逍遥辞【上部『微ＧＢ』】

　　沈霜序好像做了个很长的梦。在梦里回到了二十多年前，她出岛游历寻求进阶机缘的那段时光。

　　那时她已结金丹，可惜从中期圆满到后期磨了太长的时间，师尊周映菲的亲传弟子当中，她的进阶是最慢的，修习凝滞苦无门，同辈中热心的师姐师妹们给出了主意，“要不找个御鼎双修试试吧，何必绷着呢，反正你修的又不是无情道。”

　　月半岛上的女修以双修法提升修为比比皆是，至于成效嘛，有人欢喜有人愁。沈霜序不是没动过这样的念头，只她做为旁观者，最是明白找御鼎修炼容易，但找个各方面都相合相通才能提升修为的御鼎很难。

　　太难了。

　　“不要过早下结论。你不找怎知道难易？”师姐妹们鄙视她，“我们临仙派的双修心经若修炼得当，那是双赢。看看这些年，整个修行大陆慕名来月半岛请缨做御鼎的修士有多少你便知道了，只有我们临仙女修不愿意的，没有我们找不到的。你呢，多挑些男修去尝试，总能选出最合适的一起修炼，何乐而不为？”

　　“好麻烦。”沈霜序倍感头大。她拜入周映菲门下之前，在流香居勤工打杂，亲眼见识过岛上宗师们的那些御鼎恩怨是非缠成一团乱麻。

　　“沈霜序，忠言逆耳。你竟懒到这份儿上，不如躺平算了，便是浪费这身天赋灵根也没关系。反正你师尊赤影罗刹周映菲闻名天下，出去也没人敢欺负你。”

　　沈霜序很现实，知道自己肯定不能靠着师尊的名望过一辈子。就想，姐妹们说的对啊，双修比起把自己圈进险境中无头苍蝇般没日没夜的试炼可不就轻松很多。于是下定决心，收拾行装，带着踏雪离开月半岛，开启漫漫寻鼎路。

　　此一去，越崇山峻岭，踏山山水水，历经风雨霜雪，行千万里路，等到自己手书的游记攒到她头顶高的时候，才在不邪道上遇到那个自以为合适的人。

　　这人叫楚星辞，是个长得很美的男子，因为长相戳到了沈霜序的心坎儿上，于是后来亲昵的称呼他楚楚。

　　不邪地属荒漠，与当世七大宗门之一的孤日城①仅百里之遥，传闻有说不邪之地的强者大都半独立半依附于孤日城之主贺兰氏一族。不邪道修行门派少，原本是荒蛮之地，人妖混杂，散修邪修居多，这里只认强者为尊，视弱者皆为草芥蝼蚁，生死毫无保障。

　　偏偏就是这么块不受万仙联盟重视的荒芜戈壁，当下却成了百家修士必争之地。原来几十年前小昆仑山下天河水因天象异动改道，穿不邪而过，九曲十八弯，以致方圆百里灵气滋生，润泽沿河两岸，生出数以百计的小绿洲地，不过几年光景，便成了荒漠之中堪比孤日城的好去处，不邪焕新生名望渐起，自由与斗争同在。

　　沈霜序踏入不邪的时候，正逢漠上满地横尸。这里刚刚发生过一场恶斗，最后活下来的寥寥几人，正忙着从死去的修士和妖邪身上捡宝。沈霜序修行多年，这样的场面也不是没见过，是以镇静绕道而行，彼时狂沙四起，残阳如暗血，灰黄濛昧的光影中，她看见了站在对面沙丘上的楚星辞。

　　那只是一个背影，却让她心动不已。这般糟糕的天气，楚星辞引人瞩目。他戴着浅色纱罩幕笠，外穿同款透明白纱罩衣，纱衣之下，是鲜红色的广袖长衫，流沙漫天却纤尘不染，衣袂飘飘遗世独立，勾勒出颀长玉立的美好形体。

