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雍纪事

作者:秦关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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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明族


      眼前群山高耸入云,山顶上覆着一层白雪。
      林晖坐在马上极目远眺,呼出的白气迷蒙了眼前的苍茫之色,“翻过这座山便到月明族了。”林承元拢了拢兔毛领,额角隐隐作痛,“父亲,我想带人去探探路。”
      林晖看了眼他发紫的嘴唇,“不必,此处地势高峻,初来者最忌跑跳。传令下去,骑兵牵马行进,其余如旧。”
      林承元有些恹恹地点了点头,勉强扯出抹笑,“父亲说的是。”他现在浑身无力,根本无法下马,便仍旧坐在马背上。
      林晖递给他一个酒囊,言简意赅,“驱寒。”
      林承元摇了摇头,声音渐轻,“军中禁酒。”
      林晖笑了下,有些强硬地把酒囊塞进他的手中,“你平时在玉门关可没少和何屏一道喝。”
      林承元缓缓眨了眨眼,懒得再去思索,拨开木塞后便往嘴里倒去。甘甜的浆水入喉,额角疼痛慢慢减轻,他有些诧异,“这,这不是酒?”
      林晖解释道:“这是来前陛下特意让太医院调配的,于缓解此等不适症状上有奇效。”
      林承元提议道:“那快分派下去,等将士们饮下后便可不惧毒瘴。”
      林晖看着山峰上盘旋的雄鹰,“此物生于苦寒之地,弥足珍贵,就连宫中也只有几十株。军心轻易不可乱,阿衡,虽然你生来便与风沙屠戮相伴,但我从不强求,若你更喜温柔乡,还是趁早回京的好。”
      这话有些没头没尾,但林承元听明白了他的意思,是嫌他没用。他攥了攥拳头,掏出帕子细致地擦净壶嘴后收好,“父亲,您知晓此物贵重,只是因为您比我年长许多,又四处征战,见识更广阔些。”
      面对他这隐晦的顶撞,林晖付之一笑,夹了夹马腹,率先踏上崎岖山道。林承元戴上兜帽,紧随其后。
      耳畔狂风大作,山道旁的各色经幡猎猎作响,绢帛上金色的书文在浅淡阳光下显得分外闪耀。
      林承元伏在马背上,盔甲上覆着的那层霜雪湿透衣衫,带来了无边的蚀骨寒意。
      他费力地将冻得僵硬的手伸入衣衫,小心地触碰紧贴胸膛的一方从苍梧宫顺来的锦帕。还好,没湿,他舒了口气,开始反复揉捏着那方帕子。
      “小林将军!”
      林承元抿了抿唇,重新放好帕子后转身看向声音的来处。
      来人是张义殊带着的小厮,他压下嘴角的笑意,冷声问道:“何事?”
      小厮温顺地垂首,说道:“我家大人身子不适,想请您将行军速度再放缓一些。”
      林承元看了眼身后不远处的那辆马车,心中很诡异地升起一股愉悦感,故作为难道:“张大人身子不适啊......可这是行军途中,我就是个一无是处的衙内,纵使有心也无力。”
      小厮怯怯地看了林晖一眼,站在马匹前,不再言语。
      方才的刁难好像一拳砸在了棉花上,好没意思。林承元撇撇嘴,“行了行了,我去和父亲说。”权当是为了帮阿隽,他暗暗安慰自己。
      车缓马慢,周遭景色渐渐明晰。
      林承元微微抬首,缀着白雪的山峰高耸入云,撑开了天地,山的低腰处,有数不清的红杉树傲然立于寒风之中,守护着后面的那座碉楼。
      碉楼前人头攒动,想是羽涟派人来迎。
      林晖微微抬手,止住身后军队的脚步,“阿衡,去请张大人来。”林承元点了点头,驱驰马匹到那辆御赐的马车前,懒懒地拉长了声音,“张大人,父亲有请。”
      张义殊跌跌撞撞地从马车上下来,面色灰败,有气无力道:“劳小林将军带路。”
      林承元想了想,掏出块蜜饯给他,“自己好好拾掇拾掇,别丢了阿隽的脸。”
      张义殊嚼着蜜饯,晕眩之感稍减,“多谢。”
      谈话间,二人便已到了林晖身侧。
      林晖彬彬有礼地一拱手,“张大人,陛下的圣旨与御赐令牌可带上了?”张义殊回礼道:“下官俱已带好。”
      “将军,不好了!”
      林晖问道:“怎么了?”
      “有一大批军士瘴气入体,眼下胸闷气短、手脚抽搐,急需下山!”
      林晖脸上难得出现了一瞬的空白,“多少人?”
