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戒]生也有涯

　　温柔的风吹过凯兰崔尔的花园，黄金般的树叶纷纷坠落，斯黛拉却无心观赏，只一味地捂着通红的脸，不停的在树下转圈。
　　“斯黛拉。”
　　一个温柔的声音响起，轻的仿佛一阵风就能吹散，却又如同重鼓，一下子敲到灵魂最深处。
　　“妈妈？”她惊讶道，“妈妈！妈妈！”
　　“我在这里。”那声音低低的，比刚才却清晰了些。
　　斯黛拉循声望去，是凯兰崔尔的水镜。她一个箭步冲到面前，水镜的波纹晃动，中间出现了一个人影，一个绝不可能出现的人影。
　　她的养母，辛西娅伊斯特。
　　十多年了，十多年来她第一次见到母亲。斯黛拉的眼泪立刻掉了下来，却又立刻伸手接住——水镜的波纹晃动十分明显，似乎只要一个轻轻的涟漪，整个景象就会支离破碎。
　　然而水镜中的母亲向她伸出了手，她几乎毫不犹豫将手探入水中。
　　温柔的水面此刻如一抹柔软却又韧性十足的薄膜，阻止她探入水面，但她感觉到了一股力量，一股纯粹的、熟悉的、如月光般的魔力包围了她的手。
　　几乎下一秒，她的魔力，明亮的火焰在水面上燃烧起来，火焰畅通无阻穿过水面，光与火交汇，魔法与魔法相连接，思维与思维接触，无数信息几乎在瞬间涌来。那是人类以语言无法达到的快速交流。
　　你在哪？不，告诉我这个世界的信息。
　　斯黛拉只回想了一点，母亲已经点出了一个关键词，一个她意想不到的关键词：“魔戒。”！
　　你怎会知道？斯黛拉心中惊讶万分，她还在回忆看过的创世记载，根本没想到这件东西！
　　那扇门，是穿界门，但不是成品。虚空如长空浩瀚，无数宇宙如微尘悬浮，这扇门只打开魔法世界对外的壁障，却无法提供确定的落点和穿越时的保护，甚至还要依赖现成的时空动荡和裂隙。
　　无论普通人还是巫师，当接触到门的瞬间都会被虚空风暴搅碎灵魂，以至于在魔法界它一直被认为是生与死之门。
　　只有拥有特殊能量的灵魂，能够穿过，甚至保护着躯体穿过虚空中的无尽风暴，抵达另一粒微尘。如你、我，我们的灵魂都拥有跨越世界的能力。
　　斯黛拉蓦地瞪大了眼睛：所以，你也是……
　　对。
　　在无尽世界之中，有许多世界由一些故事衍生而来，魔法世界如此，你所在的魔戒世界也是如此。这样的世界，都会有一段已经被书写下的命运，其余的时间与事件，都由此衍生而来。像我们则是命运之外的变数，无法被注定的命运剔除，有改变甚至重塑命运的机会。
　　但是有代价。
　　我知道魔法世界原本的命运，因此有机会改变。但很多年后我才明白，我为此付出的代价，是灵魂已经彻底属于魔法世界，就算还有穿越的机会，也无法在其他世界，甚至包括我灵魂诞生的那个世界久留。
　　斯黛拉没有说话，她的大脑在拼命消化着巨大的信息量。
　　水镜剧烈地晃动起来，此刻此地正存在时空波动，是世界壁障最为削薄的一刻，而窥探过去和未来的水镜本身具有时间的力量，这才能作为与穿界门对应的锚点，以此建立一个微小的世界通道。但时空波动转瞬即逝，水镜的时间力量扛不住世界壁障的冲击，两人不约而同加大了魔力输出，光与火自发交融成一道道花纹繁复，蕴藏着魔力的罗网，才让画面平静下来。但就连斯黛拉都能感觉到，这个短暂的，往来世界间的通道即将关闭。
　　我会尽快想办法过来，但在那之前……
　　一个闪耀着银光的小瓶在斯黛拉手中成形。
　　这是我关于这个世界的全部记忆，看完它，你就有保护自己，甚至改变命运的力量。
　　记住，无论剧情如何，你改变过的命运，才是这个世界的真实发展。而你拯救过的生命，无论自身是否知晓，也无论你身在何处，都会成为你的力量。这是魔法规则，更是凌驾于诸多世界之上的规则。
