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边印相

　　连着十几天的阴雨，如今总算是放了晴。苏落峰开车行在路上上，橘子一般的晚阳透过车窗打在他侧脸上。
　　下午四点钟，人行道上行人匆匆，倘若留心观察，就会发现每个人的手上或都拎着一把雨伞来应对这不测的风云。这场雨逗留太久了，久到人们已经习惯了撑伞。
　　思绪飘了一路，回到家之后苏落峰照例给年晓华打了通电话报平安，这是他们家一直以来的习惯，但凡家里有人出门，抵达之后的第一件事一定是给家人报平安。
　　“妈，我到了。”
　　年晓华温柔的声音隔着电磁波传了过来：“好。饺子放冷冻层，别放保鲜。”
　　“好，我知道。”苏落峰心不在焉地回了句。
　　“嗯。那我先挂…”
　　“妈！我…我跟您说个事。”苏落峰忙出声叫住了年晓华。
　　“怎么了？”
　　“您今天拿的那个相册，我看过。”言毕，苏落峰竟然松了一口气。
　　电话里传出的气息没有分毫的凌乱。“那天早上你爸收拾的时候我就猜到了，别多想。”
　　“妈，所以…”苏落峰没有勇气给那人一个称谓，顿了顿说：“他，真的做了那件事吗？所以，您才一直不告诉我，是吗？”
　　接下来是十几秒的沉默，直到年晓华的一声叹息将其打破。“不是你想的那样，别瞎想了。”
　　“什么叫不是我想的那样，那到底什么样您得让我知道啊，孟珏需要知道真相，我也是。妈，求您告诉我好吗？”他的声音逐渐从不解到激动，到最后变成了乞求。
　　年晓华听着他的声音，又想起来带他回家的那个清晨。每当想起当年那个脏兮兮的小孩儿一脸惊恐地瑟缩在床角，她的心里总是柔软若泽。她抽了抽气，有些哽咽说：“对不起。”
　　道歉其实是最残忍的话语，很多时候只有在对方造成了无法用行为方法弥补的结果时，才会说出这么不痛不痒的一句。尤其是这声对不起还是从自己最亲近人的嘴里说起，明明是他的家人，却还要奉上这么一个生疏的词语。
　　“妈，我从来没怪过您什么。我一直很，感恩您。”这种情况下，苏落峰也不好再多问什么。
　　凡鹤办公楼里，一个研究员正在给孟珏汇报项目的最新进展。
　　“不是刚追加的五千万吗，怎么又要追加。”孟珏低头看着手里的项目财报问道。
　　研究院小杨坐在孟珏的对面，一副不堪忍受的表情附和道：“我都没见过这么疯狂的药物研发，简直可以称得上疯魔，秦始皇当年求长生药也就这样了吧，就连方正博士都觉得有代价太大。可是付总坚持，我们也不好违抗。”
　　说着，小杨又掏出了一个文件，展开后指着划线的部分给孟珏看。
　　“穷举？代价很大吗？”孟珏看着文件上着重画出的那两个字问。
　　“当然了，不然消耗怎么会这么快，要是运气好的话试验到一半就成功，或许代价还能预估。但照现在这个形势发展下去，再这么研发半个月都要超出原计划十倍的投入了。真不敢想象全部举一遍需要耗费多少。”小杨无奈地摇了摇头，叹息说道：“老师也是觉得这样下去确实荒唐，怕是您和其他股东并不知情。”
　　孟珏想了想说：“我会好好斟酌的，但是项目目前不要停，资金我会追加。先回吧。”
　　小杨低声应了句便退出了办公室。
　　其实刚才小杨的一句话倒是点到了孟珏，付建鹏的举动太不正常了，的确是有种求长生药的癫狂。甩了甩头，孟珏不再去想其中的缘由，无论对方出于怎样的目的，都不是他需要考虑的。
　　付建鹏一猛子扎在这个项目里，好像对孟珏的动作并无察觉，所以他并不打算叫停，反正过不了几天，对方应该就会收到法院的一纸传票，不！应该是两份传票。
　　这一天终于要来了，期待之余，孟珏其实有些胆怯。倘若真的是付建鹏害死了父亲，那么他的罪孽会不会稍稍减轻一些呢。