　　楚星辞拿出一管白玉长萧，明明吹着不成调的渡魂曲，偏偏将沈霜序于情.爱上冰冷沉寂的心给吹动了。

　　漠上风沙狂野，幕笠浅纱与红衣齐飞舞，明而不浓烈，魅而不张扬，而沈霜序则以红丝罗蒙发遮面防尘沙，那日她也是一身紧俏红衣，而白底花斑的小踏雪则安静的趴在她的肩头，丝罗发巾盖在他身上，睡得正香。沈霜序不知怎么的，觉得两个人明明隔着尸山血海，却是如此般配。

　　她想，这大概就是她要找的双修之人了。

　　一曲渡魂吹罢，沈霜序暗暗下了决心，她要说动他，哪怕转身之后看到他的真容不尽人意，她也认了。

　　楚星辞手握长箫，渐行渐远，沈霜序在身后跟着，脑子里已经过了无数要如何与他搭上关系并达成双修的方案，从前月半岛上师姐妹们聚在一起传授给她的各种经验当中，竟选不出一种合适的来。

　　要怎么做？才不会唐突美人呢？毕竟双修要达到心意相通才能有效果，勉强不来的。

　　最普通的方法是，上前拍拍他的肩膀，谄媚的笑道，“美人儿，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比较直接的是，上前豪气云天肝胆相照碰个拳，“大侠，我看你宅心仁厚，必是志同道合之人，我们......先……拜个把子吧！”

　　更直接的是，吞下昂贵的美颜灵丹，临时塑造绝世姿容，然后媚眼如丝甜美可人，娇滴滴的邀请他共赴巫山，“我看上你（的身子）了，和我双修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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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都不可行，但她也是想不出什么好法子了。

　　......

　　楚星辞不用法器法宝，只如凡人般，骑着一匹棕毛骆驼行前路。沈霜序无奈，只好回头从尸堆里顺手牵出也不知哪个倒霉鬼死后被孤单遗弃的小骆驼，骑在后面跟着，还连连感慨着男人连坐姿身形都是如此迷人，若能与之修炼（剥光了）的话，也不知道是如何潋滟美景。

　　只这么想着，连心跳都不稳了。

　　驼铃叮当，在微风中自成一调，令两个人的路途不至于孤寂。就这么沉默着走啊走，翻过一座座沙丘，离小绿洲越来越近，流沙过后，残肢断尸皆被覆盖，不邪道一如既往的冷漠平静。

　　风停了，天空复又晴朗，长河如玉近在眼前，落日像个黄色的圆盘，挂在天边。

　　许是走快了几步，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楚星辞突然就停下来了，慢悠悠从骆驼上下来，牵着绳子，转身面向沈霜序。

　　沈霜序有些紧张，鉴于她想不出更好更新颖的办法来，在诸多烂俗的套路里，选一出不那么油腻的，在楚星辞先发制人之前，也跳下骆驼，硬着头皮问道，“季商哥哥，是......是你吗？”

　　话说出口时觉得自己有点冲动，因为编出来的这个名字似乎和从前某位故人一样。转而又安慰自己，罢了罢了，顺其自然吧，一个名字而已。

　　楚星辞幕笠遮挡，看不清他的面容和表情，只那声音倒是清朗动听，“姑娘，你认错人了。”

　　沈霜序可不想半途而废，袅袅上前两步，牵着小骆驼与大骆驼并排站立，怯声说道，“哥哥，我找了你很久，走了很远，才找到这里，你还要赌气........还不肯原谅我吗？”

　　说完一把抱住楚星辞，低着头做喜极而泣状，“我错了，你别生我的气，我再也不任性了，什么都听你的。跟我回家吧，你不知道家里有多担心——”

　　话还没说完，被楚星辞一把推开，“你认错人了！”

　　推开就推开吧，还嫌弃地掸掸衣袖，显得沈霜序多埋汰似的。

　　沈霜序尽力维持在穿帮边缘反复挣扎的演技，摸着心口，伤心欲绝，“沈季商，是我对不起你。你不认我这个妹妹，可是家里爹娘故去，临终放不下的，无非是你我摒弃前嫌和好如初。到底要我怎么做，才肯原谅过去？”

