，众人交谈的声音隐约飘至屋外。
“……产品目前大受好评，已销往全国各地，我们的下一步计划是打开国门走向全世界……”
“……广告投入花费……包装升级……”
“……政府支持特色品牌创建……优惠政策……提前抢占市场……关税降低……”
“与原料进货商的沟通怎么样了？你要确保货源稳定，现在有很多家企业都在盯着我们，都想打探我们的内部机密，绝对不能泄露……”
男孩没有随意出声，只垂下眼帘默默等候。
许久，或许是会议室里的人商讨完了公司日后的经营方针，大门开启，高管们鱼贯而出。
即使会议已经结束了，他们依旧在低头小声谈论着什么，神情有些激动，然而他们却跟别的保安员工一样，共同无视了身旁不足自己胸部高的孩童，握紧双拳用力挥舞，露出自信的笑容与其擦肩而过。
透过络绎不绝的人群，男孩扬起脑袋，目光直直对上室内坐于主位的一名黄发中年男子。
男人悠闲地往后靠着椅背，左边胳膊横着搭在光滑桌面上，指尖轻点，注意到门外投来的视线，懒懒地掀起眼皮，见是熟人立即展露出欣喜的笑容，柔声呼喊。
“星光。”
“……”幼童沉默不语。
过了片刻，他才蠕动着嘴唇轻声回道：“皇兄。”
——男孩名为欧阳星光，是埃尔兰帝国的四皇子殿下。
不，现在该称呼他为三皇子殿下了。
而他面前这位被唤作“皇兄”的公司董事长，正是帝国的大皇子——欧阳晓。
“你怎么来了？有事传音不是更快？”喉咙突然有了痒意，欧阳晓从口袋里掏出手帕捂住嘴重重地咳嗽几声，好不容易压制住才放下手微笑着望向可爱的弟弟，语气变得越发柔软，“在外面等久了吧？”
“你冷不冷？进来喝杯热茶暖暖身子先。”他招手喊人进屋，关切询问的同时不忘准备茶点，还调高了空调温度，体贴得叫人挑不出毛病，是一位疼爱弟弟的好兄长。
欧阳星光摇摇头，拒绝了哥哥的好意：“真的不用啦皇兄，我不冷，而且我今天特意过来是想告诉你一则消息的。”
“宫中太医传出喜讯——母后怀孕了。”
“果真吗？！”欧阳晓顿时大喜，原本只能眼睁睁看着妹妹牺牲却什么都做不了的无力感以及悲凉的痛意瞬间被这个好消息彻底覆盖掉。
此刻他是满心欢悦，连着咳嗽也难掩喜色：“母后怀胎可是全家的大事！晨曦应该也回去了吧？那等皇兄收拾完再跟你走！”
母亲怀孕，他身为家中长子却是最后一个得知此事的，但原因并非是他跟家里关系冷淡，对父母毫无关爱之心。
实际上，因为林瑶先前怀疑过柳博的身份命令裁判所盯紧他，为了躲避裁判所的追查不让他们发觉这里的异常，欧阳晓才狠心断绝与皇宫的联系专注于造反事业。
所以今日他是第一次收到和家人有关的讯息。
然而比起没有多少的惊喜，喜笑颜开的大皇子感觉更多的是一家人总算能够再次团聚的幸福满足。
“嗯。”欧阳星光颔首，并未多言，平静地等待兄长处理完他公司的事情。
给底下经理打了几个电话把工作都安排下去，确定一切稳妥后欧阳晓才起身离开座位，边咳嗽边从这具躯壳里走了出来。
脱掉伪装的外壳，帝国大皇子的真实样貌便暴露在了明亮的灯光下。
他拥有一头黑墨般的短发，身材瘦削，长相倒是俊美绝伦不输精灵，只是过于苍白的面色令其看上去好像病怏怏的，走几步路都会喘气的那种羸弱。
“咳咳咳！抱歉……星光……咳！”欧阳晓捏着帕子别开脸捂嘴重咳，眉头略微蹙起，嘴里虽道着歉，内心却很不愉快，当然他不愉快的对象是自己。
