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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失前蹄
城郊的大宅院里,一个女人正弯腰给庭院花坛里的花浇水。她听见门口有汽车声,扭头去寻找声源,在看见马福顺和石俊卿下车的时候,几乎是一脸不可置信。
“师傅,您怎么来了?”大凤奔向门口。
“凤妞,”马福顺看着自己的徒弟,轻轻地叫了一声她的小名。“这几年你怎么样?”
大凤立即有些触动地抿唇,满眼都是羞惭和迟疑。“还好,还好。”她摘下自己的围裙,又捋了捋头发,尽力笑了笑。
石俊卿在一旁没有说话,只是打量着面前这个变得有些陌生的女人。是啊!他、柯京生、邢巧梅还有大凤,原本是老爷子最得意的四个弟子。邢巧梅自不用说,大凤也是老爷子极为喜欢的好苗子,但自从她跟柯京生结了婚,逐渐就不再登台了。后来两夫妻又同时下了海,便好些年不曾再在剧团里见她出现过。谁都知道她开始做起老总太太,住进郊区别墅,出门也有代步车,荣华富贵似乎享不完了。
可是,戏不唱了,人也就走了样。以前那个身姿漂亮、面容俏丽的大凤竟然就此消失不见了,如今的大凤,是个身形臃肿、面色苍白的中年妇女。
石俊卿心里五味杂陈,对着大凤点点头算作打招呼,他伸手想搀一下马福顺,但马福顺推开了他的手,示意自己康健得很,不需要他额外的照顾。
大凤有些讶异地道:“石俊卿……你也来了?”
石俊卿和大凤之间毕竟有着往事的隔膜,虽然过后谁也不曾再主动提起,但终归心里都有刺,所以很少有往来。她想不到自己会出现,是很正常的。
“是我让他陪着我来的,我昨天刚回市里,打算住一段时间,顺便到处走走。走哪儿呢?偶然想起我这个当初的徒弟,如今的柯总。老头子倚老卖老,也不管礼数,兴之所至权当不速之客了。幸好他以前买下这房子的时候要摆宴席,给了一个地址邀请我赴宴。我当时没来,但这地址我还留着。今天算是第一次来看看他的这座大院,长长见识。”马福顺平静地说,“我看了,确实不同凡响啊!”
“那我去给柯京生打个电话让他立即回来——”大凤急忙说。
马福顺挥挥手阻止了她,轻声道:“无妨,不要专门叫他回来。其实今天我也不是真为了来看这房子,也不是真要找他做什么,他不在,更好!因为我是来找你的。”
“我?”大凤愣住了,一种藏不住的愕然与不安浮现在她的脸上。
马福顺的眼神里则多了几分慈爱与柔和。“凤妞,别紧张,师傅就是想和你聊一聊。”
大凤点点头,带着这两个不速之客进了屋。
大凤找来上等好茶,给两个客人倒好茶水,柯京生家的保姆闻声也走了出来,大凤打发她先出门去买菜,再去学校门口等着接柯京生的儿子放学。保姆走后,只剩下三个人在装修得颇有些金碧辉煌的客厅里坐定。马福顺抿了一口茶水,轻声道:“看来我这个徒弟,日子确实过得不错。”
大凤略有些尴尬地一笑。
“你们两个,现在过得好吗?”马福顺继续说,“当年,柯京生带着你下了海,一走不回头。我总说可惜了你这个好角儿,还没成势就撅了。”
大凤眼波微动,面容中有几丝羞惭。“我和他,早就不算什么两口子了。师傅,我不瞒你,他在外面玩得花,我都知道。我还知道他对别的女人撒谎说我和他已经离婚了。其实我们现在这样过日子,和离婚已经没什么不同了,不过是顾念着儿子罢了。”
“唉!”马福顺摇摇头。
“他柯京生现在到底——”石俊卿开口,却被马福顺抬手挡了话。
“凤妞,”马福顺说,“他是他,你是你,你是我喜欢的学生。师傅今天看到你这副样子,真有点难受。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人生就是这样,碰了壁,落了水,都不怕,再走新路一样能平坦。”
大凤望着马福顺,含泪点点头。
“他是他,你是你,”马福顺沉吟着说,“你是我在剧团里一天天看着长大的,现在剧团遇到了难处,师傅有些事,想问问你,你一定要把知道的都说出来。”
金秀儿跟着剧团回来那天,天又开始飘雪,好在演出顺利结束,没有出现什么特殊情况,回来休整一段时间就可以平安过年了。她在长途车里睡得昏昏沉沉,一个梦接着一个梦。直到一旁的邢亚梅推了推她的肩膀把她唤醒,在她耳边悄声说:“下车!你的情郎在窗外看着你呢,真的!”
