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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疯子
“你是说外人口中你们所得到的所谓长生之法其实并不存在,华盛利用的是烛娘?他为了延续家人的寿命,甚至不惜用殇人的指尖火烧去了那些小孩的寿数?”
殇荧微笑着回答:“是这样没错。”
难怪当时龙阙派龙渊剿灭华家的时候打出的旗号是“驱邪除恶”,这烛娘的法子着实诡异邪门。可说到底,这方法是他自己告知华家的,时隔多年又亲自派人去绞杀……
“师父,你一个凡人,为什么会被留在天境上呢?”
华枝答得漫不经心:“因为天尊和我打了一个赌,我输了,仅此而已。”
难不成和这个赌有关?
夜风目光落在面前的殇荧身上,她脸上的笑容从讲述的最开始一直持续到了现在。好像她所讲的这一切只是听说,与她本人并没有任何关系。那些人的生死,家族覆灭时燃起的冲天大火都是别人的故事,她的表情也并没有因此产生一星半点的波澜。
殇荧和殇金辰都是华家迁到殇家后才出生的,当时为了掩藏身份,给他们取名时直接拿殇做了姓,甚至把华殇的名字都改成了殇华桐。
可眼下别说华家了,就连对于殇家的消逝她都表现的十分漠然,实在是奇怪。
微风拂柳,身边的景色一点点后退,夜风重又把目光投向与她相对而坐的殇荧。事情讲完了,眼前这人却是这般神色,她倒是没必要说些安慰同情的话了。
于是夜风直截了当地问:“现在你故事也讲完了,我可以走了吗?”
殇荧还是在微笑。
两人正坐在漓江中一叶正在行进的小舟上。
自那日清早殇荧拦下她,已经过了三四日了。她不知是为了什么,似乎并不想让她离开,这几日对她讲述往事时,也并不是一次性说完,总是一拖再拖,或者每次只说一部分,一直到了方才才终于讲完了。
“你这么急着离开,是要去哪?”
“没想好。”
夜风确实没想好,她只想着自由自在地四处游荡,走到哪算哪,最好不在一个地方停留太久,免得又被龙阙他们找到。
“既然没想好,”殇荧拖着声音,眯了眯眼,“那干脆就在漓洲城多待些日子。”
她说话时指尖揽过发丝,最终确切地停在了右眼角的痣上。这似乎是她思考时的下意识动作,夜风已经不是第一次注意到了。这姑娘跟她打交道总喜欢慢慢摩挲着眼角的痣,像是在古井无波的面孔下暗暗做着打算。
夜风视线不由被她的手上动作吸引了去,其实真正意义上吸引她目光的不是指尖,而是那点如同墨染的痣。
“也许会吧。”夜风下意识偏了偏头,刻意地笑着对她换了个称呼,“但……谷小姐你,应该也不该浪费光阴在我身上了吧?”
她没等到殇荧做出回答,只看到眼前一片白色闪过,水花四溅,落了她们满身。不知道谁突然往江边扔了什么东西,此时船近岸边,船舷又不高,就这么轻易地打湿了她们二人的衣裳。而那罪魁祸首还语气兴奋地在岸上大喊:“哇!是疯姐姐和漂亮姐姐!”
好吧,这下她知道是谁了。
“先上岸吧。”殇荧脸色不算好看地开口。
幸好这附近也有谷家烟花灯笼铺的小店,夜风就跟着殇荧进去换了件干衣服。
有这大小姐跟着,还是有点好处的嘛。
“姐姐姐姐!”
两人一出门,就撞上了之前见过的那疯子。他个子比她们两人高,却挡在夜风她们面前跺着小步子,又喊又闹。在旁人眼中,实在是诡异非常。
唯一的好事是这里人不太多,没那么丢脸。
“让开。”
殇荧冷着脸,语气有些冲。她刚刚才被这家伙害得弄湿衣服,现在又被无缘无故地挡着,看着这疯子在眼前闹腾,真是糟心。
那疯子不依不饶,仍然昂着笑脸:“姐姐姐姐,你们带上我一起好不好呀?”
“我说了,让开。”
她极其不耐烦,咬着牙一字一顿地从牙关蹦着字。
“我想跟着你们一起走嘛!”
殇荧懒得再理,拉着夜风的袖子就绕过他继续往前走。刚拐过弯的墙角就听见一阵童谣,应该是那群小孩自己编的。他们手拉着手,又唱又跳,还不时冲她们身后的疯子做鬼脸。
“鸦无声,雀无声,无声是个哑巴郎;不会说,不会唱,痴望孩郎笑脸上;女是姐,郎是哥,见了小孩爷喊响;没人疼,没人养,没爹没娘没衣裳。”
他们唱完,还对那疯子大喊:“雀无声!雀无声!我们继续玩丢泥巴的游戏吧!你来抓我们,我们丢泥巴打你!”
这疯子叫雀无声啊。
名字还挺好听的,不知道谁起的。
雀无声没应他们的话,只是继续对着有些愣神看那些小孩的夜风她们喊:“姐姐!我能跟你们一起走吗?我不想跟他们玩呜呜呜!”
