钗头凤

　　39.几回花下坐吹箫，银汉红墙入望遥。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

　　唐婉今日见到了王唤柔，心绪不高，因而回到王府就早早洗漱睡了。然而夜半时分，后院传来一阵静静流淌的箫声。那箫声悠扬缥缈，似香炉之中袅袅升起的青烟，在这般的深夜中，犹如有人在耳旁轻轻吟唱，辗转低声，又多了几分温柔缱绻的意味。

　　唐婉穿好寝衣，随手披了件衣服，也未惊醒睡着的小蝶，循声向后院而去。临至后院，那箫声越发清明，回旋婉转，仿佛吹箫的那人正在慢慢靠近。

　　暮春的晚风吹在人身上柔柔的，吹乱了唐婉的秀发，扬起几缕青丝。她跨过拐角，穿过连廊。那处有满树的梨花，有一人立在南墙之下，乌发披肩，只用一根发带懒懒地束着。他站在梨花树下，晶莹如雪的花瓣纷纷落下，落在他的肩头、发梢，如同情人般温柔的抚摸。那梨花莹润如雪、素净婉约，如流风回雪，与箫声遥遥应和，起舞作歌。而吹箫的那人，仿佛不似在人间。

　　唐婉情不自禁地向他走去。端见吹箫的那人一曲终了，缓缓垂下手中的玉箫，负手而立，如同天上的谪仙，俊美无俦。

　　这个时间点不睡觉又在后院吹箫扰人清梦，其他人又不敢有怨言的，那只有这王府的主人，赵士程了。唐婉想起在沈园与他一同观雪之时，赵士程原先也是在吹箫。

　　唐婉呆呆地望着他入神，有些痴了。赵士程不动声色，笑道，“暮春时节，这梨花满树，风景甚好。本王起了兴致，便吹箫一曲，不想惊扰了王妃。”他的凤眼笑起来的时候微弯，眸中深情，让唐婉只觉得跌入了温柔的漩涡。

　　唐婉浅笑，真心实意夸赞道，“王爷站在梨花树下，犹如天上神祇。我原先没走过来的时候，还以为是一位天上的仙子。不过，王爷今日气色甚好，面如桃花，不像是素洁的梨花仙，倒像是一株春海棠。”

　　赵士程便笑，“你倒是很会比喻。”末了脸色微微一变，似是联想到了什么，有几分难以启齿，“你莫不是嫌本王老？”唐婉一怔，不知这话从何说起，“啊？”

　　赵士程看她这般模样，知她方才定是无心，才稍稍宽心了些。他将玉箫别在腰间，过来牵唐婉的手，“跟我来。”他的手温润，如同暖玉一般。才拢到唐婉的手指，便蹙眉道，“手怎生这样凉？”他上下打量唐婉穿的衣服，“穿得太薄了些。”

　　他大手拉着唐婉的手，牵着她往树下走，似要把身上的外衣脱下来给她。然而赵士程拉着唐婉到树下，向她一指树下，唐婉方才注意到那有一把小花铲，“本王去年酿的梨花酒，今日正好将它挖出来。”

　　唐婉点点头。赵士程的目光却依旧落在她身上，对着她挑挑眉头。

　　他不会是要让她铲吧！赵士程仿佛看懂了她的内心活动，点头道，“你不是冷吗？出点力气铲一铲就不冷了。”

　　这狗男人！她就知道他不是什么好鸟！真就不能指望他体贴温柔！都是假象！

　　唐婉转身欲走，赵士程悠悠道，“本王酿的梨花酒，在这越州，若称第二，可是没人敢称第一。”唐婉扭头，赵士程正把玩着手中的玉箫，气定神闲道，“寻常人想喝，怕是还喝不起。毕竟这梨花酒香醇可口，口有回甘，很是一番曼妙滋味。”他一边说一边像是在回味，勾得唐婉心痒痒的。

　　唐婉很没气性地拿起铲子，眼睛笑成了月牙儿，奉承道，“为王爷服务，是臣妾的荣幸。”只是这狗男人好像把这梨花酒藏得太深了，唐婉满身热汗地挖着，那边赵士程坐在石凳上闲闲地看着她忙活，兴致盎然。

　　唐婉对着赵士程露出一个假笑，心中暗自骂他。终于，在唐婉的不懈努力之下，梨花树下终于挖出来了一个瓷白坛子，那坛子上绘有梨花，正是赵士程酿的梨花酒。

　　唐婉迫不及待地将它搁于石桌之上，开封。一股清香扑鼻，梨花的香气在空气中如蜜一般。唐婉眼前一亮，果真是好酒。这厢赵士程静静看着她并不言语，却是早已准备好了杯盏。

　　唐婉胸中郁气一扫而空，仔细品味赵士程给她斟的梨花酒，这会子也顾不上骂他记仇了，“好喝！”唐婉眼中仿佛有星辰，“再来！”

　　赵士程酿的酒果真如他所说一般，是唐婉在这里喝过最好的梨花酒，香醇可口，喝完之后口齿留香，只觉梨花的花瓣在舌尖停留，翩翩起舞。

　　赵士程看她这般模样，悄悄勾起了唇角。

　　两人浅斟慢饮，不知不觉月华已至西窗。唐婉纵使有再好的酒量，如今也喝得薄醉。唐婉的双眼迷离缥缈，白皙的脸颊染上红霞，垂下来的发丝如同春日的柳条一般在她脸颊上作乱。

　　眼前的赵士程一晃已经成了两个影子，唐婉猛地向前一扑，嚷嚷道，“你别晃了，晃得我……我……头晕！”突如其来的投怀送抱让赵士程一惊，手上却是不自觉地搂上了她纤细的腰肢。唐婉仍不满意，双手捧着赵士程的脸仔细端详了一阵，拿手用力扯了扯他的脸，“在哪里整的，还怪……怪好看的！”赵士程还没反应，她还咯吱咯吱地笑起来，欢快得很。

　　赵士程摇摇头，很是无奈，想着她穿的少又发了汗，正欲把她拉起来给她披件衣服。奈何喝醉的唐婉如同一条泥鳅，抓住了这头，跑了那头，赵士程愣是将她扶不起来，最后只能作罢。

　　唐婉半梦半醒间感觉有人将她抱了起来，她下意识搂紧那人的脖子，但她总是搂不住，胳膊滑溜溜地往下掉。唐婉抬头皱起眉，起身想抓紧些，她的脸贴在赵士程的脖颈上，微凉的唇便贴上了赵士程的喉结。

　　唐婉睡梦间咂咂嘴，舔了舔唇，舌尖却刚好扫过赵士程的喉结，被她舔过的那一处微微发热，赵士程一怔，只将身子贴得离她更近了些，让她能够搂住自己的脖子。暮春的夜晚寒凉，赵士程的心中却如同有灼灼烈火，拂去了他心上的霜雪孤寒，似是在告诉他，春天来了。

　　可是春天，明明是快要过去了。

　　赵士程抛去许多杂绪，将怀中的人儿抱好，回屋给她的鞋袜脱了，将她放于床榻安歇。自己却无法入眠，关好门去处理石桌上的一片狼藉。

　　屋中的美人海棠春睡，一夜安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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