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族那些事儿

　　查西亚的脚步声一消失，索依露就蹲到地上哭出声来。
　　她很少哭的，但最近几个月来，她好像把以前积攒的眼泪全都用尽了。
　　谁说她没有心动？查西亚那哀伤的神色历历在目，只要一想到她就心如刀割。但在很早以前她的心就动了。

　　回忆如冰川上融出的水，一开始是涓涓细流，后如洪水溃堤。

　　她初入锦湖国际学校，只觉得校长的模样实在是惊为天人。她站在大群学生中间，和其他学生一样盯着校长，可校长环顾主席台下的学生，目光唯独在她身上停了一秒。
　　她夜探菁莪楼，被肖维和查西亚当场抓住。查西亚将她带到办公室，让她喝下遗忘药。她假装中计，靠在沙发上假寐，随后被校长抱着离开那里。也就是那个夜晚，她额上迎来了浅浅的一吻。自此凡心一动，覆水难收。
　　校长有意无意去他们班多听了几次课，让辛做了只有他们班才吃得上的点心......从前的一切都恍然在目。
　　还有运动会开幕式，她的舞伴顾周在跳舞的时候失了神，人类不明所以，她却一下子就明白过来，这是顾周被暂时夺舍了。而在场能夺顾周之舍者，除校长之外无其他人。校长悄然夺了一个孩子的舍，仅仅获得了与她跳一场舞的机会。
　　她在赛场上摔倒，校长从主席台上站起，后来还让陈岚送来了药物和饮料。陈岚悉心帮她清理伤口，连辛都没有出声制止——这两位老师，恐怕也是受查西亚指使才会这么做。

　　她早就动心了。

　　但她什么都不能说，更不能想。她属于王城，对王城有自己的职责；而他是流落在人间的流放者，背叛王城的篡位者，更是杀害无辜人类的凶手。索依露怎么能承认自己那份感情？她的心刚出现一点心动的迹象时，她就用责任和使命的冰将那些融化出来的爱意重新冻结，深深封存，好像这些情感从未存在一样。
　　她以为自己可以永远藏着这份感情，可命运和她开了个巨大的玩笑——命运允许她回到王城，然后，犹如风能随意改变一片叶子的方向，她被命运送回查西亚的身边。

　　查西亚抓住她过三次。第一次她在北辰月的帮助下侥幸逃脱，第二次则是查西亚自己放水将她放走，这一次，她却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离开了。
　　说也奇怪，查西亚在的时候，即使交流不多，她也很少感知到自己其实是处于被囚禁的状态。查西亚一走，她竟觉得头顶上的海水都要压下来一样沉重。孤寂如海水一样无边无际。
　　查西亚的话言犹在耳：“现在还不能让你走。求求你了。”
　　为什么呢？真的只是因为她脖子上的伤还没好吗？索依露总觉得不止如此，她的伤早就痊愈了，可查西亚依然不放她走。

　　&

　　泡泡屋外的海水一向是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的。偶尔，能看到守卫的人鱼一掠而过。但她能看到人鱼，人鱼却看不见她。自查西亚走后已过了两日，怕是她生命中最孤寂的两天了。
　　屋外的海水却忽然搅动起来。所谓暗流涌动，此刻，整间泡泡屋都处在暗流之中。视线变得模糊起来，游鱼飞散，只有珊瑚还静静地屹立不动。
　　心知有异，索依露将手按在悯尘的剑柄上。
　　巡视的人鱼忽然飞快地在海水中飞窜，神色严肃而紧张，四处张望着。他将长矛横到身前，一派准备作战的模样。
　　海水深处，一个人影从幽暗中浮现。人鱼飞快发现，立刻迎到那人身前，举起长矛拦住。
　　索依露走至墙边，见那人黑衣黑袍，衣袂在翻滚的海水里翻飞，看不清面庞。
　　人鱼与之对战数个回合，竟是落于下风。那人横指点在人鱼身上某处，人鱼竟顿时瘫软下去，直落海底。
　　转瞬之间，一大团血红色的法力穿过海水，直直轰向泡泡屋。整间房屋都震了一震，随即，裂痕蛛网一样在墙壁上散开。海水即将倒灌。索依露双目骤缩，连退数步，在手心凝上一团法力，准备对抗即将灌入的海水和那位看不清面庞的不速之客。
　　泡泡屋的墙壁被破出一个大洞，海水却没有侵入。一团钴蓝色的透明法力，在海水的截面上流动旋转。
　　确认了房屋无恙，索依露才收了法力，仍是按着剑柄，紧盯墙上那个破洞。
　　不速之客通体漆黑，连面庞也用黑色面罩裹得严严实实。他从海水中跃进泡泡屋，身上衣物却滴水不沾。那人落在索依露身前不远处，一把摘下面罩，劈口就道：“跟我走。”
　　“肖维？”索依露半信半疑。
　　“妹妹，是我。你快跟我走。”
　　索依露警惕心不减，甚至退后两步，直退床边：“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她眉头紧蹙，剑柄紧握在右手中。
　　“金离看到了。她当时没有被血灵结界的力量排斥。她看到你被逃脱的查西亚带去了海边。你知道我在海里找你找了......”
　　“金离？是谁？”
　　“就是那个唱歌的女孩，她的歌……”肖维没敢再说下去。
　　原来那女孩叫金离，索依露是第一次知道。
　　“你跟猎人的关系可真好啊。”索依露冷冷地嘲讽道。她不忍心看到哥哥的脸，于是转过身，看远处海水里的泡泡。
　　“我，我是有理由的。你要听我......”
　　“你住口！”
　　索依露猛然低声斥道，“你有什么理由？你不就是想活吗？是，你是活下来了，他们呢？我们的爸妈呢？王城的百姓呢！”
　　肖维无助地说：“我知道我没法解释。但，但你一定要跟我走。王城需要你，你要回去担任大祭司啊......”
　　“王不会用我的。他不会信任我的。”
　　索依露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回答，她此前从未想过这个问题。她知道，即使会被王怀疑，她还是会回到王城，这是她对王城的责任，更是她早就做好的决定。
　　可是，查西亚走了三天，她都没有行动。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回王城的欲望已经淡了。会不会被王怀疑，她确实没有想过，但她的潜意识深知她回到王城会面临什么处境。
　　“他会用你的！我不知道查西亚怎么想的，但他在外面放出了消息，你被他俘虏来做人质百般折磨，但始终不愿屈服，没有背叛王城。”