邢亚梅的话吹痒了耳朵,金秀儿醒了。她有些迷迷糊糊地揉揉眼,往车窗外看,果然见石俊卿站在车下。他正昂着头看向她,一脸笑意。她对着他招招手,一抹羞涩的红晕在脸颊上泛起。
金秀儿刚下车,石俊卿便接过她手里的行李包,在众目睽睽下神色从容地牵起她,拉着她走了。金秀儿感受到来自他人探寻的目光,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挣了挣,却一路都没有挣开石俊卿的手,只好任由他紧紧握着。他们一起先回了石俊卿家,金秀儿掏出从小县城里给石俊卿挑选的礼物——一罐当地出产的上好茶叶,递给他。石俊卿把茶叶放到书桌上并没有急着去打量,转而紧紧搂住金秀儿,先是摸摸脸颊,看看是瘦了还是胖了,然后捧起她的脸,认真地凝视。
“我想你!”他诚挚地开口,“你还好吗?”
金秀儿点点头。
“知道你们今天回来,我昨晚都没有怎么睡着。”石俊卿略带抱怨道,“你该早几天给我说的,我去买点菜给你做点好吃的接风洗尘!”
金秀儿轻声道:“俊卿,我——”
石俊卿没等她把话说完,便急促地吻上来。这一对热烈拥吻的恋人令屋内的温度升高了些,又升高了些。金秀儿感觉石俊卿越来越用力,好似要把她的身子全揉进他的。她往后略微退一退,他却又更热情地迎上来。她退一寸,他便得一尺。他的头发被她的手胡乱抓揉,活活像是头狮子,他不像过去那个他了!
金秀儿浑身发颤,她从吻雨中挣脱,昂头瞪了一眼,嗔怪道:“你也太急了!”
石俊卿回过神来,喘息逐渐平复,他笑了笑。“可别怪我,是你让我等了太久!”
“其实,我还有一个好消息没告诉你。”
“什么?”
“前几天,自考成绩出来了——”
“你考上了。”石俊卿笃定地说,“对吧?”
“你怎么猜到的?”金秀儿眼睛里像是有了星星,闪亮亮地看着他,“我本来还想卖个关子的。”
“我知道你肯定是会考上的,你那么努力。”石俊卿重新把金秀儿揽进怀里,只是这一次变得更加温柔。“恭喜你,从此你又将有一片新天地了!”
刘双没有来接车,邢巧梅倒也不意外,更没有产生什么感情波动,这段时间他们常常吵架,上次分别时还在互相置气。只是当她一下车便看见石俊卿出现在面前,却直接牵着金秀儿走开时,还是忍不住多张望了几眼,但这种失态只是片刻之间,她立即收回眼神,因为周围的目光不仅在观察已然远去的二人,也同时在悄然注视着她。
她和妹妹邢亚梅一起回家,半路上邢亚梅几次欲言又止,邢巧梅只当她要提石俊卿和金秀儿的事,没有多想也没有搭话,等到了家放下行李,邢亚梅才坦言有正事要说。
“其实,师傅回来了!”
“师傅?”邢巧梅倒真被这个消息吓了一跳,这是她意料之外的事,事前也没有人告诉她。“他怎么回来了,什么时候回来的?”
