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撞见
慈宁宫殿内点着禅香，是那种浑厚浓郁的木榕屑燃烧的味道，袅袅烟尘卷着淡淡的白烟自下而上蒸腾，林云熙初闻觉着有些熏，后劲却又是醒神的。
林云熙进了殿，端端正正跪在软垫上谢旨。
太后娘娘老神坐定，目光很柔和：“起来吧，哀家瞧你那幅礼佛的画有意思，你该是懂佛之人，便过来陪陪我这个老人家，一道念念经书。”
林云熙没有起身。
她虽是作画之人，但那礼佛的主意却是钱倩倩出的，便如实道：“臣女不懂佛经，那副画的构想其实源于和臣女一道准备寿礼的钱秀女。”
太后意外地看了林云熙一眼。
一般人得太后赏识都激动万分，但林云熙不仅戒骄戒躁还将功劳拦给别人，实属难得。
太后转动着手上挂着的佛珠，好奇问道：“哦，你不怕这礼佛的差事落到别人身上？”
“回太后娘娘，臣女怕。”
林云熙点点头，目光低垂：“但臣女更求一个问心无愧、实事求是。”
太后微微颔首，“是个好孩子。”又道：“钱秀女哀家也问过，自有腿疾不便来回，便点了你过来，她的赏赐自也不会落下。落雨去扶林秀女起来吧。”
落雨上前来搀扶，林云熙这才乖巧应身而起，在旁落座。
太后年过六十，瞧着却不怎么老但人是有些寂寞的。林云熙谢恩完，她没急着让走，反是又问了许多关于储秀宫的事情，这些林云熙都还算好答的，挑挑拣拣些秀女们的练习趣事勉强可应付。
但问及林云熙家中往事，那真就是两眼一抓瞎了。
譬如问道：“你是几岁启蒙？读过那些书？”
林云熙：“不记得了，没怎么读过书只认得字......”
这种九年义务教育三年高中四年大学的现代知识分子只能在心中默默流下穿越到古代成文盲的泪水。
又问道：“以前在家中多干些什么？”
林云熙：“多是些打发时间的事情，譬如画画。”
林云熙答完自己都不自信，听上去和萧奕轩的不务正业有得一拼。
再问道：“宁州有什么风土人情，可否讲与哀家。”
林云熙张了张嘴，她哪里真的去过宁州，准备找点以前去西北地区游玩的民俗拿来凑数时，一个娇蛮的少女突然闯到殿内，打断了两人的一问一答。
“皇祖母，她是谁？嘉敏不喜欢。”
那少女撅着嘴跑到太后身边依偎，明明是十几岁的少女却表现得还是个小孩子模样。
这少女看着就不好相与，但林云熙却由衷感谢她的闯入结束了这费力无比的聊天，再问下去她怕以太后娘娘的睿智都能不动声色看出自己身上的破绽了。
毕竟有过的经历和没有的，但靠编是圆不住的。
太后笑一笑，她是疼爱嘉敏的，但并不像一双儿女一样惯着她，她笑呵呵问：“这是永宁侯家的嫡女，嘉敏为何不喜欢啊？”
嘉敏郡主吸吸鼻子，“我听人说轩哥哥喜欢她。”
嘉敏郡主背着手走到林云熙面前，面色严肃：“你会什么？”
林云熙觉得好笑，摇摇头：“回郡主的话，不会什么。”
嘉敏郡主眼神毫不掩饰嫌弃：“长得没我好看，也没我多才多艺，更没我家世好，轩哥哥怎么会喜欢她？”
林云熙面上端着笑，心中冷静从容盘想：
这很明显是有人给她下套，纵使萧奕轩在太后寿宴出声打断五皇子求娶旁人也应多以为是两位皇子的争斗恰好波及到自己，更何况嘉敏郡主那日并未来寿宴，是何人将事情捅到嘉敏郡主面前的。
嘉敏见林云熙不说话，生了气：“大胆，你这是无视本郡主说的话吗？”
“跪下！”
说着便招手要人来压着林云熙跪下，却被太后的人止住动作。
“皇祖母！你怎么也向着她啊！”嘉敏不满嚷嚷。
太后安抚地看了嘉敏一眼，林云熙注意到太后慈爱的目光中带着几分无奈，显然她对于这个从小被宠坏的孙女也没什么办法，但在她的慈宁宫还是有她的规矩。
“嘉敏不得对客人无理，你该改改性子了。”
嘉敏委屈地抿了抿嘴，老老实实坐在太后身边：“ 是。”
“太后娘娘，小厨房的药膳做好了。”落雨前来禀报。