　　楚星辞无奈，他大约是想在这野蛮之地动手解决掉这个麻烦的，但又没什么把握。对方的实力尚未探清楚，而沈霜序这边，捂着胸口佯装伤心，实际上只是因为胸前挂着的项链晶石坠乃是真正的试灵石，刚刚抱着楚星辞的时候，就已经从这石坠的反应里看出他的境界了。

　　如果不是伪装的，那么眼前这个人受过伤，还未痊愈，而当下的修为，怕是要比她低上些。

　　所以沈霜序断定，如果他伤愈，或许他们俩的修为是相当的，也就是说，修为与境界匹配，是合适双修的条件之一。看来要离修行进阶更近一步了，沈霜序面上悲伤，内心窃喜。

　　楚星辞很无奈，轻轻撩开幕笠白纱，“看清楚了吗？我可不是你什么哥哥，别跟着我，少拿歪门邪道来结交我，否则我对你不客气。”

　　沈霜序哪里听得见他生气，见到楚星辞容貌的瞬间，便惊呆了，禁不住叹道，“……香.！.....太香了...！.....”

　　“你说什么？”楚星辞皱眉，自始至终都没正眼看她。

　　“我.......我是说像，真的太像了！天下不可能会有这般像的人，你明明就是季商哥哥啊！”沈霜序说完，去拉楚星辞的胳膊，被楚星辞完美避开。

　　楚星辞手里多出一把细长刀，直直对着沈霜序，语气较之前淡漠，“再说一遍，我没有兄弟姐妹，更不认识你，你若纠缠不清，别怪我这刀不长眼睛。”

　　刀是好刀，一看就是高阶法器。沈霜序咯噔一下，这要真的杠上了，变成刀下亡魂可太冤了。情急之下，演出一套先是吃惊，后而惊喜的表情，“你看你，还说不是我哥哥。当年你离家，什么都没带，独独带了这把忘归刀，说是此去一定要找到忘归刀的刀谱，如今证据确凿，为什么还要抵赖？”

　　楚星辞：“........你......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沈霜序从灵戒中拿出一本被油纸包裹的旧书，递给楚星辞，“你离家，就是想要找到忘归刀谱，哥哥，刀谱我找到了，这其中九死一生......不提也罢，幸而我们兄妹重逢，能叫我亲手送于你。”

　　楚星辞：“.......”

　　沈霜序从头到脚表现十分真诚。楚星辞手里的刀是什么刀她不清楚。但她拿出来的那本刀谱，是真正的忘归刀谱。因着当初在月半岛上表现优异，周师尊深感满意，由此获得去天极秘境试炼的资格，沈霜序在秘境里拼的伤痕累累，果真险象环生，也得了不少利器法宝，其中两样就是忘归刀和忘归刀谱。这法器和秘诀，原是秘境里不慎丢掉性命的某位高境前辈修士留下的。

　　沈霜序自然练过刀法，只在这上面缺了些兴趣，也没修出什么大成就来，加之常年修习剑道，便搁置了。谁曾想今日派上用场。忘归刀么，自然是不用拿出来的，不过大美人手里这刀和忘归刀有几分像，刀谱自然就能讨他欢心了。

　　忘归刀谱，那可是能让四海之内多少修士眼红的宝贝呢。

　　法宝秘笈在眼前，哪里有美人不动心的说，楚星辞自然不例外。

　　他只是犹豫片刻，便接过了忘归刀谱，随意翻了翻。说道，“还真是忘归刀谱。”

　　沈霜序看着他翻书，又是一顿感慨。不得不说，这个男人的手，也是那么好看。

　　自以为离目标更近的沈霜序没料到，楚星辞却将书还给了她，“你拿回去吧。我这不是忘归刀，也用不上忘归刀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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