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生不息

　　“只是怕你来毁尸，便要做到这个地步吗？”席笙有些不理解。

　　“阿笙可曾记得，当年在无烬大会上，玉音找我讨要毒王一事？”

　　席笙老实地回答：“记忆有些模糊了。”

　　“也不打紧，总之，其实我早先便觉着，万毒谷这么些年，尤其是重新开始走商以后，毒虫有些太泛滥，似乎卖了许多，还剩下许多。便想办法将他们的毒王弄到手观察了一段时间。其实我观察一阵也没观察出来什么，当时倒是小虾在一旁提了一嘴。”

　　“他说什么？”

　　“他说，他刚入衍天时，只听说万毒谷有百年毒虫，怎么现在千年毒虫到处都能买到，甚至还有了个什么毒王。他说着就把毒王拎起来看了一会，说他总觉得这毒王和他从前见过的什么百年毒虫没什么两样，就是毒性强了一些。”

　　小虾和谢韫其实差了许多岁，他入衍天时，万毒谷还没出毒尸这档子事。

　　“他这么一说，我就又找了几条万毒谷的毒虫来看，才发现其实一百年的毒虫与一千年的毒虫是同龄的，只是毒性不同。我便有了个想法，万毒谷这一代人，是不是用当年封毒尸的毒池，在培养毒虫？毕竟那么多毒尸泡在一起，那毒池有多毒可想而知……说是这么说，但我昨夜也没看见里面有什么，所以才想着又去看一眼。若我猜想属实，那么毁尸便毁的不是尸，而是万毒谷再次辛苦经营起的商路。”

　　席笙：“玉婆婆与我夸过，玉音是个能做大事的，如今的万毒谷商路也是她带起来的。”

　　谢韫这才觉得找到了那丢失的线头，她把席笙脸上的药包又摆正，说：“我进小洞天一趟，和这少谷主谈谈。你且睡着，这万毒谷众人似乎还没觉着不对，若有什么便传音过来。”

　　席笙想起什么。

　　“我去找你的时候，路上有一个寨民一看见我就服毒自尽了，当时情况紧急，我也没来得及处理。”

　　谢韫让她不必忧心，她回来时已经顺手处理了。

　　席笙这会又觉得有些困，或许是她的身体还需要恢复，便回捏了一下谢韫的手掌，沉沉睡去。

　　她竟然又做了一个梦。只是这一次，这个梦很短暂。

　　她梦见自己手痛，看见自己一只手攀在土壁上，一只手扯着土壁上满是荆棘的藤蔓，背上痛，胸口痛，抬头看，什么都没有，低头看，也什么都没有。

　　不上不下，总觉得这路没有尽头，还不如就此松手。

　　眼睛在这时花了，她一抹，血与泪融在一起，心里酸涩无比，为了逃避这疼痛，终于坠入了更深更深的梦里。

　　--

　　谢韫的小洞天不大，却有许多层。
　　层层叠叠，全是书架，像通天道上的藏经阁。
　　本就是习阵法的，要记得稀奇古怪的阵法极多，又要主事，记得便更多。

　　她手上要处理的事不少，虽然脑子里记得牢，却总怕自己一时忘了哪桩旧事，便分门别类记录在书上，藏于小洞天中。
　　不过这分类的记忆却是藏在脑子里的，毕竟九州中秘术甚多，只怕一日有人闯进小洞天，将她知晓的秘辛带了出去。这里书籍密集，望不到底，也望不到头，外人进来不过无头苍蝇乱飞，也不怕她没时间把人揪出来。

　　只是当初算是失忆的那段时间里，她也想过小洞天藏书一事，却也因此没能帮上些忙。

　　小洞天虽深，反倒找不出关人的地方，谢韫便用藤将玉音绑在书架旁，这边的书架里全是些无趣的和山旧事与门规禁制，她就没怎么遵守过，也不怕她醒来看到。

　　她再进小洞天的时候，玉音确实已经醒了，坐在地上，手上还拿了本杂书看着。

　　“看什么呢，少谷主？”

　　玉音身上其实也有些伤，但她并不在意。见谢韫来了，书也没放下，反倒不慌不忙地翻到此前用手指别着的一页，将书反过来朝向谢韫。

　　“我今日才知道，我小时候和同伴一起蹚毒水，相较你还算是幸运的。”

　　谢韫嗤一声，“你看到哪了？”

　　玉音却谈起自己谷中的秘史来。
　　“我万毒谷自古以来，谷主都是出自女寨，这其实和祖上的传说有点联系。古时一神，身是雌雄同体，自我繁衍，一日它无聊了，便将自己分作男身与女身……诚然，当时它并不知男女之分，只是将身体的一部分器官给了一半，另一部分给了另一半。它刚分作两半时，众人十分恐惧它的长相，便把它赶至西南一隅。它的意识海保留于女身中，是以在此地繁衍后，主事的也是女人……当然，这不过是个神话，早先我谷中人翻山越岭进入九州腹地，也没在史书中找到这样一个神。老谷主和我讲这段的时候，她其实觉得这传统是和谷中环境有关，此地毒气沼泽多，而女人多长寿，我们这个族群的女人更耐得毒，时间一久，便有此传统。”