他不想把讨厌的病气传染给弟弟。
不过这件事暂时不太重要，目前最紧要的是……
“星光，我们回家吧。”男子微笑着将手伸向男孩，男孩则乖巧地握住他的手，紧接着眼前一花——
两人凭空出现在一座富丽堂皇的议事厅里。
埃尔兰帝国的皇帝陛下就坐在首位，手中拿着几份奏章，皇太女立于右侧，数位大臣围绕着他俩激情讨论某项政策的合理性，交流得口水都要喷到对面同僚的脸上去了。
欧阳星光仔细倾听，话题基本与商业相关，简单概括就是自家父皇打算重点发展本国经济，加大对微小型企业的支持力度，鼓励其进行创新，借此帮皇兄的行动打掩护。
尽管各国皇帝全是由教宗选定的代理人，完全受制于教会，然教宗也赋予了皇帝特权，允许他们自由处理国政。
除非你做得实在太离谱搞得天怒人怨，不然一般情况下教会都不会管你制定什么样的政策，因此皇室所掌握的权利其实相当高，这也为他们的隐秘谋划提供了诸多便利。
……呵，我该感谢主的仁慈吗？
欧阳星光垂眸，掩盖住了眸底的晦涩。
几位大臣没有察觉到宫殿内多出的两道人影，皇家的那对默契父女倒是一开始就发现了。
可惜欧阳辉忙着商议政事无暇分身，唯有旁听的欧阳晨曦得空搭理他们。
“皇兄，你怎么突然回来了？公司那边没事了？”于是她信步至两人身边，情绪平和地先问候了兄长才低头看向弟弟，“星光？”
欧阳星光干脆点头承认：“我的确找了皇兄，且还把母后怀孕的事告诉了他。”
“你别怪星光跑去找我，晨曦，听闻消息执意要回来看望母后的是我。”欧阳晓温柔地向自己这位一贯冷酷强势不容人置疑的好妹妹解释，“你就放心吧，短暂回一次家不会有什么影响的。”
“毕竟皇姐刚被林溪晗降罪，林瑶又派人盯着你，谨慎一点绝非坏事。”训归训，欧阳晨曦最终还是带着一大一小往御花园方向去了，母后此刻就在那里喝茶赏花。
想念家人何错之有？既无错，便无需追究。
拐过转角，三人刚走到花园入口就远远望见一位贵妇人正被百花环绕舒舒服服地躺在贵妃椅上，两名漂亮的侍女一左一右随侍而立。
欧阳晨曦带领背后的兄弟来到贵妃椅前恭恭敬敬地朝对方行礼：“晨曦见过母后，问母后安。”
欧阳晓和欧阳星光跟着行礼道：“儿臣参见母后，恭祝母后万福金安。”
“起吧，都是自家人，何必如此客气？”皇后瞧着最令她骄傲的三个孩子，摆摆手让身旁侍立的宫女回去，在女儿的小心搀扶下缓缓坐直身子，笑得嘴角的皱纹愈发明显。
皇帝今年七十有三，她也是差不多的年纪，早已白发苍苍，不再青春，松弛干瘪的皮肤布满了星星点点的黑斑，面部神态和蔼又慈祥，很有母仪天下的高贵气质。
重新挺直腰板的欧阳星光，视线自然而然地落到母亲特别平坦的腹部上。
欧阳晓笑眯眯地关心：“不知母后有孕多久了？”
“太医说是两星期。”皇后抬手抚摸着不显怀的肚子，随即不满地瞪他一眼，毫不留情地痛骂，“若非你死活不肯娶妻，何至于让本宫来受这份罪？”
“请母后息怒。”明明母亲骂的是自家大哥，结果回话的却是一脸淡然的欧阳晨曦，“儿臣与皇兄当前皆有任务在身，不好在关键时刻分神，只能辛苦您了。”
“正是如此。”欧阳晓轻咳两声面露苦涩，对于娶妻生子这种事显然是无可奈何没法做到。
“……”
作为全家最小的弟弟，欧阳星光站在哥哥姐姐的身后，借助他们修长挺拔的身型挡住矮小的自己，没有胡乱搭腔也没有听人交流。
