昴日星辰录

　　【038】玄衣白袍惊心斗，惺惺相惜少年心

　　白衣少年这才收住长剑不由一愣，只见眼前不过只是个约么十五六岁的少女，面冷如冰、肤白胜雪，身形婷婷袅袅，容貌楚楚动人。唇边嘴角上，尚且挂着一道血渍，竟然猩红耀眼，鲜艳得触目惊心。

　　被打散的一头漆黑长发，飘飘飒飒地披下来，如远山流瀑，微波浮动，晃得人满眼迷离。少女的眼神澄澈见底，惊恐中透出单纯，没有丝毫的掩饰和矫情，反而显得愈发清冷惊艳。万万没想到这深山密林里的盗匪中，竟也有如此气韵非凡、绝美脱俗的女孩子，真真可惜了。

　　白衣少年一时间呆愣在原地，似乎已忘记了，自己刚刚还在与对方进行着一场生死搏斗，并且性命攸关。少年人心里最脆弱的一根弦，被那飞扬的发丝，撩拨得不再淡定，失去平静。

　　女孩儿见没了遮面的黑纱斗笠，眼前这一位俊美的白衣少年，正盯住自己傻兮兮地发呆，不由粉面一红羞恼成怒，轻轻一抖长鞭，再次席卷过来。

　　懵懂少年这才醒觉，急忙飞身高高跃起，闪避长鞭的同时，伺机再次紧紧逼近对方身侧。他很清楚自己的剑不如长鞭适于远斗，只有近身才显优势。因此微步轻移，游走时看准时机，倏然间便已飘到女孩儿身前，身法之快简直令对方无暇思索。

　　女孩儿刚刚中了他一掌，心中气血翻涌，尚未理顺调匀气息。眼见得瞬间长剑携风已至，连忙倒退企图拉开距离。不想情急慌乱中，被河堤上一根突兀的枯枝一绊，脚下的石苔打滑，便直直地仰面向后倒去。
　　她眼睁睁地看着，就在自己向后倒下的同时，长剑也如影随形地紧跟着，刺到哽嗓咽喉。

　　少女仰面摔倒在河滩上，身下铺满青青白白的鹅卵石和红红黄黄的落叶，真正五彩斑斓。长发无声无息地散开，像秋风里欢乐绽放的长瓣墨菊。黑曜石般的双眸澄澈动人摄魂夺魄。她不禁心中默默叹道：天哪！我王逸不会就这么死了吧？娘亲，救我！

　　感觉脖颈上一寒，锋利无比的剑尖，带着杀气在她雪白的长颈上划破了一道细细的血口，一缕殷红的血默默地流淌下来，将她身边五彩绚烂的落叶，染得更加动魄惊心，灼目耀眼了。
　　她双眸一滞，绝望中流下两行清泪。
　　泪水顺上挑的眼角钻入鬓发，默默地消逝无踪，眼前忽然朦胧一片。她身侧厚厚的秋叶，此刻竟然成了她临终前最后的亲近者，大美韶华，好生不舍。

　　那只是一瞬间，就在长剑堪堪落下之时，剑尖碰到了她颈间滑出来的一颗青绿色的珠子，只觉微微一抖一偏，便顺势深深地刺入了鹅卵石之中，距离她雪白细腻的脖颈，不足半寸。但剑锋扫过处还是在脖颈侧面划破一道浅浅的伤痕，才有鲜红的血渗出，滴在斑斓的秋叶上。

　　她惊奇地睁大泪眼仰望过去，白衣少年从鹅卵石缝隙中抽出带血的长剑，正欲再次劈来，却生生滞留在半空，迟迟没有落下。她，从少年人干净清明的目光中，隐隐看见了一丝不忍，一丝怜惜。女孩子的心尖儿，好像被一只大锤重重地撞击打了一下，砰地一声，嗡嗡颤抖，且丝丝作痛。

　　恰在这四目凝视中，少年人身体剧烈一震，口中狂射出一股猩红的血柱，直直喷向远处，像一只赤炼长鞭，重重拍打在落叶上。女孩儿只觉血光中一片耀眼的纯白软软地扑了下来，沉甸甸地覆盖到自己的身上，直压得自己透不过气。

　　这绝对是一个女孩平生从未遇见过的新奇感觉。鼻眼紧贴着那个少年人厚实温暖的胸膛，感受到那年轻的体内有力的心跳，还有重压下的强烈窒息。她被一股青春的气息笼罩住全身，让她不由面红耳热，怦然心动，却是浑身乏力，无法推却。片刻晕眩之后，女孩儿猛然惊醒，掀翻白衣少年侧身坐起。

　　这时才发现，身边除了那倒下的白衣少年以外，还躺着一只再熟悉不过的紫金色大铜锤，一柄斜插入地的长剑，色彩纷呈的落叶上血色斑斓。

　　原来那边的虬须大汉王道，在与两位高手的激斗中，还时不时分心关注河边的激战形势。他先是瞥见黑衣女孩儿的笠帽被劈开，接着又被白衣少年刺倒在地，隐约间似有红光闪现。情急之下不顾自身正在遭遇凶险，便挥手掷出一只铜锤，直奔白衣少年后心而来。

　　他永远不会知道，当时的白衣少年不忍让一个如此绝尘脱俗的少女在自己手上一剑毙命，危急时刻心存犹豫，剑锋稍稍偏转，便刺入了乱石河滩。可谁料到，自身却惨遭重锤的偷袭，背心猛然间中招，立时血喷如注，气闭晕倒在地。