“就前几天,他来过剧团了。”邢亚梅说,“石俊卿接待的他,我也和师傅见了面,但这件事没有往外传,大多数人还并不知道。还有,师傅让我告诉你,让你一回来就联系他,他要单独见你。”
邢巧梅缓了缓正在整理行李箱里衣物的手,她忽然察觉到了即将面对的是什么。
春节将至,街道上已经有了不少叫卖着各式烟花炮仗、春联灯笼的摊贩,集市也越发热闹,照例,人们陆陆续续都开始筹备年货,准备过年。
轿车在路面上疾驰,柯京生扫了一眼车窗之外,张灯结彩的行道树和路灯在提醒着他即将迎来年关的现实,一抹愁容几乎是瞬间闪现在他的脸上,随即又极快地消散。他扭头望着坐在一旁的邢巧梅,轻声道:“明天开会,这事儿得定板,拖到年后怕就不是这个合同了。”
邢巧梅沉默地看着他,点点头。
“你怎么了,我看你今天情绪不高啊,咱们刚才不是去人家公司那儿谈得挺顺当吗?”柯京生的目光急切地在邢巧梅脸上寻找他期望看到的东西,可是什么也没有,邢巧梅只是保持着平静的神色,好似很自然,却又总觉得不太自然。
“演出太累了。回来也没休息好。”邢巧梅没有正面回答柯京生的问题,只是捂了捂额头,叹了口气。“你知道,最近刘双也老找我吵架。”
柯京生点了一根烟,打开车窗抖了抖烟灰,对着邢巧梅宽慰地笑了笑:“别把刘双当回事,你还有我!”
“你说的叫什么话,他是我丈夫。”
“以后也可以不是。”柯京生沉吟道,“你知道我的意思。”
“我告诉过你,我不想和你说这些。”
“好,我知道。”柯京生说,“你就想修剧场,其他什么都不想,对吧,我知道!你可真的是折磨我,其实我们也可以——”
“打住!”邢巧梅提高声调,“到此为止,我累了!”
她说的是实话,话音一落她便侧了头,靠在椅背上,闭上眼。
柯京生顺从地打住话头,不再继续讨没趣。和邢巧梅之间的事不失为他风流人生中颇为值得经营的一笔,甚至可以说是他日思夜想祈求达成的心愿,毕竟当初阴差阳错的失利一直让他懊悔和愤恨,他明明是算好了的,可最后竟然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便宜了刘双那个傻子。但此刻,毕竟还有更重要的事需要去做,比起关于事业成败的要紧事,女人似乎又成了可有可无的点缀。
有钱,才有女人,才有作为男人的尊严和幸福。柯京生深吸一口烟,蹙眉。
可惜马失前蹄。
柯京生没想到马福顺会突然回来,如果他知道前几天老爷子还去找过大凤,一定会后悔这几日的夜不归宿。尽管哪怕他回家,大凤也并不会把这件事告诉他。毕竟,他们之间的夫妻情谊早已名存实亡。
当他看着马福顺迈入剧团会议室,就仿佛刹那回到了三十年前,厉声的呵斥如在耳侧,他晃了晃脑袋,不自觉地将身子坐直,那是习惯性的动作,是被猛然唤起的机械记忆。
“师傅,您怎么来了?”
彼时,会议室里正争执得不可开交,邢巧梅和柯京生带着贷款公司的人来参会,抵押借款合同已经摆到了桌面。马福顺的突然出现,让方才还喧闹万分的会议室瞬间安静下来。柯京生方才还是众人瞩目的聚光点,在神采飞扬地指点江山,此刻慌乱中又赶紧换上一副内敛谦逊的脸色。同时,他在掂量今天摊开的牌是不是该往回收。
马福顺缓步向前,径直走向柯京生和邢巧梅坐的方向。“我回来看看。”他的目光看向邢巧梅,邢巧梅站起来,把自己的座位让出来,请师傅上座。
马福顺并不推辞,欣然落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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