　　但是，你对这个世界干涉越深，你的思维和魔力，就越会融入世界规则，也就越难以脱离这个世界。
　　水镜终于不堪承受似的晃动起来，一道道涟漪冲击着相连接的光与火，将画面切割地支离破碎。接着剧烈地摇晃起来，明明只是浅浅一泓清水，此刻却飞溅起巨大的浪花。
　　连接断开前的最后一刻，母亲通过魔法传递来最后的讯息。
　　无论你怎么选择，妈妈永远爱你。
　　妈妈，我也是。
　　两颗泪水终于落在水镜中央。斯黛拉终于呜咽出声，唇角却勾起了微笑。
　　斯黛拉的冥想盆在手包里，如今还在亡者沼泽未能寻回，但是精灵们有不少类似的造物，斯黛拉找来一个，慢慢念诵咒语，将它转变为一只冥想盆，然后，将母亲的记忆倒了进去。
　　因为被急匆匆抽取出来，母亲的记忆非常凌乱，有电影，还有书籍，可书籍并非以英语写就，而是中文。
　　她曾因为好奇学过些中文，但只是个半吊子。不过现在她明白了，母亲为什么认定自己身上的亚裔血统来自华夏，又为什么对华夏的文明和近况格外感兴趣，为什么明明成年很久以后才有机会游历华夏，中文却如同母语般流利。
　　仿佛和母亲分享了一个秘密，让她的心情格外愉快。挑选了一番，发现记忆中的电影是中文字幕英语原声，便当先挑了出来。
　　电影拍得很好，饰演甘道夫的演员和她认识的甘道夫极为相似，语气口吻也很接近，让她有种分享给本人的冲动。比尔博、弗罗多和山姆都不像，或许是设定改了的缘故，年龄和她认识的那几位都有不小的差距，相貌也没多少相同之处，走路的时候，毛脚能看出是仿真鞋套，但生于夏尔的轻松和温暖却很相似。
　　戒灵们不很像，他们没有可见的面容，只是隔着电影屏幕，无法感受到那种如摄魂怪般阴寒彻骨的恐怖气息。
　　当阿拉贡出现的时候，她忍不住微笑起来，相貌不同，但那种落拓的风尘仆仆的模样却很像，不过动作还是偏现代化了些，她认识的那位，才真是从史书里走出来的人物。
　　一边胡思乱想，一边悄悄红了脸，斯黛拉捂了下发烫的面颊。电影中的弗罗多被魔窟武器刺了一剑，然后……
　　一位女精灵出现了。
　　斯黛拉一下子坐直了身子，看着冥想盆电影里那明显是情侣的男女，笑容慢慢僵住。
　　这是什么鬼！
　　下一秒，她就想起十多年前，听他亲口说过的暗恋史。
　　牙根有点痒。
　　斯黛拉扭过头，不去看冥想盆里两个演员交换着余韵绵长的眼神，也幸好那位“阿拉贡”和她认识的在相貌上并不相同，举止也稍有差异——
　　否则她一定会冲出去锤爆狗头！哼！
　　愤愤转了两圈消了气，斯黛拉继续看了下去。
　　没过几分钟，“阿拉贡”回想起他和“阿尔温”定情的过往。
　　啊啊啊啊啊啊啊！这就很过分了！
　　斯黛拉“腾”地站起来，在房间里转圈，抑制口吐芬芳的冲动。尽管一遍一遍告诉自己，命运早已改变，阿尔温也已西渡，那只是一场六十多年前的单相思而已……
　　但还是很生气！
　　冥想盆中电影还在继续，“阿尔温”的声音柔软又绵长：“我愿放弃精灵的永生，选择成为凡人。”
　　仿佛一盆水当头泼来，高涨的怒火迅速熄灭，只留下一堆妒忌的余烬，彻骨的悲伤如烟雾弥散，那么一瞬间，她似乎完全理解了“阿尔温”。
　　冥想盆里的电影定格了。斯黛拉坐在树屋里，看着金灿灿的梅隆树，看着树下精灵们熙熙攘攘。这是凭水之戒的力量，强行存留下的已然逝去的美好。
　　在这一点上，她并不那么赞同精灵。就算用尽一万种方式，存留下过去的美，但那终究是强留下的，也终究会被时间带走，为什么不想办法去创造，去改变，也许新的世界会更美呢？
　　她沉默一会，沉入自己的精神世界。