　　女孩儿见少年虽闭目跌倒，仍然风神俊朗清秀出群，不由得用衣袖拭去了他嘴角的血渍。耳旁却听得那边的壮汉在高声大喊：“妹子快逃吧！只要记着来日，给哥哥我报仇啊——”

　　那边的大哥已憨斗良久，现又少了一只铜锤，威力自是大减，终于在两大高手的夹击下，多处负伤，渐趋势末。女孩儿眼见王道依然还在苦苦支撑，就是为了自己能趁此机会逃脱，只得狠狠一咬下唇，抹了一把眼泪，起身飞奔过桥，转眼间就遁入密林深处。

　　虬须大汉最终还是悲惨地毙命桥头，一柄镶玉的金刀横斩肚腹，一只龙纹银剑贯入后心。他留下的最后一声呐喊是：“洛南侯，有种的就等……”

　　寒风猎猎而过，桥头的一棵老槐树扑扑簌簌抖落下一地金黄的枯叶，盖住了大汉的尸身，也掩住了满地的淋漓鲜血，和一双圆睁的不屈怒目。

　　再说城中街巷里，那扮成百姓乞丐的山匪喽罗们本来就是乌合之众，怎能敌过皇家禁军，这时眼见首领兄妹都完蛋了，便也一哄而散，四下里逃窜，有不少逃得慢的，便被官军灭了。

　　一场激战总算得胜，申古吩咐军士们将大汉的尸首运回县衙交差，清点双方的尸体人数。又叫了一辆马车，与郑公子和蓝衫小弟一起，将不省人事的白衣少年载了，护送回府诊治。他们在搬运白衣少年的身体时，竟发现外袍上有两枚毒针，第三枚已经在不经意间刺入肌体，使得他左侧小腿全部变得黑紫僵硬。

　　那边渡仙楼上，白眉老爷子终于酒足饭饱，打着山响的饱嗝剔牙结账，取了大包裹下楼。祖孙二人，缓缓走在寂静的街道上，看着满地的尸身，摇头叹惜着，沿着河堤土路渐渐远去。
　　萧萧的冷风带着一连串衰草和枯叶，在他们二人身后打着螺旋儿，紧紧相随，恋恋不舍。

　　残照如血，日暮西山，秋风萧瑟，石凉心寒。这一番激战过后，洛南城的大街小巷里，早已没了平时鲜活的人影儿，家家户户都大门紧闭，犹如死城一般。

　　几队洛南县的官府衙役奉命赶着驴车，走街串巷地收集白天的尸体，运回县衙辨别处置。遇难者中，绝大多数都是洛南府当地的兵勇，只有三五具是京城里派来督刑监斩的禁卫军士。再有多余的，就是乔装成平民百姓或者叫花子的劫囚山贼了，这样的约么有二十来具尸首。

　　小石头躲在一条小巷里的菜筐后面，眼见几个衙役将一具菜摊前面的禁军尸首抬上驴车。驴车刚走开他就钻了出来，在被那尸体撞烂的菜摊前来回翻找，果然搜出几只拳头大的红薯，高兴地揣了满满一怀，打算晚上回去和小伙伴儿们饱餐一顿，架火烤到滋滋冒糖油了再吃。

　　突然瞥见一支暗红色的皮鞘藏在烂菜叶下面，扒拉出来一看，居然是一把极漂亮的匕首。皮质坚硬的刀鞘，手柄上还有红红绿绿的小石籽一闪一闪的，有一颗蓝色的圆形石籽儿最大，无比好看。

　　他手贱一捅之下，那匕首竟然啪地一声脱壳窜出，精光四射闪瞎狗眼，反被吓了一大跳。小石头兴奋地蹦了起来，学那些台上变戏法儿的人将短刀抛上天，落下时伸手一把抓住手柄，竟然很准、很稳、很幸运地一把就捉住了。

　　当他臭牛哄哄地试到第三次时，险些一把抓到刀刃上，多亏他机灵地迅速收手，否则……那双脏兮兮的小黑爪子，恐怕就此便彻底残了。

　　他瞬间骇出了一身鸡皮白毛儿汗，用匕首削了一小段红薯，果然平滑飞快，丝毫无停顿，切口处半天才渗出乳白色的浆液。
　　他依旧不甘心，四处搜寻，看到一根囚车上粗粗的木栅栏，挥舞试了一试，手起刀落处，竟是毫不费劲儿地一刀斩为两截。小石头似乎还是有些不大信服，于是，又各处扒拉了个遍，终于找到了一段粗重的崩断脚镣，作势劈下去，铁链应声被切断，竟是丝毫没有阻碍停滞，就像切菜剁肉一样顺利，果然是把传说中削铁如泥的宝刀啊！多亏刚才没切到老子的手指头。

　　小石头很满意今儿这个意外的收获，将这宝贝匕首深深地藏进怀里，隔着衣服按了又按。他准备回头到晚上，跟几个平时相好的饭友儿，诸如大鼻涕、小臭虫、烂菜帮子他们炫耀去。如今咱身上有了这家伙，看今后谁还敢无缘无故地，随意欺负我小石头儿。
　　“是一把好刀！不过……”一个虚弱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令他毛发直立。小石头猛回身，四下里打量一圈，却什么也没发现，真是活见鬼了。就连他自己也搞不清楚：是耳朵听差了？还是做贼心虚，拿了不该拿的东西？

　　这时的天色早已暗下来，小石头正要跑开时，又听到一阵细微的喘息和悉悉索索的声音，再次猛然转身往回一看：一个满身是血的乞丐，正从一个翻倒的藤条菜筐里，幽幽往外爬着。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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