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爱,四海潮生

作者:风声边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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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死局


      大年三十,叶家老三穿熊皮袄,戴军帽,去厨房帮忙打下手。

      五婶和莫湘教,她学,

      忙活一个上午,切抄起来还真是有了些样子。

      间或,五婶讲了不少关于天虎的事,

      大冬天里出生,才落地,不哭,不闹,只瞪起一对虎眼,威风十足。

      少小时分,跟着屯东头的老人练拳,身手好,力气大,不多讲话,是几个屯里公认的孩子头。

      十四五的时候,顶着雪进山里挖了一连两个月的参,才和山外人换了本《三国演义》,爱不释手,读了不知多少遍。

      大了,和大人们上山下套子打猎,卖皮毛得的钱用去给年纪大的人添置棉衣、药材。

      “虎子是个好人,现今的年轻人,像他这样有良心的不多。”

      自家男人起床时分,见媳妇如此装扮,咧开嘴巴,指尖撩开遮脸的军帽,照着女人的眉眼去香了好大一口。

      她仰头看他,逆光,所以微微眯起眼睛,

      有种感觉,很暖,很暖,

      然后弯起嘴角,也笑起。

      整一天,做了不少事,晚上有一桌好吃的,等五婶拿上饺子,一家子坐在炕上,打开电视,腿上盖皮毯子,十分暖和。

      莫湘笑说,鱼是嫂子做的。

      大男人一听来了精神,夹一大筷子鱼肉放进嘴巴,嚼着嚼着就笑,直夸好吃,边点头边讲,“今儿鱼骨头都不给留一根。”

      那时,叶家老三对自己说,

      你要记得这一刻,往后的日子,要一直记得。

      鱼并不好吃,她尝过了,咸,且有点焦,她是知道的,

      她做得不够好,他从舍不得讲一句,她是知道的。

      这男人有多疼她,她想,她是知道的。

      白菜馅饺子,她吃出了十枚硬币,五叔讲下一年一定发大财。

      小叶总笑得开心,

      眉上扬,凤眼微微眯起,像个孩子。

      当晚,她倚在相公的肩膀上,看春晚,打呵欠,然后缓缓睡去。

      不多时,让连天的鞭炮声震醒,微微睁开眼,自己,正安稳的躺在炕上,棉被上还盖上一件皮袄。

      探头闻一闻,有他的味道,

      于是蜷起脖颈,闭上眼,睡得心安。

      继而两天,虎先生携自家媳妇走访亲友。

      小女人模样俊,有礼貌,不摆城市人的架子,百姓家的扑克麻将都是拿手,用赢得的小钱去给小孩子买糖果、鞭炮,这样的莫家媳妇,但凡见了的,总要夸一句好,整的先生嘴角咧上天。

      初三,小叶总起个早,

      正自系扣子,男人一只手臂探过,将她又按回自己怀里。

      “做什么呢?”她推他。

      虎先生啄一下她的嘴巴,“初三,五叔一家回婶子娘家了。”

      叶雨菲嗯一嗯,蜷回去,枕上男人坚实的手臂,继续睡。

      再醒,已近中午。

      桌上留了火锅汤料,有几盘手切肥羊肉片,青菜,丸子,豆腐和不少海货。

      他穿皮袄去生炉子,她调汤,把食材摆上桌。

      小铜炉盛着清汤,咕嘟咕嘟,冒起热气。

      不知怎么,小叶总泛起一阵恶心,捂起嘴巴,深吸几口气才缓下来。

      “怎么?”才进门的男人摸一把脸,问。

      恶心,干呕……慢性咽炎?于是答,“没事。”

      水开,两人坐下,夹东西放进锅里。

      她吃的少。

      “多吃点,待会儿出门不冷。”他说着,又给媳妇往碗里夹一大筷子。

      叶总笑笑,这时,口袋里的手机震动,

      拿出一看,是条短信,短短两字——完成。

      凤眼不着痕迹的一眯,指尖一点,删除。

      她复又拿起筷子,吃得顺心。

      初五,他们启程回家。

      屯子里的亲友取特产要他们带回去,推都推不脱。

      男人帮忙往马上装货,联系山下的接车。

      她与五叔一家辞别,临了,莫湘拉住她的手,说,

      “嫂子,虎子哥娶了你,是福气。”