“呈上来给大家尝尝吧。你这小泼皮难道要来把皇祖母的慈宁宫掀翻天不成，今日小厨房做的是红枣炖蛋羹，你最喜欢这个。”
软烂的蛋羹淌着汁水，淡黄色混着白边的羹液里红枣被从中切开去了枣核炖得香溢浓浓。
味道很好，林云熙虽然不饿但细嚼慢咽也是吃完了一整碗。
嘉敏依然委屈：“没有昭阳宫的小厨房师傅做得好吃。”
“那陈麻子手艺却是好，可惜被你舅舅先一步给了昭阳宫，不然皇祖母替你讨过来。”太后笑了笑。
“哼，林秀女被召去过昭阳宫肯定也是尝过陈麻子的手艺吧，怎么不说说？”嘉敏三句话离不开林云熙，俨然一副刁难的样子。
但这事还真和林云熙半毛钱干系也无，她摇摇头：“我没有尝过的。”但林云熙其实疑惑，嘉敏郡主并不在宫中住，她是如何得知自己去过昭阳宫的事情。这也是幕后之人透露的吗？
嘉敏一梗，自讨了个没趣，阴阳怪气道：“那你可真没口福，贵妃娘娘每日都用药膳，我去昭阳宫请安时候每次都能讨一碗。”
“嘉敏。”太后淡淡道。
嘉敏老老实实闭嘴。太后揉了揉眉心，用过膳后便说自己要休息了，让嘉敏和林云熙离开。林云熙感觉太后娘娘多半是被这个孙女气得头疼了。
毕竟一位郡主经常出入皇宫，还总是特意去给贵妃娘娘请安，并以此为优洋洋得意在臣女面前炫耀，多少有些丢人了。
出了慈宁宫，林云熙打道要回储秀宫，却才过了一条路就又被嘉敏郡主拦下。
她面朝这自己但高傲的下巴都快要抬到天花板上去，“本郡主有事问你。”
林云熙心知，如今发难也只是嘉敏郡主找个话头罢了。
不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她也并不怕什么。
她先发制人：“郡主恕罪，臣女亦有疑惑。郡主分明不认识臣女，却一口断定二殿下喜欢的是臣女，但臣女与二殿下并未有过交际，臣女斗胆想问是何人挑拨离间，想借郡主之手惩戒臣女？”
林云熙眼神清凌，看着嘉敏也有些不大确定。
停顿一会，嘉敏傲娇抬头：“这你不用管。我且问你有人说你在凉亭给轩哥哥递茶是怎么回事？”
林云熙有点意外，没想到不是拿寿宴之事说事，而是借边角小事为辞。既如此，要么是那日没去寿宴的人因嫉恨设套，要么是那人寿宴时也摘不干净自己因此避开不谈。
而嫉恨自己设套的大概只有储秀宫的秀女们，她们没有机会能接触到嘉敏郡主，如此答案狠明显了，要么是大皇子、要么是五皇子。
林云熙决定边回答，边试探。
她叹口气：“郡主有所不知，臣女因才书浅薄被二殿下训斥后以敬茶赔罪却不甚泼湿殿下衣袍，回去后还受到姑姑们的责罚。”
嘉敏面露疑惑，这听着和那人给她说得好像不是一个版本。轩哥哥最喜干净，怎么会喜欢上一个把自己衣服弄脏的人？
但又问道：“那我再问你，贵妃娘娘宣你去昭阳宫是怎么回事，听说你还和轩哥哥呆了一段时间？”
林云熙一脸为难：“其中间隙恕臣女很难讲清，但郡主不妨去打听一二，臣女是竖着进去横着出来的。”
嘉敏目瞪口呆。这听着怎么像萧奕轩因为凉亭的事情来找林云熙寻仇，特地借母妃口吻将人叫去昭阳宫的。
“可、可是我还听人说是曾带你去演武场射箭，还拿走了你的香囊。”
林云熙皱眉，拿香囊一事嘉敏郡主知道不足为奇，演武场的事情是如何得知，难道当时身后还有别人在偷偷留意自己。
这宫里果然不能疏忽大意。
但当下还是要把嘉敏应付过去，想了想林云熙道：“臣女自入宫一直老实呆在储秀宫未曾去过别处，演武场更是闻所未闻。”
纵使这事被看见也，那人也定无证据，空口白牙说几句，林云熙完全没必要向那幕后之人认怂。别以为嘉敏郡主几声厉句到脸上，她就会慌乱说错话。
至于香囊一事。
林云熙故作懵懂，半试探半解释道：“臣女不知香囊之事，但明明太后娘娘的寿宴上是五殿下要求娶臣女，难道香囊不是五殿下拿的吗？”
“怎么会？五表哥喜欢你吗？”嘉敏郡主不可置信，“可是他......”
