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是除妖天才的我如今是条咸鱼

　　这人是白家白钰。
　　白钰一边吹着笛子，一边慢慢走近。
　　即将发狂的季书在笛声的安抚下，挣扎的动作慢慢的缓下来。那些躁动不已的花纹，也慢慢停止了扭动。
　　白钰微微闭着眼睛，笛声越发轻柔舒缓，像是梦呓之中的摇篮曲，哼唱着催人入眠。
　　所有人都停下了动作。师父和唐沉依然保持着警戒的姿势，看着白钰朝着季书缓步靠近。而季书，依然停止了挣扎，微微抬起下巴，墨黑的瞳孔呆呆的，没有任何神采。他只是遥望着天空，仿佛所有的心绪都已经飘远。
　　白钰走到唐沉身边，对着唐沉微微颔首。
　　唐沉点点头，配合着白钰的笛声，压轻脚步都到季书身边。
　　季书低垂着手，全身被丝线捆绑着，仿佛一只被捆住的蚕蛹。但是他并不再挣扎了。
　　唐沉抬起手，轻轻触碰上季书的肩膀。
　　季书没有反应。
　　一旁屏息凝神的师孚松了一口气。
　　“唔……”正在这个时候，一声痛苦的呻吟从草丛身后传过来。师孚心神一凌，暗叫一声不好。下意识回头看向草丛。只见半人高的草丛将后面的景象遮挡得严严实实的，什么也看不见。只有那一声痛苦的呻吟，清清楚楚传了过来，混在轻悠的笛声中，像是一个不和谐的杂音。
　　原来仿佛茫茫不知所以然的季书猛然间浑身一颤，狠厉之色重新回到他的眼中。他刷地一下猛然回头，一个弯腰，头往后方狠狠撞去。
　　唐沉往后连退几步，避开季书突然而至的攻击势头，眼神瞥向在一侧的白钰。白钰放下了笛子，对视唐沉一眼，露出遗憾地表情摇摇头。唐沉了然，安抚已经没有作用了，只能硬来。
　　好在季书全身都被捆绑住了，只要想办法将他打晕就可以。
　　但是——
　　唐沉绷着脸，绕着季书扔了不少各种小圆球。这些圆球功能不一，有冰冻可以延迟动作的，有毒粉可以使人晕厥的，也有一些虽然体质小，但是快速撞击后可以发出巨大能量的。但是无论是哪一种小球，撞击到季书身上，都没有发生大的反应。
　　季书不同于一般的妖怪。
　　要用足够的力道使他昏厥，但是又要小心不能用力过猛以至于一不小心把他打死。要小心翼翼地摸索一个合适的力度，这就比较麻烦了。
　　更何况，季书已经游走在暴走的边缘。
　　“哎呀，难道不能来点简单直接的吗？”一旁的师孚一顿脚，从地上抄起一根手腕粗细的木棍，高高抡起，直接抡在季书的头上。
　　“嘭”的一声响。
　　师孚被反弹力震得手腕发麻，他站定脚步，下一秒脸色却变了。木棍断成两截掉落在地上，而季书看起来毫发无伤。
　　“看来简单粗暴的物理攻击不起作用。”师孚干笑两声，拿着手里剩下的一截木棍，连连退到草丛边上，“名名，快在你的脑袋里搜索一下，像季书这样的要怎么对付，要害在哪里？”
　　草丛后面“啊”了一声，也不知是答应还是在说些别的。
　　“如果物理攻击没有作用……”开口的是白钰，她一直站得不远不近，虽然面对即将暴走的季书，但是脸上依然波澜不惊，很是镇定，“那就只有使用灵力了。”
　　唐沉脸沉了几分，“用上灵力，我唐家的东西只能变成杀妖的武器。”没有人会想着降妖的时候还要网开一面，手下留情。一旦他用灵力驱动道具攻击，那就是冲着全灭不留，连原形都灭掉的后果去的。
　　季书到底不是妖怪。
　　唐沉下不去死手。一时犹豫不决，左右为难。
　　一旁的白钰也是叹了口气，收了笛子往后退开几步。用灵力击杀妖怪，并不是她白家擅长的事情。
　　但是眼见季书全身的花纹都在疯狂的舞动，他扭动着身体挣扎。那些蛛丝深深的勒进去，甚至割破了衣服，嵌进血肉之中。他不知道疼痛，手臂上青筋暴涨，蛛丝被撑到极限，随时都可能会断裂。
　　千钧一发。所有人都吊着一口气。、
　　“我季家的人……”一个浑厚的声音从后方稳稳的传来，所有人闻言刷的回过头去，只见一个矍铄的老人正在走来，手里握着一柄短剑。
　　是季家很有声望的季老爷子，季之山。