      回去,还是那条山道。

      她靠在男人怀里,良久,问,“想过为屯里办一所学校吗?”屯里的小孩子不上学,一代一代,面朝黄土背朝天,没有出路。

      老虎一怔,从没想过。

      她解释,“你赠的东西,让孩子们看见了外面的好,他们会想出去,如果不上学,进入城市,生活不会好。”真正像这男人一样,不屈,强悍,气焰滔天的,能有几个?

      他拧起眉头,是真的,想在心里。

      良久,点头,“对。”

      一年后,在这片生他养他,祖祖辈辈传承在大山里的土地上,真的建起一所小学,然后,有了朗朗的读书声,有了父母催自家儿子放下扎枪去学堂的呼喊,有了为老人念书听的孩子,

      他笑。

      如此,是真的有了希望。

      ************************************

      回去第二天。

      虎爷驾小跑奔至‘子夜’门前。

      车门旋上天,男人躬身下车,迈开长腿,钥匙挂在小指上。

      吧里的气氛High至爆棚。

      灯光幻乱,空中吊一只牢笼,钢管,锁起一个女人。

      蓝姐穿一身哥特式长袍,上烟熏妆,右耳扣一枚手腕粗的银环,

      音质略带沙哑,眼细细眯起,是一对血色的瞳仁,一勾,一撩,

      如斯诱惑。

      其下,是红了的眼,四散飞舞的香槟,震天嘶吼!

      大男人拨开人潮,坐上吧台,微仰头,看向那个勾起情欲的女人。

      一如契合。

      蓝姐眼微一斜,看见他,于是一眨眼,笑了。

      指尖一抖,十几只高脚杯滑脱瓷砖上,碎成一片,汁液纵横。

      捋一把板寸,大男人大笑。

      蓝姐迈婀娜的步伐,走至牢笼边缘,伸一根手指,一推,开了门,

      “你说,你说,我要你说,你走进这里,是为了什么?”立体音箱振动,是摇滚格调。

      随着一句腻在嘴角的慵懒呻吟,

      疯了,都疯了。

      “为你!”

      “你走进这里,是为了什么?”

      “为你!”

      女人笑,眼弯起,众生倾醉,

      下一秒,上前一步,踩空,身体如飞鸟一般坠下,

      戏剧。

      一个男人伸长手臂,稳稳接住,一把捞进怀里。

      寂静,一片。

      蓝姐攀住他硬扎的肩,扔飞帽子,长发倾泻而下,

      最后一句,

      “Oh ,My man !你走进这里,是为了什么?”

      灯光追上,斜斜打出色彩浓烈的暧昧,

      眼光相对,鼻尖擦了对方的嘴角,暖湿、暗香。

      五大三粗的男人憨直笑笑,如实答,

      “打东北带回的土特产,拿些给你尝尝。”

      ************************************

      回去第二天。

      慕容玉生正式向叶氏递出辞呈,并有意下个月底转入杨氏麾下。

      上下,一片哗然。

      消息传出,不多时,叶氏集团让四方记者堵得车马难行,长枪大炮少不了,折叠梯、升降台是应有尽有,更有甚者,放言“今日谁拿下这则消息,明日整个财经界喊你‘一哥’。”

      叶氏股价仍在攀高,失了首席金融操盘手,阵脚已乱。

      三个秘书手中对外公开的号码,一直不曾停下。

      探真假的,有,瞧风向的,有,看笑话的,亦有。

      世态炎凉,人情冷暖,

      自知,足已。

      彼时,正值风口浪尖的叶家老三正蜷在老藤椅上,捧一杯咖啡,穿亚麻长衣、窄长牛仔裤,裤脚挽起,光起一双小脚,一对凤眼微微眯着,眼光落至花梨木窗外,一派安稳的样子。

      良久,叶家大少合上牛皮纸包的书,抬眼,望向年轻的女人,

      “怎么,还没看够?”