      “七千人,五千骑兵,两千步兵。大夫说,药物只能缓解,唯一解决的办法就是远离瘴气。”
      听见这些,林承元眼珠一转,“父亲,要不我带人下山好了,好过在这里给你们添麻烦。”
      林晖思索良久,“下山后莫要乱跑,在官驿中等我,半月后我自会下来。”
      林承元长睫低垂,掩住眸中思绪,“好,那我走了。”
      他长作一揖,便头也不回地去向山下。
      林晖与张义殊一道上前与月明部族的人寒暄、宣旨。
      随后,林晖二人跟着他们走进碉楼。
      林晖上前,给了碉楼内的英俊青年一个熊抱,“羽涟,许久不见了!”
      羽涟回抱了下,给他的颈间挂上哈达,说着生硬的汉话,“林大哥,别来无恙。”
      张义殊笑道:“原来柱国大人一家与族长是旧识。”
      羽涟像是才看见他,“当年北戎南下,我月明一族曾与常胜军并肩御敌,是以相熟。好了,赶了那么久的路,想必饿了吧,桌上便是饭食,大家边吃边聊。”
      林晖也不同他客气,径自入座,“羽涟,怎么不见羽桓?”
      羽涟坐在上首,拿匕首割了片牦牛肉,“小弟今日有事外出,过几天便回来了。林大哥,你这次准备待多久?”
      林晖喝着碗里的酥油茶,“陛下说是让我待半月再去玉门关。刚好初设州郡时会很繁忙,我还能给你们搭把手。”
      羽涟爽朗地笑道:“别说是半月了,就算你一直在这里,我都会好好款待你和将士们!咱兄弟俩好久不见了,今夜定要不醉不归!”
      林晖扫了眼桌上的菜肴,“这可是嶒薯汤?”
      羽涟抚掌大笑,“林大哥果然识货,这正是生于极高极寒之地的嶒薯。”
      林晖夹起一片尝了尝,“羽涟,破费了。”
      羽涟斟了杯青稞酒,意有所指道:“分与林大哥这样识货的人,哪来的破费之说。不过,我这儿还有一珍物,大哥可有意与我同享?”
      林晖微微扬眉,来了些兴趣,“何物?”
      羽涟打了个响指,几个力士扛上来一口青铜鼎,鼎内的肉汤热气蒸腾。
      “鹿肉、青铜鼎。”林晖说道,“羽涟,此等珍物当献与陛下,不是我等宵小可随意沾染的。”
      羽涟像是没听见他说的话,语气异常固执,“鼎的材质极佳,鹿的肉质亦是上品,但执鼎养鹿之人却德不配位。”
      林晖的面容冷了下来,拿起割肉的匕首狠狠下扎,木桌上立时出现了个窟窿。他的声音中隐隐含着警告与杀意,“住嘴!陛下金尊玉贵,岂容你玷辱!”
      羽涟毫不在意,“那皇帝小儿继位后幺蛾子不断,早已民心尽失。如今陈氏气数将尽,正该你我挺身而出,改换天地。”
      “啪——”
      张义殊手一松,酒杯掉到桌上,洒出的清液沾湿了上好的毛毡。他猜过羽涟也许会给他们下绊子,但从未想到他会直接谋反。
      林晖起身,面沉似水,“张大人,我们走。”
      羽涟见状,隐秘地笑了下,“好忠心的柱国大人!林晖,你就真能放下小昭的事情?小昭入宫后一直不愉快吧,我听说她受了冷落,最后还为那个男人赴死。当年她可是跪着哭求你们别送她入宫。”
      这一定是不能被他知道的宫闱秘闻,张义殊手心出了汗,一时不知该站该坐。
      林晖沉默良久,生生止住往外走的脚步。张义殊见状,眼睫微微颤抖,“柱国大人,您是陛下的家人,可不能与这乱臣贼子同流合污啊!”
      “家人。”羽涟嗤笑一声,“世子殿下,还不露面吗?”
      世子殿下?张义殊看见掀帘而入的那一抹红色身影后,眸中闪过一丝惊恐,“是你......”
      陈齐枫一拱手,含笑道:“见过林柱国、张大人。据本世子所知,柱国大人经常为军饷一事犯愁吧。若你肯加入我们,我等愿奉上东南四郡粮仓十年的使用权与西北九郡作为交换。”
      东南四郡素有“天下粮仓”之誉,若得此,除十年军用外,还会有极大的剩余。
      这个条件很有诱惑力,林晖没去看张义殊充满希冀与恳求的眼神,淡声道:“我还有一个条件,请世子殿下附耳。”
      陈齐枫歪了歪头,那张与陈落禛长得三分相像的脸上笑意愈浓。他走进些许,“柱国请说。”
      林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抽出匕首扎入他的右肩,木着脸说道:“陛下擢升你为议事阁大臣,这些年理政都会过问你的意见。深恩之下,你却选择谋反。如此忘恩负义之辈,我林晖不敢与之共事。”
      血液自伤处汩汩涌出,浸透绛色衣衫。陈齐枫看了眼红得发黑的布料,笑意中带着些癫狂,他伸手拔下匕首,轻轻扔到一旁,“林柱国,你这样让我很不高兴啊。”
      林晖避开他犹如蛇信子一般黏腻阴毒的眼神,抽出佩剑,冷声道:“张大人,走!”