　　依然是美丽的花园，冰墙高耸，依然有一个缺口，只不过白雾淡了，隐约可见缺口那一侧巨大的黑暗的窟窿，以及其中燃烧着火焰的丽塔。屋舍中的照片墙依旧，只是墙上的照片多了几张。有他在黑暗魔窟中帮自己挡剑的那一刻，有他明明伤重却依然坚持让自己休息的那一刻，有他握着自己的手说“我相信你，不用旁证。”的那一刻，有他在漫天萤火金蝶中含笑看来那一刻，更有他握着自己手腕倾诉衷肠的那一刻。
　　精神世界的白雾边缘，依旧是一丛玫瑰，只是不复之前的纤细瘦弱，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长得高大繁茂，原本被烧伤砍伤大半的根系几乎看不见了，顶端那朵洁白的玫瑰已经微微绽开，吐露馨香，似乎只要一阵风过，便能彻底盛放。
　　“你真恶心。口口声声‘回家’、‘母亲’，可是一遇到男人，什么都忘了！”那边的丽塔站了起来，火焰在身上燃烧，站在薄雾那边冲她喊道，“你忘了他们会做什么吗？你忘了他们有多恶心，多猥琐吗？你怎么会是我？！”
　　“他不是那样的。你知道的，他不是。”斯黛拉的双手也站在薄雾边缘，两双一模一样的紫色眼睛相互凝视，“很早之前，我就不排斥他接近；如果是别人，哪怕误会，我也绝不会让他知道你的记忆我的过去。你也一样，丽塔，如果是其他人，你会让他带着你来找我吗？”
　　“那是因为你影响了我！”丽塔声音抬高了些。
　　“你在影响我，我也在影响你，丽塔，我们本来就是一个人。”
　　“即使你现在知道……”
　　“是。我不能欺骗自己，丽塔，我的确爱上他了。”
　　她似乎想了很多，又似乎什么都没想，从日影西斜，到月上中天，她退出精神世界，又召唤了一次守护神。
　　银蓝色大猫跃出杖尖，体型比原来大了整整一圈，身上密集的斑纹几乎不可见了，唯有尾巴尖挂着一个明亮的毛球。
　　她的花豹即将变成一只雌狮。
　　斯黛拉伸出手，雌狮懒洋洋地抬头，舔了舔她的手掌，没有实际的触感，却有温暖的感觉长久存留。
　　她终于站起身，走出了树屋。
　　梅隆树圈之外的空地上，阿拉贡又在练剑，这是他多年来养成的习惯，只要不过分加重伤势，就会继续维持。正是这样数十年如一日的自律，让他成为人类，乃至绝大多数精灵都比不上的顶尖战士。
　　脚步声从身后传来，很轻，却不是精灵那种因为天生低体重的轻盈。听清脚步声时他已经露出了微笑——那是他心爱的姑娘。
　　“我、我已经考虑过了。”斯黛拉努力镇定，可只敢盯着足尖的目光、已然通红的耳朵和紧紧绞缠的双手出卖了她，美艳妖娆，令黑暗势力闻风丧胆的强大女巫，这时仿佛只是个最平凡不过的姑娘。
　　可爱极了。
　　“从误入这个世界第一天起，我就在寻找回去的道路。”
　　“那是我更为熟悉更为认同的世界，还有挚爱的母亲。”
　　“无论研究魔法还是参与战争，一切目的都是为了回家。”
　　“十多年来，我从未改变过目标，从未想过留下。”
　　“我已经有世界通道的设想，也许不需要神灵许可也能成功。”
　　“但是现在，”她终于仰起脸微笑，如同春风吹拂，花开遍野，“我想试着留下。”
　　男人的神色从期待到失落，又陡然高昂。她的话音刚落，整个人已经被牢牢抱住，她的手臂坚硬如铁，将她紧紧箍在怀中，仿佛将她深深揉进血肉里。
　　“我的斯黛拉……”他低声呼唤她的名字，亲吻她的面颊，一下又一下，最后轻轻含住他肖想许久的樱唇，“你不会后悔的，我发誓，绝不会让你后悔。”
　　“我信你。”她低低笑着，忽然睁了下眼睛。
　　“怎么了？”
　　“忽然想起一件事。”少女伸出双臂，环住男人的脖子，试探着回吻过去，“没什么要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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