　　“你想说什么？”谢韫也坐到她面前，看向她。

　　“我手里这册子，似乎记了一次门规更改。五六百年前……在这个当口，不烬乱，毒尸现，神剑碎，而和山之上，原本算是懂事的一个修者，突然闯入掌门大阵，想为自己求得一个下任掌门候选的席位。不知道她与掌门达成了何种交易，和山内部给她布下九十九阵的试炼，她一一通过后，才将门规中的‘掌事传亲’改掉。这九十九阵无不狠辣，她自阵中出来以后，又在大荒中待了许多，方才重新入世。”

　　谢韫笑着说：“是，这就是我。”

　　“九州众人光是封毒尸就让我念上许久，你从大荒中出来，没找当初那些人算账，反而还帮助和山稳定镇山大阵，还在不久后，要你父亲去山下，带回山上一个孤女，如此与和山恩怨便一笔勾销。那孤女便是如今跟在你身边的席笙……我看完后不禁思索，此怨如何消解得这么快，席笙也再普通不过，若想带上山，何必用此怨交换？”

　　谢韫无需再撑着气势，手臂撑在膝盖上，手掌拖着下巴，想了一会，说：“其实只是顺手，我早早就从大荒回来了，早先自然也怨，但当时又遇到些旧友，便和他们一道外出游历去了。”她伸出手，指了一个方向，又收回来。

　　“去了很多地方，最后到了离你万毒谷也不远的一处天坑。想必你也听说过那个地方，我一到那里就被拖了进去。天坑底下……和大荒一般，掩藏着许多秘密。出来以后，我便有些看开了。”

　　玉音皱眉，“什么秘密？”

　　“秘密便是秘密，说出去还能说是秘密？”谢韫从储物戒中取出茶具，煞有其事地认真泡起茶来。

　　“说起来还得谢谢那几位长老，那九十九阵后，我便无师自通，学会了改阵，从今以后，这九州中就没有我改不了的阵。少谷主说我的事说这么久了，也该说说自己的事了吧。”
　　她将茶盏递向她。

　　玉音有一搭没一搭地讲了些自己的事，茶壶中茶水也见了底。

　　许是看了谢韫的事，她觉得谢韫和她想的那些人不算全是一个立场，此时身为阶下囚，她也大抵算是和盘托出了。

　　说完以后，她正经道：“我说这么多，无非是想和你做个买卖。”

　　谢韫把茶具慢慢收拢，笑道：“少谷主莫及，怕是还有些事忘说了？”

　　玉音没想到她连这都想到了，这谢韫果然是个难缠的。

　　“你想的没错。万毒谷中众寨分布得散，是以，除了少部分人，连许多寨民都不知道这事。不过你是如何看出来的？”

　　“不是还有人给了我一箭嘛。”谢韫松松肩膀，那伤口很快便愈合了，此时其实多少有些痒。“我出来之后，见你谷中亲信都以为你不见了，寨民更是急得漫山搜寻，老谷主至今也还躺在床上，连你失踪这件事都不知道。都这样了，却也没人上门来找我麻烦……也就是说你做这事是背着他们做的。那那一箭是谁射的？你做这样大一件事，总要人帮你善后，帮你处理其他事吧。不过说实在的，我也只是猜测，没想到你比我想的更实诚。”

　　玉音噎住。

　　谢韫把茶具收好，“既然你这么实诚，那便说说这买卖吧。昨夜一事权当没发生过。”她站起来，扭扭脖子。

　　玉音也没再纠结，将她的买卖说了出来。

　　“我这边收敛商路，由你做中间人，代为售卖。你和山有传送阵，自然也方便交货。”
　　谢韫点点头，“你想重新封谷？”

　　“也不算是封谷。这次上古幻境万毒谷也算是赚了一笔，从今往后，想切断些和外面的联系而已。”

　　“你这是觉得九州要乱了。”

　　玉音没反驳，“怀璧其罪，这么多年过去，早已是一家人，他们也帮了万毒谷许多，我不可能把他们赶走……”她似乎想到什么，语气终于软了些，“更何况，阿音还在呢。”

　　原来那毒尸没死啊。
　　谢韫有些条件反射地想提出人质一事，顿了顿，还是觉得算了。她觉得自己现在有些能理解类似的感情，抬一手也不累，此去以后，万毒谷许是要暂时沉寂，也碍不着事。

　　玉音继续道：“以此交换，我希望你不再追究万毒谷中事，你那个师妹，席笙，自此以后也继续留在万毒谷。”

　　谢韫：“……”

　　玉音没等到回答，揣度起谢韫的神色来。怎么了，她自觉提的要求不算过分，怎么突然没声了。

　　谢韫唇角仍是弯的，不如说，这人说话时唇角总是自然上扬，让人辨不清她的思绪。

　　玉音又开口道：“既然是中间人，其中能捞的油水便多……其他的不说，万毒谷这几年为了方便售卖毒虫，长期与蓬莱购置了传送符，这笔若是省下来，钱便全支给你，只是具体的我还需要和母亲们与商队商议。”

　　谢韫这才开口。

　　“刚才进来时，我师妹同我说了句话，我本来没在意来着。她说她昨夜赶去毒池时，遇到一个寨民，这寨民见了她就突然自尽了……我自知她不过是个普通和山弟子，倒是你们这万毒谷，把她当成了什么煞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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