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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陈熠然躺在床上,闭着眼睛很安静。林茗推门进去,他就将眼睛睁开了。
他的腿上裹着层层纱布,却还是有零星的血透出来。林茗看了一眼,就将眼睛移开了。
还没等林茗问些什么,陈熠然先开口了。
“哥哥,”他皱着眉,语气不善,“你脸怎么了?”
林茗忽然觉得心里一阵烦闷和燥热,又觉得如坠冰窟般寒冷。世界的颜色一下子从他眼前炸开来,震得他双眼就如同双耳一样嗡嗡作响。
“没怎么。昨天的伤还没好。”
他难得地有点不耐烦。
陈熠然不再说话了。
“熠然。”
“嗯。”他轻轻答应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委屈。
“我昨天忘记跟你说了,我不会回北京的。”
只是一瞬间,陈熠然的眼里闪过一丝迟疑。
“哥哥,”他微微笑起来,“你想到哪里去了。今天校队确实加训,只不过他们打完就走了。我一不小心摔倒了,还正好撞到块儿比较尖锐的石头,所以受伤了。不想跟爸爸说是怕他骂我,不想见程轩哥哥是因为怕生。”
“我只想让哥哥来陪我。”
你看,他明明很聪明的。只要别人一句话,他就能揣度出对方的思路,就能知道在不显山不露水的情况下,该解释什么,该掩饰什么,又该坦白什么。
是谁害得他对某件事某个人如此迂执呢?
林茗没有说话,搬了个椅子坐下,给他剥桔子吃。
过了许久,他用轻到听不见的声音问,疼吗。
陈熠然努力地把头歪过来,靠在他的手边:“哥哥摸摸头就不疼了。”
“别乱动。”林茗皱了皱眉,轻轻地扶着他的脖子和后脑勺把他搬了回去。
陈熠然乖顺地任由他搬动,只有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林茗将他摆好,便又坐了回去,静静地剥桔子。他将剥好的桔子放在桌角,陈熠然也不伸手去拿,于是桔子越聚越多,渐成小堆。
他仍机械地剥着。陈熠然干脆闭上眼睛不看他了。
不知怎么的,心里就有一点酸。也许是这桔子有酸气。
有人叩了叩门,应当是陈澈老师到了。
林茗转身去给他开门。见到陈澈老师的时候,他忽然有点想哭。他觉得他欠了太多债。陈澈老师拍了拍他的肩膀,走了进去。林茗关上门,坐在医院的长廊里,对着窗户外的天空出神。
秋高气清,天是蓝的,蓝的那么漂亮。
他给程轩打了个电话。程轩在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林茗,对不起。
程轩从那就走了,回了北京。
陈澈老师打开门走出来,林茗短暂地和他的恩师对视了几秒,就将头低了下去。
“熠然想让你陪着。”
林茗点点头,感到一股烈火烧灼的感觉顺着脊柱一路往上,他慌忙闪身进去,和陈澈老师擦肩而过。
他心虚地回应了陈澈老师的再见,有些不堪地坐回那个位子上。
陈熠然看着他,忽然笑起来。林茗还是第一次见他这样地去笑,明晃晃的,像一把钢刀。
“哥哥,你知不知道,我和我妈妈其实很像?”
林茗的呼吸一下子停住了。他的拇指用力地摁住了食指的关节。
陈熠然没有骗他,这伤的确不很严重。那天虽然来医院晚了些,但好在陈熠然的伤口没怎么感染,血象也不很高,当他做了缝合之后,又输了几天水消炎。不过,他走路总是一瘸一拐的,说自己腿疼。班主任吴老师于是让他从六楼的宿舍搬去一楼的值班室住。
宿舍楼一楼是有一个值班室的,这栋宿舍楼上各个班的班主任轮流在这值班,每人在这住两周,以免学生晚上有什么突发情况找不到老师。而值班室里有两张床,另一张正是为那些行动不便的学生准备的。
而这周,刚刚轮到了吴老师。而吴老师,又因为家里有生病的小孩儿需要照顾(吴老师家里去年刚刚迎来了二胎,的确是要操劳一些),恰好拜托了林茗临时替值三四天。
他不知道该作何想法。因为他清楚地记得,这件事情他以前跟陈熠然说过的。
他低下头去,继续批改周记。
这一周的周记,有很多学生问候了他脸上的伤,也有很多学生记载了那场精彩的篮球赛。小胖就是其中之一:
老师,我跟你说,大哥回来以后,把西装“唰”地一脱,头发“啪”地向后一拢,手指头脖子“咔咔”一顿活动,气势嗷嗷地就上场了,就跟不要命似的,整场就逮着对面那个前锋hao,撞了那小子三四次,还没违规。中场休息的时候,那小子来找大哥道歉,说不是故意的,大哥就那么,诶,就那么非常淡定地看了他一眼,说知道你不是故意的,所以才没想弄死你。哎呀我的妈,太帅了,太帅了。我现在是真的相信他们都说大哥初中打小混混很厉害了。那小子都快哭了。大哥一场都不知道投进去多少个球,最后来了个三分绝杀,直接把比分干到81-29了。往常大哥打完公开赛还有人去要微信,好家伙这次一个人都没有,完事儿大哥一下场,场外哗啦空出来一片。但我还是立即冲上去给大哥递水,哈哈,现在他们都觉得我是勇士了。叱咤风云我任意闯万众仰望~~~
老师,你的脸好点儿了不?老师不用担心,一点小伤,你还是咱们村最靓的仔!老师是女娲捏出来的,剩下的大家都是甩的泥点子,那能一样嘛。祝老师早日康复,老师下周见!
林茗读了,心里有点不是滋味。他才意识到,这短短的两天发生了这么多事。程轩走了,篮球场上那个不可一世的少年现在要走路都成问题,而他的脸,也被突然清醒的意识打得更加惨烈。
对于陈熠然来说,这两天只会发生更多的事。可无论对他们谁来说,事情都有点太多了,已经将一些自然的共生撑开出一条缝隙了。
可他还是忍不住去想,也不知道在众人的眼光下,唐成同学的古惑仔大哥是怎么穿着半身西服半身球服出现的。
他又想到,上次班歌比赛,陈熠然和丹青是他们班的领唱。陈熠然上台之前说他紧张,问林茗能不能坐到台下,他好让自己的眼睛有地方放。他本来觉得这只是一个小忙,结果当陈熠然真的站在台上,所有的光都打在他身上,他却认真地看着自己缓缓低唱《夜空中最亮的星》的时候,林茗有了十二分后悔。他感觉自己脑门发热,都快被四处投来的打量目光灼出个洞来了。也正是这才经历,使得他从此再也不肯给陈熠然捧人场、凑热闹。
林茗的一颗心渐渐沉了下去。他知道,他不应该执着,执着最是虚妄。
等到了周一的晚上,林茗住进了那个值班室。
好在陈熠然没有再刁难他。林茗对他的关心很足够,但算不上热情,他也就不会自讨没趣地赖着林茗撒娇。
但每当他下了课回来的时候,林茗还是能清晰地感觉到值班室里另一个人的存在,这让他的心总是绷得很紧。
不过这种影响倒是一般都不会持续到晚上。晚上的时候,他总是会进入一种几乎无意识的深度睡眠,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陈熠然身上雪山的味道。
只有某一天晚上他做梦了,梦见一个人把冰凉的脸贴在他的脖子上,一声声地叫他的名字。
这个梦很是惊悚,颇有些唐传奇中女鬼狐妖入梦的意味儿,所以林茗一直到醒了还记得。
除此以外,一切相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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