      叶总嗯一嗯,“看够了。”抬手,要嘬一口咖啡。

      “凉了,伤胃。”男人俯身,拿下她的马克杯,五指修长有力,骨节分明,一如玉石雕琢出的艺术品。

      她沉默,微微垂下眼,不与他对视。

      叶雨桐微一笑,“想讲什么,讲吧。”

      她想上一想,问,“不拦?”

      他摇头。

      她又问,“不问?”

      他摇头。

      小三蜷起膝,久久,才张口,

      “我已向一个人许下承诺,至多两年,继续这种生活。

      父亲年纪已大,到时接手叶家企业的只有哥了。

      可,哥心里念的,眼里望的,只有玉生。

      爸也讲过,她有上位者难得的眼光、手腕和,野心。”

      叶家方寸,只有拥有叶家血脉的人,才有资格染指。

      若她离去,一名,令叶家少爷八年前不惜毁江山的女子,

      怎——能——容——得。

      此时,除掉玉生,两年,够叶老三为叶家培养一条新的守财犬。

      不惜一切,不计险恶,为他铲平前途上的桎梏,

      此为她,叶家老三,自私后,妄为后,

      唯一,同样是最后,可为家族尽的力……

      她将脸埋进臂弯里,呢喃,“Please forgive me.”

      男人用一对清雅的瞳仁,看向她,嘴角,缓慢收敛,

      只回一句,

      “三儿,想做什么,去做吧。”

      ************************************

      海边。

      一个女人手臂搭在围栏上,长发披散,望向海天一线的地方,眼光染上暮色。

      不少人停下步子,是不自觉的,

      夕阳将她的脸斜扫着一半在明,一半在暗,女人身穿Dior的斜纹织棉上衣和窄长的格子呢长裤,腕上是一块Tudor镶钻男式表,如斯装扮,气焰强势,

      但,此时,在任何一个行人的眼中,看见的,读懂的,只有一份孤独。

      不多时,迈巴赫缓慢至她身后,停下。

      男人下车,“要找你,真不容易。”

      玉生没有回头,良久,只说,“你走吧,我想静一静。”

      “口气不小。”陆九州哼一哼,眼角微微敛起,一抹痞气愈发嚣张,“攀上高枝才几年,真把自个儿当贵人了?”

      女人缓慢转身,一对眼看向他,冰凉一片,

      “讲吧,忍了八年的话,今天一并讲完。”

      陆九州看她云淡风轻,生生按下一口火气,咬牙,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我不—打—女—人。”

      玉生看他,良久,只是笑笑,

      “你的目的是什么?”她问他,“你把想讲的话,讲给我听,为的是什么?”

      “我一直以为,凡事,总要有一个目的,办成,才叫办事。”

      “我如此信仰,我活至今天。”

      “但,有一个人曾对我讲,玉生,不是这样,生活不该是这样。”

      “我不信,是不屑信的,呵,你信吗?”

      “再往后,真的,有一个人不计得失,不求回报的为我,如此,是容不得我不信。”

      “可,那些是我张口求的吗?”

      “你们一个一个,怎么就斩钉截铁的说,那些是我想要的呢。”

      “如此强加的好,我得了八年,还了八年,难道,还不够?”

      “究竟还要怎样,才能算作有良心?”

      沉默。

      海风袭上,缭乱发丝,蒙了她的眼仁,蒙了她的质问。

      久久,

      陆九州背过身,衬衣让风扯得猎猎作响,闭了闭眼,

      声音缓慢,亦,像疲倦,

      “人在做,天在看,那些去了的人,一定也是在看的。”

      解不开的,死局。

      活着的,陷着,死去的,念着……

      “这里。”他指一指心口,“走不出去了。”我们,一样,是走不出去了。

      ************************************

      迈巴赫调头,离去。

      同一时间,对面楼顶,一男人放下望远镜,拨通手机,

      “是,少爷,没有异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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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9章 死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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