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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金毛
到梧城七点不到,天色已然黯淡。
江麟没提回家,只说先吃饭。
正是晚饭时间,于是两人找了家开门营业的饭馆坐下吃饭。
期间何牧打了个电话来。
开头照旧是在家里度秒如年的一通吐槽,然后东拉西扯闲聊了一阵其他。
末了,何牧说晚上有几个高中同学约了打算聚一聚。
“你是想说戴素素要去?”尹芮知他醉翁之意不在酒。
“芮,让我说什么好。”何牧在对面拍着大腿,“生我者父母,知我者芮也!”
“少来。”尹芮一只手拿着手机贴在耳边,另一只手接过江麟递来的碗筷,“怎么,不敢去?”
“也不是不敢,就……”何牧支吾了一瞬,声音低落,“听莱莱说,戴素素要带男朋友一起来。”
莱莱全名龙莱,也是高中同班同学,跟戴素素一直很要好。何牧不笨,知道先打探情况。
想来龙莱应该是私下给何牧透露的消息。
“她交男朋友了?那你换个人吧。”尹芮想也不想地说。
“啊呸,”何牧咬着舌头,“还还还没确认名分,就隔壁班石忱那孙子,跟素素大学在一个城市,就趁机跟人表白了。”
江麟往尹芮碗里夹菜,尹芮埋头扒饭:“哦,那就是还有机会?你不赶紧。”
“我……这不有点那什么……紧张么。”兜兜转转说到了重点。
“你们晚上约的几点?”
“九点半。”
“在哪儿?”
何牧奇怪尹芮问这么细,但还是老实答了:“罗马广场揽仁酒吧,今晚酒吧还有活动。”
尹芮知道这个酒吧,高中毕业时的聚餐去过。
“还有哪些人?”
何牧报了几个名字,尹芮耳熟,但记不起来长相。
“要不,”尹芮扫了一眼对面的江麟,“晚上我也去?”
“你去?你去!我去!”何牧在对面叫了起来。
尹芮拿远了手机,像要被何牧的口水溅到:“你乱七八糟地吼什么?”
“不是,你在哪儿呢?你回梧城了?你在梧城!”何牧是反应过来了,随后听风就是雨,“我马上去你家接你!”
尹芮在梧城有房子,就当年念高中住的那套小公寓,他给买下来了。
只是冷清清的,也没收拾,不如住酒店。
“我还有事,”尹芮又扫了一眼江麟,“晚上我再联系你。”
挂了电话,尹芮没提,他知道江麟全听见了。
江麟也没问,时不时给尹芮夹菜,又问他要不要再加点什么。
拖拖拉拉好不容易吃完饭,尹芮要叫车,江麟说离得不远,想散步走过去。
尹芮便耐着性子,一同和他在人行街道慢走。
刚开始还算正常,走到后面江麟的步子越来越拖,兜兜转转了一个小时还没说到。
尹芮不走了,一拧眉:“你特么……”
忽地记起江麟的讲述,家对他来说并没有归属感,反而是要逃离的枷锁。
骂人的话咽了下去。
尹芮咬了咬牙,重新开口后语气温和了许多:“还有多远?要不打车?我走累了。”
江麟转身,指着斜街角的路口:“到了。”
尹芮望了望,这不刚走过一回么,敢情是过了家门不想入。
算了,既然到了,懒得计较。
尹芮同他一起过马路,转进了路口,往前大概五十米,旁边便是一个小区大门。
江麟在门口停下,往里面靠右的一栋楼指:“那边。”
“我不进去了。”尹芮看了下时间。
“我回去收拾点东西就走。不是订了房么,晚上我不在家住。”
“那就晚上在酒店见。”
尹芮能答应陪他回来已经是例外,要再陪他一起回去收拾东西,绝无可能。
江麟站着没动,也不说话,就静静看着他。
尹芮给看得心焦,莫名想起以前小区邻居家的一条大金毛,主人每次出门上班的时候就是这眼神,眼巴巴望着,跟不要它了似的。
不能再待下去了,尹芮抬手招下一辆路过的出租车,回头道:“有事电话联系。”
迅速拉门上车,给司机报了个地址。
一偏头,江麟的身影出现在后视镜里,一动不动的就那样站着。直到车子开出去,变得越来越小,随后拐弯驶入主路,镜中的人影消失不见。
只是那印入脑中的眼神挥之不去,尹芮甩了甩头,烦躁的拨了个电话。
“芮,你来了?”何牧那边有点吵。
“嗯,我在路上。”
“太好了,有你在,我就不担心石忱那孙子。”
“你追人,跟我有什么关系?”
“关系大了。年级第一是我铁哥们,南大数学系的拔尖学霸是我亲兄弟,那我不碾压死他!”
尹芮:“……”
“对了,你回了梧城,那江麟呢?你俩不是一起过年的吗?你走了,剩他一个人?”
“他……”尹芮没想好要不要说。
何牧那头一阵吵闹,有人在喊他。
“芮,你快点儿,等你。”何牧匆匆挂了电话。
尹芮对着嘟嘟的听筒音有点发愣,江麟那巴巴的眼神又在眼前飘过,脑中还交杂地响起一些零星的话。
——我只要表现听话就能过得很好
——那就是我的价值
——做的一切只是为了讨好
——你还有我
草了!