　　“自然是由我季家负责——处理！”季之山提剑，不看众人一眼，径直朝着季书而去。
　　那柄短剑看起来没有任何特殊的地方，甚至短得有点像是小朋友的玩具。然而它擦着众人而过的时候，每个人心中都猛然都是一惊。那柄剑上被倾注了强大的灵力，灵力浑厚激荡，满溢而出。
　　那是一柄杀妖的剑。
　　感受到那样充沛凛然的灵力之后，每个人心中都冒出同样一个念头：季书会死在那柄短剑之下。
　　季之山的动作没有一丝犹豫。短剑的势头又稳又快，朝着季书的心口而去。
　　剑气压得每一个人都说不出话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追随着短剑。目睹着那剑尖离季书的心口越来越近，不足毫米。
　　下一刻便是血溅四起。
　　然而，所有人预想之中的事情并没有发生。所有人都愣了一下。
　　甚至连季之山也愣了一下。
　　就在剑尖即将刺进胸口的最后一瞬间，从旁边飞出来一个东西，哐当一声打在剑身上，剑身一偏，虽然还是戳进了季书的胸口，但是到底是避开了心脏。
　　季之山修为灵力深厚，平常的东西这么随便一打，怎么可能使他运剑偏离原来的路线。除非——
　　除非那扔出来的东西上，有和季之山不相上下的灵力。
　　放眼整个圈内，能有几个人能有季老爷子不相上下？
　　季之山微微眯了眯眼睛。
　　唐沉猛然扭头。
　　白钰面露好奇，也跟着唐沉扭头的方向转头去看。
　　师孚嘴角抽了两抽，却没有转头。
　　那个扔出来的东西是个破碎的娃娃。而扔出来的方向，却是一丛半人多高的草丛。有个人，正微微弓着背，强撑着站了起来。
　　是季礼。
　　她的胸口的衣服被大片的鲜血染红，看起来触目惊心。但是她的眼神却雪亮。
　　“爷爷……住手……”季礼捂着胸口，脸色苍白如纸，气息中带着痛苦的喘息，看起来仿佛随时都是倒下去，但是她犹自站着，犹如一棵压不倒的松。
　　她一步一步从树丛后面走出来。她走得很慢，每一步都走得十分费力。她的目光紧盯着那柄插进季书胸口的短剑。
　　“打伤我的人，不是季书。”季礼说道，目光恳切地望着季之山，“不要对他动手。”
　　季之山维持着举剑的姿势没有变，看着季礼一步一步走到自己面前，低下头颅恳求。
　　“季书他什么也没有做，他没有伤害过任何人。”虽然声音微弱，但凛凛之势却没有变，“我愿意用我的生命保证。”
　　季之山盯着季礼看了一会，叹了口气，松开握着剑柄的手。他一松手，那柄短剑忽然就消失了。有血从季书的胸口渗出来。
　　季礼松了一口气，“爷爷，谢谢你。”
　　“但是，也不能这么放仍不管。”话音刚落，季之山一记手刀如迅雷一样劈到季书的后颈。季书两眼一翻，身体顿时如软泥一样萎顿下来。
　　“季书！”季礼惊呼一声，想要伸手去接，没想到牵动伤口，自己一个踉跄，也跟着要栽倒在地。
　　季之山出手，左手拉住季书，右手搀扶季礼。
　　他一个年过八十的老人，捞起两个小辈，却轻松得仿佛手里提溜了两只小猫。
　　“今天的事，是季家处理不周，也给各位带来了麻烦。还请各位见谅。”季之山一手领着一个人，留下这句话就离开了。临走前，他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草丛，随即大步离开。
　　一场变故就这么阻止了。
　　在场的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白钰和众人微微颔首致意了一下，也转身离开了。
　　只留下师孚和唐沉面面相觑。等到所有人都离开不见身影之后，唐沉猛然转身，大步流星走向草丛，他人高腿长，半人高的草丛轻松就跨过去了。
　　“诶……”师孚想要阻止却是来不及。
　　“谢无名。”唐沉跨过草丛，“事情都结束了，你不用躲了。”
　　谢无名跌坐在地上，双手撑着地面，低垂着头。压低的帽子将他的面容遮住。唐沉叫他，他却没有动弹。
　　唐沉察觉有异，蹲下身低头去探查谢无名的情况，“你怎么了？”
