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空破月

　　这个紫衣婢女真是有一副玲珑心肠，自上车察觉到亦鸢的不快后，就一直笑脸相迎，温声软语地和亦鸢说着闲话来套近乎。这么一来即便心中有气也不能发作，当然，亦鸢再怎么不痛快都绝不会向姑娘发脾气。
　　两人一言一语间亦鸢了解到，这丹枫宴是祁连家每到秋日特有的宴会。祁连家的后院有一处花园种满了枫树和南天竹，一到秋日满院燃烧一般的赤红色，踏入园中犹如置身赤色天地，入目皆红，堪称奇景。
　　祁连家的二小姐祁连瑗这次丹枫宴做东，只邀请南邑未出阁的小姐来赏枫，这种小女儿之间的宴会自然少不了吃穿打扮之类的话题。恰好莞尔作为这段时间一直活跃在闺阁的医女，以其驻颜美容之法得到了荣念念的大力推荐，有幸也被邀请了来。
　　那婢女说得轻松诙谐，亦鸢心里却一阵阵发紧。莞尔不会武功，只有些小聪明和易容伪装术，在祁连府众人的眼皮子底下又如何施展得开。一会儿进了祁连府，自己又要怎样才能既不得罪祁连琰又能带着莞尔全身而退呢。
　　马车一停，已经到祁连府了，紫衣婢女引着亦鸢从一道侧门入内。
　　祁连府真不愧是武将出身的家族，小到窗棱装饰，大到房屋走廊，没有一点或富丽或雅致的装饰，最多是种几株枝繁叶茂的树用来遮挡烈日，府中各个院落均以宽敞的大庭院为主，显得简单又粗犷。路过的一些庭院的门口，还能探看到武人在其中练习武技。
　　紫衣婢女最多转了三个弯，就带着亦鸢来到一间房前，转过身对亦鸢说道：“亦鸢公子请先在客房内歇息，奴婢去请示主人。”
　　亦鸢走进室内，在椅子上做了下来。其他婢女跟进来帮亦鸢斟了茶，便行礼退出去离开了。
　　不多一会儿，紫衣婢女端着一个木盒子走进来，身后跟着好几个提着木桶的小厮，小厮们拐道去了旁边的房间。
　　紫衣婢女将木盒子轻轻放在亦鸢面前的桌上，行了个优雅的礼，笑道：“主人知道亦鸢公子劳累一天，必是非常疲惫，特意嘱咐奴婢安排公子濯洗一番，换身干净衣服。待收拾妥帖后，带公子赴宴。”
　　说罢走向房子的一边，挪动了一块隔窗，原来隔壁房间和这个房间是一体的，只是用纱橱隔窗分隔成两处。这样一打开，隔壁房间的情况尽数入眼。那几个提着木桶的小厮正在逐个往一个大木桶里倾倒热水。
　　亦鸢没心思欣赏这制作精巧的隔窗，在紫衣婢女说让她洗澡时，她就有些乱了方寸。此时，僵坐在椅子上，看着紫衣婢女在隔壁试温拿浴巾拿澡豆，脑子里飞快地想着对策。
　　一切都准备好后，紫衣婢女恭敬地请亦鸢过来沐浴，亦鸢张口想拒绝，紫衣婢女紧跟着一句话“奴婢在门口守着，公子请自便，若有需要只管吩咐。”说罢便退出了房间把门闭上了。
　　亦鸢立即起身轻手轻脚走到门边，透过门缝看见婢女行了两步，站在离门口不远的地方。
　　亦鸢背过身轻轻靠在门板上，心乱如麻。
　　没想到一进来就让她洗澡，她怎么能在这里洗澡。这里可不是封府，女身暴露了怎么办，谁知会不会半路闯进来一个小厮要服侍她沐浴。
　　或者会不会有什么人躲在暗处的机关后窥看，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随公子四处奔走的这些年，见过一些士绅贵族在房间内布置暗道机关。想到这里亦鸢如芒在背，绕着两间房仔细探查了一圈，在边边角角里不住的摸索检查。
　　也不知这祁连琰是有意还是无心，真是处处都在为难她。
　　检查完一圈，暂没有发现什么可疑之处，亦鸢颓然坐在椅子上。洗澡是不可能洗的，那又该怎么办呢。
　　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看着澡盆和桌上的木盒，亦鸢灵光乍现心生一计。
　　走到澡盆边将沐浴用的澡豆倒进澡盆里，拆开护腕挽起袖口，借着澡盆中的净水将手、胳膊、脖子、脸上面具没遮住的地方细细洗净了。想了想，又将头发拆解开，双手伸入澡盆，捧起一捧水抹在头发上，反复几次，再拿澡巾将头发上多的水分擦干，澡巾又扔回原处。
　　只要做出个洗过澡的样子就行，趁着紫衣婢女还守在门口抓紧时间将木盒里的衣服一换，这样一来就万事大吉了。