尹芮心里暗骂了一句。
“师傅,麻烦前面调个头。”
-
尹芮折回了小区。
江麟没在门口。
当然不会在,这会儿早该进家门了。
梧城的冬很是湿冷,刮在脸上的寒意带着冰刀。
两人都是裹着羽绒服回来的,江麟是长款,尹芮穿的是件灰色短款,下半身只套了条普通牛仔裤。
门口没有挡风的地方,尹芮站了一会儿,两条大长腿隐隐有麻木的趋势。他来回踱步,把脖子缩在了立领里。
瞅见保安室里红彤彤的灯光,尹芮上前跟人打招呼,得到同意进屋待一会儿。
保安大叔开着小太阳取暖炉,片刻功夫尹芮就暖透了全身。
尹芮朝窗外江麟说的那栋楼下看了看,也不知这人还有多久才出来,不过总归会经过保安室。
正要安心坐下等,楼门口忽然出现一个高瘦的人影。
尹芮拉开门出去,被门内外的巨大温差刺激得呼吸一滞。
迟缓片刻,便听见一句尖锐的女声。
“江麟!”
江麟身后追出来一个女人,一边疾步一边在喊:“你一定要这样做吗?”
“这些年,我们有亏待过你吗?我们哪一点对不起你了,非要把事情做得这么绝?”
“江麟,你给我站住!你说清楚,你是从今往后都不认我了是吗?”
江麟没有停下,女人跟在身后继续骂。
“盛海明他有病,能怪我吗?”
“我没嫌你,好吃好喝供你长大,供你读书,你现在翻脸不认人了?你跟你爸一样,白眼狼!当年就不该生下你!”
“我要早知道,当年就不会跟盛海明结婚!你以为我好过?”
江麟终于停下了脚步。
他转身朝葛佩琴深深鞠了一躬,半响直起。
这一动作,倒是把葛佩琴搞懵了:“你你你,干什么?”
“妈,这些年谢谢您。我不是不认您了,只是想要自由。既然您不好过,何必要把我绑在一起呢?”
“我绑你了吗?”葛佩琴重复道,“是我绑你了?当年你那么小,不是我接你回来,你以为你能活?你奶奶老年痴呆,你姑姑有自己的两个娃要养,你又不是她生的,在他们那儿怎么活?好歹我是你亲妈……”
“妈!”江麟打断她,“您不觉得说的话矛盾吗?”
江麟自嘲的笑,连带着肩膀也颤抖了起来:“是谁把我扔给姑姑的呢?”
“是,您不该跟我爸结婚,但您结了;您也不该生下我,但您生了。您及时止损,抛弃了我和爸,因为我俩有病。后来您接我回去,不过是暂时需要我,不是出自真心,也不是心疼我。亲妈又怎么样,您……并不爱我。”
母慈子孝的粉饰被彻底冲刷干净。
葛佩琴没料到江麟会说出这些话来,愣怔地看着他。
“非要说到这份上,何必呢。”江麟叹了口气,很平静,“放心,以后我照样会给您养老送终。弟弟妹妹,或者他,需要我的时候,我能帮衬的不会推脱。”
“这些年,感谢。”江麟再次鞠了一躬,转身离开了。
葛佩琴张了张嘴,伸手跨出半步,终是没追上去,也再没说出什么来。
江麟单肩挎着个包,边走边伸手在裤兜里摸出手机,正要拨电话,冷不丁抬头在保安室门口看见立着的某人。
两步一迈,上前把人紧紧拥住,抱进了怀里。
尹芮身上还散发着小太阳的暖意,被贴上来的人形大冰棍紧紧吸附住。
江麟抱得很用力,比先前的每一次都用力,像要把他嵌进身体里。
尹芮被勒得呼吸不畅,却没有推开他。抬手环住江麟,摸到他身上单薄的衣衫,轻轻问了一句:“冷吗?”
江麟说冷,又说不冷。
“外套呢?”尹芮问。
落在家了。
走得匆忙,忘了拿。
不想再回去拿。
“算了,不要了,过年穿新的。”尹芮道。
江麟把脸埋在尹芮颈窝,使劲点了点头。
良久,脖颈里有了点湿意。
尹芮安抚性地拍了拍江麟的背。
隔了会儿,凉津津的鼻尖也拱了上来。
尹芮耐着性子。
又过了会儿,两片软乎乎的唇瓣蹭上了脖颈,大概是看他仍旧没反应,得寸进尺的在脖颈上摸索着贴了贴。
尹芮要不是先前看见江麟和他母亲的那一幕,早爆发了。
此时强压着火,沉声着一字一顿:“你、在、干、嘛?”
江麟不贪心,适时收嘴。
他后撤了半步:“小芮,从今往后,我就只剩你了。”
尹芮正要说,剩个毛线,少给我压这么大座山。
抬眼见眼前人,鼻尖是红的,眼眶也红,唇无血色,全身微微有点抖,小心翼翼的打量他神色。
不管是冻的还是其他什么原因,望见这个样子的江麟,尹芮又想起无家可归的街边流浪狗,怪可怜的。
心下一软,到嘴边的话吞了回去,嚼了一圈再吐出来就变成了:“是,你还有我。”
江麟不可置信地一怔:“你说什么?”
“我说,你怎么就背了这么一点?”尹芮拍了拍他挎在肩上的包,“离家出走,还以为你会拖一大皮箱。”
“其他不重要,重要的也不多。”
尹芮好奇:“是什么?”
江麟护命似的往怀里一拽,挪到另一边肩膀挂住:“千金不换的宝贝。”
越这样说尹芮越好奇:“不给看?”
“没有。”江麟搓揉着双臂,嘴上说没有,却也没有要拿出来的意思。
尹芮看了下时间,这个点,恐怕也没地方能买衣服。
这天寒地冻的,又刚刚跟家人决裂,尹芮想了想:“带你去个地方热闹一下。”
他自己都不是爱凑热闹的人,还要带人去凑热闹。
但既然尹芮这样说了,江麟必然跟他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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