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瓢泼大雨
此时整个潇湘苑,都被春雷所携来的,足以遮天蔽日的乌云,烘地阴沉、逼仄、压抑。
偌大的院中,除了六耳的磕头声外,再无其他活物的声响。
可无人胆敢就此放松警惕,因为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这片刻的缄默,只是大雨即将倾盆前,最后的酝酿。
而此时身着单薄寝衣,只身站于屋内的苏玥,亦第一次“睁开眼睛”惊惧地望向这满院“晦暗”。
短短几瞬,带着病气的眸子,先是扫过那二十余名匍匐在地,不敢抬头的奴仆;
而后落在了那名早已头破血流,却仿佛不知疼痛般,依然大力磕头乞饶的杂役;
最后定格在门扉处,因自己和柳世芝的突然介入,而一时怔愣住的兄长背影。
“够了!”苏玥攒住冰凉的手心,再一次用尽所有力气怒斥着。
她想令这院中二十余名奴仆停止颤抖,她想令六耳停止自残式的磕头,她想令兄长停止暴戾的劣行,她想令所有荒唐之事都能停止。
可不管她用了多大气力,不管她如何扯着嗓子扬起声音,在旁人听来约莫都只是一句——略带病气的脆弱女声罢了~
所以可想而知的是,当她的声音落入这院中,就如石沉大海般,激不起任何波浪。
除了终于闻声望向她的苏启明之外,好似无论她说什么,院中的“荒唐”都不会有任何停止。
甚至就连那唯一有反应的苏启明,亦带着一副失望的神色,回望着她,质询着她。
两个相似的琥珀色眸子,便这样对峙上。
只不过一个病弱,一个犀利。
一个饱含怒气,一个满是失望。
无声的对峙仅仅持续了几瞬,苏启明便不容拒绝地命令道:“玥儿,你先回去,有什么话等兄长处理完再说。”
苏玥未退,出声质问道:“兄长,何至于此?那杂役并未犯错,到底何至于此?!”
苏启明的眉头紧紧地蹙了起来,状似在认真思考着,该拿眼前“无理取闹”的苏玥,如何是好。
而当苏玥看到他那紧蹙的眉头时,本就带着怒气的眸中,又生出许多不解,和许多伤心。
她无法理解,此时再一次蹙起眉头的兄长。
她无法理解,眼前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兄长。
她无法理解,为何所有事情都变了,为何只余她一人还停在原地。
明明过去的小苏玥曾是那么信赖他,曾将他当做最好的榜样,曾将他当做最可靠的人。
虽然他总是很忙,忙着学很多东西,忙着结交世家子弟,忙着初尝情爱的禁果……忙到没时间陪小苏玥玩。
但小苏玥要的并不多,只要兄长偶尔的到访,有趣的见闻,精巧的礼物,足以令她开心上许久。
但不知从何时起,有什么东西彻底发生了改变。兄长变得愈发忙碌,来看小苏玥的次数也变得屈指可数。
就算其偶尔来一次,亦总是眉头紧皱,神色匆匆。
那时的小苏玥察觉到了这一变化,便十分不解地去询问母亲。
母亲只说,苏启明身为当朝宰相嫡子,长大后需要学的东西越来越多,需要承担的责任亦越来越大,所以便没时间来看小苏玥了。
“那兄长,是不是讨厌玥儿,为何每次看到玥儿时都皱着眉头。”
苏母:“不会,他怎么可能会讨厌你呢?他皱眉许是因为,小树苗长成大树的过程中,要经历太多太多不可预测的风吹雨打。他在这个过程中太累了,太难了,太痛了,所以才会蹙着眉头同你说话。不过这只是一时的,玥儿不要怕,待你兄长长成参天大树之时,玥儿便可安心地呆在树下乘凉了。”
“玥儿,不想让兄长这般累,他可以不长成参天大树吗?玥儿不需要乘凉。”
苏母:“傻玥儿,时间到了,每个人都必须长大。”
那时的小苏玥,还无法理解苏母这番话的意味,但她听明白了一点,那便是——兄长正忙着长成“参天大树”,这很难,很累,很疼,她不能给他添麻烦。
是以,小苏玥从未再主动打扰兄长,亦未敢惹他生气。她就像顺着苏母的眼泪一般,时常顺着苏启明每一次的蹙眉。
……
短暂的回忆戛然而止。
这次,当苏玥再一次面对紧蹙着眉头的兄长时,她无法再顺着他。
她真的无法理解,兄长为何会变成如今这样。难道所谓的成长,便是变得更加暴戾,更加冲动,更加不近人情吗?