　　亦鸢回到桌子旁边，指尖刚触到木盒的边缘准备打开，就听见外面一阵喧哗。亦鸢透过门缝向外间看去，众多廷尉府府内甲兵都朝着一个方向跑去，仔细分辨依稀能听得出“贼人”“丹枫宴”“华一堂”几个词。
　　亦鸢回身拿起发带束好头发，将护腕迅速套上，打开大门向外走去。
　　之间紫衣婢女正拉着一个甲兵问话，那甲兵神情焦急地说道：“姐姐快放开我吧，我怎会骗你，确实是那医女在华一堂被抓住了。”
　　“医女！”亦鸢有种不祥的预感，冲上前去大声问道，“哪个医女，叫什么名字？”
　　那个甲兵诧异的看着亦鸢，又转头看了看紫衣婢女，紫衣婢女原本拽着甲兵的手轻微一甩，使了个眼色，是个赶他走的样子。甲兵会意，头也不回地追上队伍走了。
　　紫衣婢女还想强撑笑脸稳住亦鸢，亦鸢怒目圆睁地大声质问道：“究竟是那个医女，是不是莞尔！”
　　紫衣婢女哆嗦了一下，显然是被亦鸢瞬间爆发出的威势给吓到了，刚编出来的想稳定亦鸢的话都憋了回去。之前的拘谨客气几乎让她忘记了这人是个武官，只怕发起怒来一只手就能把自己扼死。
　　亦鸢不傻，刚才紫衣婢女作为都看在眼里，事关莞尔的安危，容不得这个婢女糊弄自己。
　　亦鸢怒气冲冲地瞪着婢女，婢女微张的嘴巴颤抖了半天也仍旧没说出来什么。
　　索性不再等这个婢女的回话了，究竟是不是，自己跟过去一看便知。
　　华一堂内气氛森严，一队甲兵将庭院纷纷围住。
　　庭院中间一个被推搡在地的少女正费力的支起身子。少女的身后站着两个手握长刀的甲兵，两把长刀分别架在她的身体两侧，只要她敢轻举妄动就立刻砍下。太阳光通过刀面不停的折射在少女的脸上，雪亮又锋利。
　　莞尔被光线刺得眯了迷眼睛。她皱皱眉，抬眼瞄了瞄站在台阶之上的男人。听刚才周围甲兵的称呼，她猜这个应该就是祁连家的少主，现任的驻边将军祁连琰。
　　莞尔支起身子坐直，伸手揉了揉自己的手腕，方才有个甲兵将她推倒后不小心把手腕窝了，现在挺疼的。
　　祁连琰打量着眼前的这个少女，身处众多的甲兵包围下，还有两把长刀横在身体两侧，那坐地上揉手腕的神态跟坐自家花园里一样。想起刚才被送下去的几个卫兵，一个浑身僵硬，一个因为满脸粉末睁不开眼睛，另有几个不停地打喷嚏眼泪鼻涕齐流而下。
　　祁连琰忽然觉得挺有趣的。这姑娘是亦鸢的“未婚妻”吧，方才从婢女那儿听了亦鸢的表现，他便愈发判定两人关系不俗。一个来路神秘的剑客，一个艺高胆大的医女，他吩咐手下这段时间从各个渠道调查此二人，祁连琰得出一个结论，两人应是亦鸢来南邑之前就认识了，并且关系甚笃。
　　亦鸢到祁连府没多久后，他的心腹卫兵就飞速来报，说是已经按吩咐将莞尔扣在了华一堂。没多久又来报此女不甚安分，在华一堂里上蹿下跳，卫兵们投鼠忌器抓她不住。
　　祁连琰一听这话兴致就上来了，本想坐等卫兵将人抓来，现在桌子一拍就起身去现场看看。没想到刚入门就看见那个姑娘在院子里左躲右闪，灵敏如水中泥鳅，还在一干卫兵的抓捕中钻空子抛洒粉末，迎面中了粉末的卫兵便大声打喷嚏，眼泪鼻涕一起流。
　　祁连琰似笑非笑地盯着莞尔。今日是想借着这位“未婚妻”把亦鸢拘来，将人在府中留一留，好好“聊聊天”。华一堂的这一场折腾下来，他又发现了些新鲜东西，这个叫莞尔的也很有趣，也值得留下来“聊聊天”。
　　莞尔似有所觉，又掀起眼皮瞄了他一眼，只一眼便低头继续检查自己的手腕。
　　正当祁连琰还在思索接下来怎样摆布两人时，亦鸢已经找过来了。
　　亦鸢飞奔过来，身后尾随着众多甲兵和一个紫衣婢女。距离亦鸢最近一侧的甲兵见势纷纷拔出兵器围挡出了个严密的封锁线，亦鸢被挡在莞尔几丈外面。身后的甲兵迅速配合将亦鸢的其余方向严严实实地围了起来，形成了一个新的包围圈。
　　亦鸢将手握在长空剑的剑柄上，视线越过包围的甲兵，锁在了歪坐在地的莞尔身上。而莞尔的表现很是惊讶，一副完全不知道亦鸢怎么会在这里的模样。
　　电光火石间，两人迅速互交换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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