　　这个念头一出，孟珏自己都吓了一跳，他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十几年的冷眼相对、数不清的恶语相向，其中不乏侮辱谩骂，做出这些事的人也不是别人啊。
　　这终究都是他自己的孽，这副镣铐铁枷他都背了十几年了，早已经磨烂了皮肤长进了血肉里，他拿不掉也不想拿掉。
　　只要他还戴着这镣铐，走一步、疼一步，疼的钻进了心里，那就还有片刻好受的时候，就还勉强能活下去。
　　他离不了这束缚。不知不觉，他又钻进了囚笼里，蜷缩着不想出来。表现在身体上，此刻他正仰着头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睛、眉毛额头拢在一起。像是入了定，以至于苏落峰推门进来他都没察觉。
　　孟珏这幅样子落在苏落峰的眼里，心中像是有一根根冰针抵着，感受着他的感受，忽而冷里痛极。不过须臾，那颗心便又会软下去，这样两个人的心贴在一起的时候，对方可能感到一点暖意。
　　他忍不住伸手轻轻抚上了孟珏的眉头，悄悄地说：“你到底有多少伤心事啊。”
　　孟珏感觉到有人把他从铁笼里往外拽，那双手又大又暖，指腹有因长期握手术刀而磨出的薄茧，透出一股坚毅。于是他慢慢地睁开了眼睛，然后就看见苏落峰单手枕着头，眼睛紧紧锁着自己，笑了笑说：“醒了~”
　　果然是他，孟珏也笑了笑说：“没睡。”揉了揉眼睛说：“要回家了吗？”
　　“嗯，回家。”苏落峰说着牵起了他的手把人拽了起来。这会儿公司员工大都还没下班，孟珏出了办公室才意识到，原来还没有到下班时间。
　　两个人就这么大摇大摆地牵着手出现在众人面前，引了许多人转头去看，紧接着不知道是谁轻咳了一声，那些人又都纷纷低下了头。于是二人顶着一片头顶，一齐出了楼层大门进了电梯。
　　“这回孟总的员工应该能记住总裁夫人长什么样了吧。”苏落峰有些得意的说。
　　闻言，孟珏瞬间捧腹不止、笑不可抑，也不管身后的人只一味向停车场走去。
　　他很少这样笑，苏落峰看了也觉得难得，便掏出手机拍了张照片，定格了一个他从来都没见过的孟珏。照片里，孟珏单手搭在额前刚好遮住一只眼睛，头往左边偏了过去，嘴角勾出一个恰好的弧度，摇晃地歪着身子往前错着步。
　　上了车，孟珏才堪堪止住，停下来也只是为了问话：“没想到你这么在意名分。”
　　“当然在意了，孟总不能让我有名无分啊。你都不知道，每次我进来的时候，就门口那个姑娘都得行一段注目礼，一直把我送到你办公室门口。”
　　孟珏稍整笑颜，转向正在开车的苏落峰说：“姑娘？你都这样称呼女士吗？”语气有些嗔怪。
　　“呦~我怎么觉的有点酸啊。”
　　“不是，我就是…第一次听见有人这么称呼。让我觉得，如果我是那个女士可能得回你一声‘公子’。”
　　苏落峰想了想，一边开车一遍很正经的说：“这边的人不这么叫，但小时候老家人都这么说，小孩儿就叫妞妞，长大了就喊一声姑娘。尤其是我妈，他是东北人。”
　　提起了年晓华，苏落峰想到上次的情形，立刻噤了声，孟珏也偏向了窗外。过了一会儿，苏落峰说：“我妈说，等你有空了咱们一家人吃顿饭。”
　　车里很安静，孟珏听清了每一个字，‘咱们一家人’，家，这个字好像从来不属于他。他看着苏落峰的脸，苏落峰也转了一下头与他对视，眼神交汇，孟珏重重地点了点头，说：“好！”
　　那就牵着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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