　　“头晕……”谢无名勉强抬起头来。他的脸色一丝血色也没有，额前的发丝被冷汗打湿。他对着唐沉虚弱地笑了一下，“你扶我一下，我站不起来……”
　　唐沉脸色变了变，一手绕过谢无名的肩膀，一手伸向膝盖下方。
　　“喂……你干什么……”
　　“带你回去休息。”
　　“这也……太夸张了点吧……”谢无名哭笑不得。
　　唐沉将他打横抱起。
　　“不要说话，好好休息一下。”唐沉却一脸理所当然，“我会在你身边陪你的。”
　　谢无名有些愕然，半晌轻声嘀咕，“小朋友……好像变成熟了……”虽然想要撑到回房间。
　　但是也许是唐沉的臂膀真的很有力，又或许是那句话带给了人安心的力量。唐沉只走了几步，谢无名已经闭上眼睛，沉沉入睡。
　　唐沉看了一眼师孚。
　　师孚哼了一声，跟在唐沉身边，“不要问我，关于名名的事情，你自己去问他。”
　　唐沉闻言，嘴巴紧紧抿成一条直线。目光也沉下来几分。
　　“你气场冷成冰也没有用。”师孚也淡淡道，“不是我不想说，而是名名的事情，不能多说。可能会因为我多嘴，让名名陷入危险。我不能冒这个险。而且随便传播别人的隐私，也不好。”
　　师孚看了一眼唐沉的侧脸。这个年轻人才二十岁出头，纵然平时脸上看起来冷面冷静，但是有很多时候还是可以看到少年气的一面。但是不知为何，此刻看着他一言不发地抱着谢无名往回走的样子，师孚突然就在他身上看到了飞速的成长。
　　唐沉正在以超越同龄人的速度飞快的成熟着。
　　————
　　谢无名觉得自己飘在了一片白茫茫的云端。往后看，身后什么也没有。上下左右都是一片虚空，伸手摸不到任何东西。看不到东西，听不到声音。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他一个人。
　　他并不觉得害怕，也不担心。只是……只是有点孤独。
　　整个世界只剩下他一个人。
　　然后，他看见了一束光，穿越茫茫云端照射到他手边。那束光很温暖，让人心生欢喜。
　　他站起来，追寻着光的方向。路在脚下出现，一路延伸，看不到尽头。前路未知，但是他心中一点都不担心。遮蔽视线的云层在慢慢变淡，勾勒出前方一个高挑的人影。
　　谢无名又往后看了一眼，他来时的地方依然是白茫茫一片，什么也看不清楚。他只看了一眼，就转头，坚定地朝着那个人影走去。他一边走，一边看见站在前方的人影又多了一个。
　　不知为什么，他觉得有点开心。那束阳光的温度，仿佛从手心一路暖到了心底里。
　　前方，有声音在呼唤他的名字——
　　“谢无名。”
　　谢无名睁开眼睛，看见头顶浅黄色的天花板。然后，他转头，看见一旁窝在沙发里的唐沉。
　　他将一只脚搭在另外一只脚的膝盖上，耳边里塞着白色耳机，手指不断地在手机屏幕上点击。看起来是在打游戏，但是脸上的表情却一点打游戏时的激动情绪也没有，很是淡定自若。
　　左耳垂上，一只水滴形状的耳环正轻微的摇晃。
　　一个又酷又帅的小朋友。
　　谢无名轻轻地笑了。
　　唐沉似乎是有所感应，抬起眼皮看过来一眼。看见谢无名醒了，立刻关掉手机，走过来。
　　“你没事吧？感觉怎么样？”他问。
　　谢无名坐起来。唐沉忙拿过一个枕头塞在他的背后。谢无名环视了一圈周围，看见临窗院子的风景，“我们还在酒店里？我睡了多长时间了？”
　　“三天。”
　　“那交流会？”
　　“早就结束了。”
　　“季家……”
　　“季书被季老爷子带回去了，季礼也伤得挺重，需要回去好好休养。不过这事没有闹大，季家把事情压下来了，除了几个当事人，其他人并不知道。”唐沉淡淡说道，“你不用担心。”
　　谢无名点点头。
　　唐沉没有再说话，只是看着他，气场有点冷。看得谢无名浑身不自在，忍不住问道：“你这么盯着我看干什么？”
　　唐沉没有说话，依然有些冷冷地看着。
　　“我说……你该不会是在……生气吧？”谢无名试探道。
　　“没有。”唐沉撇撇嘴。
　　“哦，是生气了。”谢无名了然点头，接着温和笑着问道，“是谁惹我们小朋友生气了？”