　　索依露心里一动。她抬起左手，摸了摸脑后簪着的发簪，右手，仍没放开悯尘的剑柄。
　　“几日前，有人在中国发现了查西亚的身影，王城现在派了追兵，全球通缉。你现在必须走！一旦他逃回海里，你就再也逃不出去了！”

　　索依露终于知道为什么查西亚一直要她等等再走了。
　　若是索依露伤刚好就离开海底，免不了会被外界怀疑是被故意放出来的。但现在查西亚处于被追杀的状态，若索依露此刻逃离，在王城看来，只能是“趁乱逃脱”。
　　查西亚不愿意让她冒着逃出去还被怀疑已被策反的风险。

　　竟然会是这样。

　　但她哥哥什么都不知道，哥哥对查西亚真实的用心一无所知。
　　“妹妹，我知道，王已经变了，现在的王不值得你回去效忠。但王城的百姓在等你，他们在等一个能真正帮助他们重建家园的人。你的舅舅也在等你，他没有别的亲人了。”
　　虽不愿承认，但索依露确实被这句话打动了。

　　可最初的心动后，翻上心头的是滔滔怒海般的愤怒：
　　“你有什么资格对我说这些话？是谁害舅舅没有别的亲人了？谁都可以对我说这些，你不可以！你投向猎人，倒是落了个安然无恙，我们呢？爸妈呢？王城呢？你和那个串通猎人的王有什么区别？！”她声音颤抖，眼眶血红。
　　肖维低下头，碎发遮住双眼，：“不是这样的妹妹，真的，不是这样的。”
　　他蓦地抬起头，眼眶也微微发红，狠绝道：“不管怎么样，你要跟我走！守卫的人鱼我已经打晕了，你必须跟我走！”
　　“跟你走，去哪里？你回王城就是死路一条。”索依露颤着嗓子。
　　“妹妹，你信我。”肖维说着，上前就要握住索依露置于身前的手臂，“跟我走，好吗......”
　　“你别碰我！”索依露的愤怒陡然爆发，挥手就将肖维甩开。她双眼被泪水模糊，却听到了一个清脆的声音。

　　利剑出鞘的声音。

　　有什么滚热的东西溅到脸上，索依露惶然抬头，却只见目力所及一片鲜红。
　　“不！”她跪倒在地上，“不————”
　　右手一直握着悯尘的剑柄，她挥手甩开肖维时，竟将悯尘一并带了出来。利剑出鞘，直直划过肖维的咽喉。

　　“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索依露喘着粗气，将一束束法力往伤口里灌注。但鲜血怎么都止不住，这一剑太深太深，比她刺向自己的那一剑，还要深很多很多......
　　直到她能用的所有法力都耗尽，怀中环抱的，已经是一具冰凉的死尸。
　　索依露颓然跪倒在地上，泪水夺眶而出。
　　“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哥哥，哥哥，哥哥，我不是故意的啊——”

　　嗓子哑了，泪流尽了，她还不停地重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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