      陈齐枫哼笑一声,“走?外面军士均被药倒,林柱国,你们今日怕是走不了了。那鼎中,可不只是鹿肉。”
      一阵头晕目眩袭来,林晖手腕发软,险些握不住佩剑,“你......无耻!”张义殊见状,立即上前搀扶他,轻声安慰道:“无妨,少将军便在山下。若我们出了事,他定会带兵前来。”说罢,他充满警告意味地看了陈齐枫一眼。
      陈齐枫施舍了个眼神给他,吩咐道:“李壑,你告诉他们林承元到底在哪里。”
      李壑?好耳悉的名字。林晖勉力维持着清醒,眯眼思索。
      随后,一枚脏污的物什滚到了他的脚边。他费力地弯腰捡起,是枚覆着干涸血迹的玉扳指,上面刻着个“衡”字。
      “林公子早就带兵走了。他妄想从西南突袭北戎,却被敖登与岱钦围堵在商凤岭。”李壑淡淡看了眼林晖,欲言又止。
      陈齐枫笑了下,“林承元是你们林家的独苗吧。林晖,本世子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若是愿意加入我们,便可保你儿子无虞。”
      林晖额角渗出汗水,他将扳指随意扔到地上,不再看它,“我林家从不留废物,被捉了是他无用。”
      陈齐枫未料到他会是这样的反应,一时有些愣神。
      林晖讥讽道:“我原以为你们最多是皇族内讧,没想到还牵扯进了月明族和北戎人......将外敌引入中原,真当那帮蛮子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饭桶呢,便是阿隽三岁时都不会想出这般愚蠢的计策,我劝你们还是别想着造反了。天下打下来了,也要有那个脑子去治理才行。”
      张义殊眨了眨眼,错愕地看着他,没想到一贯严肃的常胜军统帅会有如此刻薄的一面。
      林晖轻轻拂开张义殊搀扶他的双手,径直向陈齐枫走去,“真是荒唐啊,一个五服外的亲王世子居然妄想坐上那个位置。不过,我猜你一人绝非有此胆量,你的身后还有谁?誉亲王还是直亲王?”
      他与陈齐枫只隔咫尺,近到他可以透过那张脸看到逝去的故人,“我方才想起了这位李公子是何人,小妹曾同我说过,阿隽幼时在围场被这位李公子掳去了娄息郡。世子,你们还和当年大铁城一案有关吧。”
      陈齐枫鸦睫轻颤,声音大了些,但依旧带着笑,“是又如何?沈氏兄妹和兰铸早死了,你们死无对证。怎么样,看着你们爱戴的太子殿下被监禁很有趣吧?”
      林晖垂眸片刻,随即大笑,“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你可真设了个好局啊!”说罢,他以一种近似于悲悯的眼神看了陈齐枫一眼,“誉亲王世子,你虽有些小聪明,但容易聪明反被聪明误啊。”
      陈齐枫面色一凝,笑意戛然而止,“林柱国,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林晖笑意盈盈,手腕微动,剑光一闪,陈齐枫的半截胳膊登时落了地。
      鲜血喷涌而出,连着鹿肉汤中的异香一起覆上了林晖的双眸,耳畔模糊响起了陈齐枫带着怒意的痛呼与侍从的慌乱喊声。
      解局还需局中人......
      他再也扛不住,昏了过去。
      巫医小心翼翼地给他止血包扎好,操着一口生涩的官话,“手臂刚缝回去时可能会用起来不太自如,公子这几日小心活动,切莫沾水。”
      陈齐枫忍痛点头,示意巫医下去。
      李壑瞥了眼碉楼角落被绑着的早已昏迷的张、林二人,小心请示道:“主、主上,这两人要如何处理?”
      陈齐枫笑了下,意味不明道:“你心疼他们?”
      李壑浑身瑟缩了下,他不明白这疯子是怎么由简单的一句话联想到“心疼”上面的,但为了在陈齐枫控制下的父亲的安全,他还是顺着他的心意跪答道:“小的只是怕碍了主上的眼。”
      听见这话,陈齐枫微微紧绷的身躯放松下来,轻飘飘地吩咐道:“拉下去关柴房里。对了,把林晖双腿废了,免得他跑了。”
      “是。”李壑长睫垂下,盖住了眸中的不忍与愤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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