他的目光仍然停留于母亲平坦松弛的肚子上。
母后怀胎已有两个星期。
距离二皇姐去世刚好也过了两个星期，可是现如今还在为她的死亡伤心的，却只剩下他一人。
敏锐注意到小儿子的沉默，以为他有心事的皇后招手叫他过来，等欧阳星光乖乖听话地来到躺椅旁时才抓着对方的手贴在自己的肚子上，笑意盈盈。
“星光。”她轻轻拍着男孩的手背，温声道，“这是你的妹妹。”
“从这一刻起，你就是她的哥哥了。”
“你一定要保护好你的妹妹。”
“……”欧阳星光没有说话，只定定注视着安然睡在自己掌心下的妹妹，平静的表情仿佛无波无澜的蔚蓝海水，任谁扔多少颗石头进去都无法轻易扰乱。
他仅仅冷漠地想。
保护？是那种一次又一次永无止境地送她去死的保护？还是那种愚蠢至极的不断让她和他们重复着毫无意义的死亡人生的保护？
别开玩笑了。
与其继续陷入这种没有任何希冀也不可能有尽头的轮回，倒不如……
对小儿子的危险想法毫不知情的皇后再一次摸了摸自己的肚皮，望着腹中胎儿的柔软眼神里满含温暖的爱意。
“夏阳，我宝贵的女儿。”她微微笑着，极尽温柔的和善语气令人如沐春风，“欢迎你回家。”
欧阳晓亦是半蹲着对尚未出生的妹妹展颜一笑，真诚祝贺：“是呀，欢迎你回家，夏阳。”
欧阳晨曦却没跟着开口，反倒背着手，垂眸瞥了眼莫名沉静的弟弟，低声呼唤：“星光？”
欧阳星光骤然回神，仰头看向皇姐，眨着眼睛奇怪地问：“恩？什么事？”
“没事。”齐肩发戴黑框眼镜的清冷少女淡淡道，“我就是想说，既然你当了哥哥，那等夏阳诞生，便由你来为她举行觉醒仪式吧，避开教会的洗礼。”
洗礼——是教会特有的神秘仪式。
因教宗认为人生来有罪，于是规定了每一个新生的婴儿在满月的那一天都要前往教堂接受祂的洗礼，说是要洗掉前世的部分罪孽以更好地服侍造物主、更好地赎罪。
所以为躲避洗礼，欧阳家自行研发出了守护灵魂的觉醒仪式，防止教会对他们的思维和意识动手脚。
欧阳星光对此并无异议，直接答应了。
“那我先回房试验，抱歉啦母后，等明天我再来找您。”男孩恭敬行礼，得到对方的首肯才转头离开，单从礼数上看俨然是一位谦谦幼君子，让人舒心。
可欧阳晨曦盯着弟弟的背影，却微微眯起了眼。
“怎么？”一旁的皇兄瞥见她的神情，顿时困惑地询问。
“……没什么。”希望是她的错觉，星光表现得有点不太对劲。
欧阳晨曦定了定神，不知脑海中又转动着何种念头，移开眼瞥向他，神色淡漠：“跟异端那边的对接人员改换星光，皇兄你专注于生产就可以了。”
“安心，我相信他能够完美胜任这份工作。”
“……行。”欧阳晓虽觉得哪里似乎出现了问题，但出于对帝国下一任君主的判断力的信任，他迟疑一会后终究还是同意了换人。
……你可千万不要钻牛角尖啊，星光。
大皇子深深叹了口气，满脸忧心忡忡地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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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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