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争夺
莺儿第一次见到张凯之是在奉城。名目上,他北上为太太高思靖过生日,但暗地里,借此行见什么人,谈什么事,就不得窥知了。人人称张凯之有心、浪漫,如此紧要关头,还跑到奉城来给太太过生日,不论是褒是贬,高思靖表情也不变一变。
他来了,官署太过热闹,便常坐高思靖的办公室躲闲。
莺儿原不知晓这事,夹了档案袋到高思靖办公室,见门虚掩着,照例叩一下便推门进去,直看到一个一眼中便很高大的男子仰在椅子里,动作十分懒散,两指里拈了一根雪茄,不过没有点燃。
他并不很俊美,但端正肃朗,嘴唇很薄,轮廓的质地很坚硬。
早已闻名的张凯之比她想象的年轻漂亮——高思靖本也是很年轻漂亮的,但两个人,一个长得太阔大,一个长得太娇小,看着真不配。
这一瞬里,张凯之也在打量来人,不过只是一眼,不动声色。一脸艳美,满身窈窕。
“张都统。”两片粉唇动一动,露出一声呼唤。
“唔,”张凯之坐着不动,“你知道是我。”
“密斯高给我看过照片,所以认得都统的脸。”莺儿上前几步,将档案袋放了在案上,“密斯高不在,我一会儿再来。”
张凯之无话,垂眼默许,待得她转身出去,眼神在纤细腰肢上转了转。
这一别便没有机会再见过,来得更早的,是周政齐的信。得了这信,莺儿并不意外,她和高思靖的合照是见报的;二人同一日走了,他并非不注意到,自然要关注高思靖的动静。
信中口吻礼仪全失,要她速回临城周家,若不然,便要来奉城抓她回去。
看过信,不过是一笑而已,周家没有家长做主,他是自顾也不暇,倒先需得腾出手来捉她才行,她又没有家,更没有了要挟得到她的东西。只有实实在在走了,才知道这件事并不很难办,而在外面是这样快活的。在奉城,有了“袁秘书”的称谓,人家寻常也不问起是太太还是小姐的话,就可以轻易地得新的奉承、做新的人。
将信随手撕了,胸中攒的一口恶气仿佛还没有要散的意思,越是看到周政齐显得愚弱,她越不满足自己的处境。要不是当时错眼挑了他,现在或许不至于这样艰难,还要绕弯路。
坐下欲要写信说起离婚的事,一时又懒得措辞,先丢开了。
房东家的小男孩子忽然跑上来,隔着门喊她:“有人叫袁阿姨听电话。”
莺儿放下笔,下楼去接,正是第三医院的医生乔程,口头上,是到了一批儿童专用药品,要与她商量着分配。
她满口应下,上楼换了一件素色的旗袍,就往医院去。
二人便是为了儿童药物相互识得的。
乔程算是莺儿当下所有追求者中最稳重的一个,相貌有些阴柔气,又不算很美;家境殷实,而又当不得巨富。他自知资本不厚,便只以诚恳动人,行为很有分寸。因为乔程远离社交场上的轻浮,又是安静的少笑的人,莺儿从他仿佛看到沈炩,便也很属意于他,保持着交往。
到医院看过乔程所说的药品,确定了送到恤孤院的份额,莺儿在单子上签了字。事情完毕,乔程就请莺儿到法国餐厅去吃饭。
听了地点,莺儿有些犹豫。那家餐厅的价格很高,并不是乔程惯常出入的场所,也不是他们两个人当下交往的正常规格。
乔程看出她顾虑,笑道:“早知你不肯,我也不必订座。”
座位是不好定的,而他请客,莺儿也不好提要叫两个朋友来陪,只得上了乔程的汽车,到千桦公园南门外的法国餐厅吃饭。
乔程十分周到,但不过分奉承,菜色也很好。两人聊了聊战争,又说到各自的工作,家常闲谈一样,温淡舒服。
忽然,乔程却道:“不知密斯袁对婚姻怎么看?”
听起来是一句求婚的话,但乔程不至于这样唐突。莺儿待要随口一答,却觉得他语气有些紧张,抬头看他,故作大方,眼神是紧的。
心中已经知道,乔程必然听到她曾结婚的消息。这也是自然的,她在奉城的情况即会南下,那么她与周政齐的关系也当然会北上。
“既然乔先生已经知道,又存着好奇,要真当我是朋友,只管问便好了,大不用拐弯来探的。”莺儿拧眉。
这话并无必要说得如此下乔程面子,但莺儿有意要用这口吻来试一试自己在乔程的分量。
还在得的结果令她满意,乔程是很快道歉起来:“密斯袁是直爽的人,我却这样,真是对不起。”
莺儿又松了语气,安抚道:“我并没有生气,乔先生不必这样。至于对婚姻的看法,我的行动里就清楚——两个人维持不下去了,自然还是分开得好。”
“这样。”乔程呐呐的。
见他没有特别的反应,好像倒更拘谨,莺儿的直觉又是一动。
“难道乔先生听到我的消息,是有点不好听的?”
“啊,密斯袁不要多心。”他立刻否认。
“既然乔先生今天愿意请我到这里吃饭,那么一定是不信的。既然如此,怎么不能当笑话讲来我们两人听呢?”莺儿坚持。她一定要知道,外面怎样说她。
乔程依旧不愿意当着她的面说,耐不住她缠,终于才讲了。
原来,是说袁英慕财,嫁了临城的富商之家,那家一旦忽然倒霉了,自己就跑到奉城做交际花,却又不肯与那边离婚。
听了这些话,莺儿冷笑一声:“原来是这样。我本不愿再提到他,可是,传言里难道不曾说,是那富商家的少爷热热切切向我求婚,转头又养戏子么?到底又是谁不愿意离婚呢?”
乔程默了一默,脸上好像起些怜色,莺儿又笑道:“乔先生可千万不要露出这样神情来,我已说过,这话我是不想提的。倒不是伤心事,只是那些旧事,早不值得惦记了。乔先生是我的好朋友,一定理解我。”
她压低声音,身子向前探,非常温柔。
乔程颇折服,也向莺儿那一边挨近了一点。正要说话,却突然被人从座上提起来,向过廊里一甩,脸上就遭了一拳头。
变故来得突然,莺儿不由想要尖叫,心里碍着是在饭店里,一声惊呼压在了喉头。
乔程忽然挨了打,还反应不过来,对面又是一拳,只能还手。那打人的人嘴里叫着“杂碎”,酒气喷在他脸上。
打人的人是莺儿的另一个追求者,叫做张逢华,是新政府里的新秀,依靠着家里的关系爬上来,正经的纨绔子弟,行事极油滑。莺儿不喜欢他,只能躲,但又不能躲得太急,还是要尽力敷衍;且这人是一点不顾及她的身份的。
今日张逢华正也在这饭店吃饭,且醉了酒,远远看到莺儿便要来搭讪。然而却见她和对面那人却越贴越近,酒气上头,上来便打。
饭店的店员与张逢华的同行人好生拉了一场,才将二人撕开。一对头发蓬乱,衣服皱起,满脸挂彩,周遭看热闹的远远围成两圈。
莺儿羞得满脸绯红,僵硬地立在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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