“郡主表妹为何在此，是迷路了吗？”
嘉敏的话还没说完，道路分叉口走出一人来，正是五皇子。
五皇子笑意盈盈，可这次林云熙看得很清楚他半分笑意都未进眼底。
嘉敏郡主抱臂抬眸，言露嘲讽：“五表哥不会是来护着林秀女的吧，方才我听说一件可笑的事情，说五表哥有意求娶林秀女呢。”
五皇子淡淡垂下眼眸，歉意看了林云熙一眼才对嘉敏郡主说：“郡主表妹知道的，我一切只听大皇兄的。但表妹心愿所至，亦是我的意思。”
这话是在打哑谜但说得意有所指，嘉敏郡主神色稍缓，冷哼一声：“既然五表哥在此，便不打扰了，我先走一步，就由你担当一次护花使者送这位林秀女回去吧。”
“你...无碍吧？”
嘉敏郡主走后，五皇子神情稍缓，温柔地问林云熙道。
林云熙抬眸，看了一眼五皇子，他面颊皙白，身材不似萧奕轩健硕，但也无三皇子的瘦削，因一双含魅带情的狐狸眼，很难让人觉得有什么皇子威严，可他但凡盯着人看时，眼眸深邃安宁，就像抵足恋人一般婵娟，这样一个美男子在身边温声安慰，出手解围，很难不让人心动。
可林云熙不为所动。
她知道眼前这位五皇子并非那么简单。他的心动十不足一，但利用绝对是实打实。不用多问，几乎肯定，挑拨嘉敏郡主过来找她麻烦的就是这位口口声声要求娶她的五殿下。
林云熙心里无声笑了笑，没有回答五皇子的关心，反而故作委屈道：“五殿下不是说喜欢我吗，为什么嘉敏郡主方才和我说的是我绣的香囊是被二殿下取走了。”
五皇子没想到林云熙这番询问，神色僵了僵，但很快掩饰过来，他深深叹口气道：“都是我那二皇兄。他总见不得我好。对不起，是我护不住你。”
五皇子说完，神情愈发温柔地看向林云熙。
林云熙心中哂笑，这一番话说得掐头去尾，明面上是愧疚其实暗暗指萧奕轩欺压他，拆散他和自己的感情。
怕是这位五皇子已经以为自己掉入爱河了吧。
林云熙觉得这位五皇子心里的水有点深，和他演一演戏也无妨。
便笑了笑，走进两步。
两人凑得很近，五皇子低头，林云熙抬眸，五皇子在前，林云熙在后，因为错位的缘故，若是从远处看，就好像下一秒要吻上彼此。
林云熙眼里含了几分怜惜，心里想着以前连夜肝出来的画稿被泼上咖啡的心痛，动情道：“殿下......”
一句完整的话还未出口，一个拇指大小的石头飞一般地砸了过来。
五皇子想躲却是来不及，那石头正中下巴，擦破了皮，瞬间渗出丝丝点点的血迹。
他没有喊疼，下意识捂住破了相的脸。
“你们在做什么？”萧奕轩大步走过来，眼神冷肃中带着几分萧杀，是林云熙从未见过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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