　　“我不是小朋友。”唐沉冷道，“我不喜欢你把我当成小朋友。”他抓住谢无名的手，“我早就已经成年了。”
　　“好好。”谢无名拍拍唐沉的手，“那……你为什么要生气？”
　　唐沉紧抿嘴唇。
　　谢无名微微歪着头，等待唐沉说下去。只见唐沉拧着眉头，轻声说了一句：“明明之前逃命比谁都快。”这句话说得没头没尾，但是谢无名却听懂了。他认真地看着唐沉。
　　唐沉的脸上看起来面无表情，但是那双眼睛里却有责备，有关心，还有心疼……
　　谢无名想起他醒来前的那个梦，过去是白茫茫的一片，但是前路有人在等着他。而那个等着他的身影……
　　过了好一会儿，谢无名微微叹了口气，目光清亮，直视着唐沉，“你对谢溟，怎么看？”
　　唐沉握着他的手蓦然一紧，但是表情却很执着，甚至眼眸中在听到谢溟这个名字的时候迸发出一种强烈的光彩来，“他是我的偶像。”他毫不犹豫地回答。
　　“你把他当成偶像，是因为他厉害？”
　　唐沉点点头。
　　“如果谢溟的灵力消失，变成了一个普通人呢？”
　　“如果星星挂在遥远的天际，那我就仰望它。如果有一天星星坠入凡尘，那我就守护他。”唐沉握着他的手更加用力了几分，十分坚定，“当星星落下来，当我能触碰它的时候，我很高兴。”
　　谢无名沉默了半响，微微叹了口气，目光落在窗外的一枝花枝上，“十年前，当我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片山崖底下。周围毒虫野兽遍地，到处都是危险，而我的全身多处骨折，浑身疼得要命，动一下都觉得要死了。我既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受伤，也找不到人来救我。更糟糕的是……我发现自己的灵力几乎消失不见了。”
　　“那个时候我躺在地上，求救无门，心想或许我就要这么死了。”
　　“那你是怎么……”唐沉声音发涩。
　　“我养伤养了很久，等我伤好了，灵力也恢复了一点，但是却再也不可能恢复从前样子。而在我养伤期间，谢家传出我的死讯。我想，命运大概是要安排我重新活过一次。天才谢溟已死，活下来的只有平平无奇的谢无名。”
　　“是谁要害你？”唐沉问。
　　谢无名摇摇头，“我不记得了。”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这里是一片空白。受伤前一年的记忆，全部都消失了。我最后的记忆，还停留在我在谢家书房看书。”
　　“那你不想找出凶手吗？”
　　谢无名怔忪了片刻，慢慢道：“一开始是想的。谢溟自问虽然待人浅薄，却从来没有害过什么人，是什么样的深仇大恨，非要杀了我不可。但是后来，慢慢的就不想了。”
　　“为什么？”唐沉愕然。
　　“既然我将受伤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就说明那些事情我不想记得。不想记得事情，多半不是什么好事。既然是坏事，就不要去追究了。”谢无名淡淡笑道，“好不容易有重新活过一次的机会，我不想把生命都浪费在无端的仇恨中。”
　　“上帝关上一扇门，就会开出一扇窗。”
　　“以前的谢溟，生命中除了除妖一无所有。亲人、朋友……对他而言都无关紧要。现在的谢无名，除了除妖什么都有。”
　　他的目光，温和的、柔软的看着唐沉，“我有朋友，还有你。”
　　“谢无名，我……”
　　“你是一个很棒很优秀的人。我不想打破你对谢溟的幻想，对不起。”
　　“你一直都是你。”唐沉很认真地说道，“和有没有灵力没有关系。”他握住谢无名的手，那双手比谢无名略大一点，手指修长有力，握着谢无名的力道没有一点犹豫。
　　“谢无名，我喜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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