“我想和姐姐你们一起走!”
“……我想和姐姐你们玩!”
“……”
夜风停住了步子,其实她自己倒是无所谓啦,多一个人就多一个人嘛,都多了一个殇荧了,再多一个吵吵闹闹的也没什么。她正想问问殇荧的想法,抬头一看,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回雀无声旁边了。
夜风眉头一挑,跟了上去。
没想到之前看错人了,这家伙竟然这么有善心……
她走到时,殇荧正轻轻拍着蹲在地上的雀无声的肩头。她叹了口气,面色难得有些温柔。
夜风有些好奇,不知道这家伙能说出什么感天动地的温情话语。
殇荧说:“没必要跟着姐姐。他们欺负你了?”
雀无声委屈地点头:“嗯……”
“欺负回去。”她无视眼前人的怔愣和一旁人的满脸不可思议和震惊,又重复了一遍:“欺负回去。”
“他们拿泥巴砸你,你就拿泥巴把他们埋起来,然后拿脚踩得实实的,以后就没有人敢欺负你了,也没有人能欺负你了。懂了吗?懂了就去吧,姐姐们先走了。”
“……”
夜风看着面不改色,一脸温柔的殇荧,有些无言。
她没想到这家伙最温柔的时候竟然是教一个小孩心智的人怎么杀人的时候。
但又觉得这话从她嘴里出来竟然没有什么问题。
“我去租一条大一点的船。”
“还要坐船吗?”
殇荧解释道:“你不是也没想好要去哪吗?那干脆我们就坐船,沿着漓江一路漂行,欣赏景色同时还能带你看看江中莲女的舞步,不是挺好?”
夜风点点头,没想到殇荧想得这么周到,倒确实是个好主意。
“哎那个,”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叫住了殇荧,“刚刚那个……雀无声,你就没想过带着他一起?”
“没想过。”殇荧回答得很干脆,“而且你不觉得他很奇怪吗?”
夜风摸着下巴,偏头听她说:“别人都说他是疯子,可从他的言行举止来看,他好像时疯时不疯,很是奇怪。那天夜里问他谁让他纵火的时候,他一直答非所问,好像无法与人交流。可今日他的表现,却只是像一个与外表年龄不符的小孩子而已。”
“……是这样。”
“最奇怪的是,他为什么那么执着非要跟着我们?”
殇荧说到这里的时候观察夜风神色,她此刻倒没有多大反应。
“你不觉得奇怪?”
夜风扯了扯嘴角,似是不知道该说不该说,好半天才调笑地看向她,“是啊……确实很奇怪,你为什么那么执着非要跟着我?”
“……”
她就不该问……
夜风见她沉默不回应,心里暗自笑了两声,善解人意地跳过殇荧的问题,对她提出来这件事做了总结:“嗯,确实很奇怪!”
“……”
夜风继续说:“但还不能确定他的疯是不是装的,也有可能这些都是病症。如果他真的见过那个去你家烟火库拿星火的人,应该是能问出来的。同样比较奇怪的是,那个人为什么要去偷烟花呢?如果只是为了纵火,其他手段应该更方便才对。他是随意为之,还是……”她目光落在殇荧脸上,“为了把烛庄或者确切到你,牵扯进来?”
殇荧眸光闪动,“你说有没有可能,那个人就是雀无声?他装疯只是为了在这附近留下疯的印象,好把自己从这件事中摘出去……”
“可若是这样,他就没有理由主动来找你想跟着才对。”
“我们得去问问,看看他是什么时候来到漓洲城的。”
夜风和她对视一眼,下定了决心,“去看看。”
“轰!”
突然传来一声巨响,夜风只感觉眼角有明光闪过,再睁开眼时就看见火光升腾,热浪滚滚。
巨响传来的方向已经变成一片火海,正是方才雀无声所在的那条长街。
殇荧盯着那片火,微微蹙起眉头。
有声音从久远的回忆中拉扯出来,那是她笑着对一个少年说的——
“这是我给你选的。放心,火烧得很干净。”
她抬头盯着火光喃喃道:“火烧得很干净,什么都留不下了。”
夜风和殇荧重新赶过去的时候,能看到的活人就只剩下那个叫雀无声的疯子了。
他蹲在靠近岸边的青石砖上,仰着头对她们说:“姐姐,他们都被火烧死了,再也没有人和我玩丢泥巴的游戏了。”
他声音明明很轻,殇荧却第一次觉得毛骨悚然。
“以后没有人敢欺负我了,也没有人能欺负我了……姐姐。”
“他现在心智只有十三四岁,很难靠自己活下去,就让他先跟着我们吧。”
船上。
殇荧顶着江风走近夜风,面色有些冷:“你刚才说的不对。”
“我们不是说好了先带着他观察观察吗?”
“不是这个。”殇荧摇摇头,她站在风中慢慢地说话,像极了谷老爷捡到她的那个大雪纷飞的冬日呵出的冷冷的雾气,“十三四岁可以靠着自己活下去。”
她转头看向夜风,那颗痣又在夜风视线中变得明显。
“因为我就是这样活下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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