然而未给苏玥更多心寒的时间,苏启明便下了最后的警告:“玥儿,你再如此无理取闹下去,兄长便要生气了。”
苏启明颇为恨铁不成钢地看着软弱的胞妹,在他眼中苏玥大概还只是一个极其不懂事的孩子。
他真的不知,到底何时她才能够彻底长大,到底何时她才能理解他的良苦用心,何时能明白这高处不胜寒的道理——今日他如若不帮苏玥这个软弱可欺的病秧子,震慑住这潇湘苑的一众奴仆,那他日谁知还会再出几个叛变的芳依,再出几个悖主的芳慧。介时,这府上恐会永无宁日!
可是,就像苏启明无法理解苏玥的“软弱”,苏玥亦永远无法认同苏启明处事中的“狠绝”。
她不可置信地反驳道:“到底是谁再无取闹,你当真已恣意妄为、不辨是非到如此地步吗?”
话落,苏玥未再给苏启明任何话口的余地,直接扬声对院外的一众奴仆交代道:“今日,都且散了。”
坚毅却又脆弱的女声,再一次试图响彻在院中。但不幸的是,依然无人敢动,无人敢应。
她的声音依然似石沉大海般,掀不起半点浪花。
所有奴仆仿佛都在故意无视着,这潇湘苑“真正”主子的命令。
可这等不奉命、不尊主的行径也万万怨不得他们。
他们并不是不懂尊卑,恰恰是他们对这套尊卑爵秩太过了解——因为它不仅约束着主家与奴仆的尊卑关系,亦用男尊女卑,长幼有序来界定着,苏启明与苏玥这对兄妹之间的尊卑关系。
在他们眼中苏玥这个病秧子,大概一生都需要永远仰仗着父兄而活。
是以,只是苏玥发话,而苏启明并未同意,那这一众奴仆们便不敢遵从。
苏启明对此并不无意外,他满意地看着有几分震惊的苏玥。
而后点点头,对院中人继续说道:“既然没人想走,那便为小姐将椅子和暖炉搬来,也让她好好看看到底该如何管教刁仆。”
苏玥准备再次驳斥,然而院子里一直被忽视的柳世芝,赶紧见机将话抢了过去。
只见,他一边急匆匆地向屋内走来,一边故作圆滑地对苏玥说:“我的夫人啊——这马上便要起雨了,你这娇贵的病体可吹不得风啊。不若你和妻兄先进屋聊,院外的事交予我处理便好。”
话落,柳世芝已穿过门扉处,在屋内苏玥的身旁站定。而后他伸出右臂搭在苏玥的腰间,撑住了其马上便要摇摇欲坠的病体。
同时,柳世芝的话也终是让苏启明注意到苏玥愈发煞白的脸色。到底是唯一的血亲胞妹,苏启明还是生了些许不忍。
是以,他对柳世芝交代道:“你先将她带进去罢。”
苏玥:“我不走!今日若不说清罪由,我是不会允许你在我的院中随意杖毙奴仆。”
如此毫不客气的话,令苏启明刚升起的那点不忍再次消失殆尽,他神色莫辨地回了句:“那既然,你不想走,便留下来一起看吧!玥儿,你也该长大了。”
苏玥还准备继续争辩,可是腰间的衣服突然被柳世芝轻轻拽了下,随后便听到他对苏启明说道:
“妻兄,苏姐姐确是不懂您的良苦用心,但愚弟是明白的啊。只不过,依愚弟之见,此时杖毙那杂役却有不妥之处。”
苏启明挑眉问道:“如何不妥?”
柳世芝吞吞吐吐地说道:“这——我可是听说岳母大人,为了你那桩喜事,在前厅宴请了许多人,这——啧啧啧——这,如若,一旦,不幸,万一,在今日沾上血腥乃是大不吉啊!!!”
语毕,苏启明第一次带着万分嫌恶地表情打量着柳世芝。虽然平素他不甚关注这些禁忌之事,但如若有人如这般说出来,便会使他分外在意。
是以,苏启明被柳世芝“说通了”。
他却是不想自己的大喜之事,沾上任何不吉利的东西。遂,改口道:“那今日便先打四十棍!”
护院:“是!”
绞尽脑汁的柳世芝,这才终是松了一口气。
但苏玥依然无法认同这不辨是非的惩处,她再次扬起声音对那两名护院说:“谁敢打?”
那两名护院架住六耳的手一顿,而后纷纷转头望向苏启明。
苏启明只是毫不留情地说了一个字:“打!”
而紧随着这声“打”字的,是一道足以撕碎天际的耀眼白闪,随即瓢泼大雨如约而至。
噼里啪啦的雨滴声,似助威的鼓点般,一齐打在六耳的身上,砸向一众奴仆的心里。
而后它们共同化成一只“猛兽”,生生摧毁了最后能够保护苏玥的“洞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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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启明:一颗越长越歪的树。
苏 玥:一棵正在试图长大的树。
柳世芝:一棵长势很好的树,但是过程中可能被雷不小心劈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