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梯

　　清晨，闹钟响。

　　沈未央皱了皱眉，刚要伸手去摁，就感觉搂着自己腰的那只胳膊松开，咔的一声闹钟戛然而止。他松开眉头，往温热的怀抱里又贴了贴，嘴唇无意识地在人脖颈上蹭了两下，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迷迷糊糊地又要睡。

　　许烈看着怀里的人，嘴角微微挑起。他拉下沈未央搭在他身上的手，慢慢往后撤。沈未央感觉到怀里的热源不见了，睁开眼不高兴地哼了一句：“你干嘛去？”

　　“做早饭，狗也得遛了。”许烈把空调被搭他腰上，“你再睡会儿，饭好了我叫你。”沈未央昨天晚上为了等审一个专题加班到凌晨一点。他只要熬夜就睡不熟，这是多年从业落下的职业病，风吹草动就会醒。

　　沈未央翻了个身，换了个趴着的姿势，浓黑带点自来卷的头发在枕头上滚得凌乱，衬得脸色愈发白，眉睫愈发黑。许烈本来已经站到床边，见他这副样子，忍不住又俯下身去在他脸上亲了下。

　　沈未央眼睛都没睁，侧过脸去衔他的嘴唇。许烈笑了，“我还没刷牙呢。”在他嘴上响亮地嘬了一下，便起身去洗漱。沈未央抿抿嘴唇，埋进枕头继续睡。

　　今天两人都有事要忙，早饭准备得简单。粥是前一晚就在锅里定时了的，许烈又煎了几个蛋饼。等沈未央起床时，饭已经都摆在桌上。他吃饭很慢，许烈吃完时，沈未央还剩小半碗粥。他见许烈在等，就把碗一推，“不吃了。”

　　许烈把碗又给他推回来，“着什么急，吃完。”

　　沈未央听话地接着吃，一边问：“你今天做什么去？”

　　“今天有几个店要去看看，位置都还不错。晚上要是来得及就接你下班。”

　　“好，我吃完了，走吧。”沈未央擦了擦嘴起身。他上午有例会，以前这个时间他已经到台里了，现在却是能在家里多磨一分钟就多磨一分钟，恨不得踩着钟点进会议室。

　　许烈把他送到台门口，一踩油门忙自己的去了。

　　今天是周一，台里各部要开大例会。开会时，社新部的主编李炜坐在沈未央身边，俩人小声聊别的。

　　“哎，听说你们部上次团建玩得挺不错？”李炜问道。他比沈未央早两年进台，俩人关系一直不错。

　　“还行。”那次团建回来，文综部的人玩得挺嗨，都张罗着下次再找个地方玩去。电视台就这么多人，很快就传到别的部门去了。

　　“跑古长城遗址去露营，野炊，你们挺会玩啊。”李炜赞了一句。他们社新部的记者平时也很苦逼，听说沈未央他们玩得挺嗨，都动了心思。

　　“说是野炊，其实是找个了饭店包给他们了。他们出人出食材，我们那帮人也就是瞎凑热闹去比划两下，大部分都是在那儿坐等吃。”沈未央笑说。他想起那天许烈站在烤架后面忙碌的样子，嗯，就是一个大写的帅字。

　　“那饭店服务怎么样？东西干净吗？”李炜问得挺细。沈未央隐约猜到他要干嘛，不动声色地说：“挺好的，下次我们还找这家。”

　　“我去，头一回听你这么夸人。”李炜故意把语调整得挺夸张，前面正在发言的副台长往他这个方向瞥了一眼，李炜赶紧埋下头压低嗓子，“哎，把你们找的那个饭店的联系电话给我呗。我们部下周也团建，懒得费脑子找地方了，就按你们那玩法再去一次。”

　　“行。”沈未央把许烈的手机号发给李炜。许烈现在的情况，肯定不会去了，但介绍成一笔生意总会有提成。沈主编为了让自家男朋友赚到钱又不伤自尊，也是操碎了心。

　　散了大例会，沈未央回自己的部门开例会，转达台领导刚刚下达的新指示。

　　李炜所在的社新部在国庆节期间要推出一个各行各业精英访谈录系列，这个项目报上去后台领导挺看好，属意他们扩大体量，把原本策划的20集增加到35集。

　　领导动动嘴，下面跑断腿。社新部一下子人手不足，申请到其他各部调集成熟的编导摄像支援。文综部是除了社新部外人员最多的部门，当然是支援的主力。

　　例会上，郭绯大主任象征性地晃了晃，就由沈未央接下来安排各项工作。在遴选调去社新部的名单时，沈未央抬眼看了看坐在会议室里黑压压的一片人，眼光从他们每个人脸上扫过。

　　一般来说这种任务有人爱去有人不爱去，虽然跨部门借调劳务会略微高一些，但很多记者的选题是早就安排好的，不愿打乱自己的节奏。沈未央的目光移到许熙那里时，就见这小家伙一脸兴奋，正跟旁边的袁北野在商量着什么。

　　沈未央知道许熙学的是社会新闻，当初把他弄到自己部门实习纯粹是想就近照顾，并没有跟他详谈过是否愿意搞文艺新闻。毕竟文艺圈相对要狭窄得多，记者的成就感也不如做社会新闻的。

　　看着许熙来劲的表情，沈未央临时改变了主意，没有当场定下名单，而是告诉大家如果有想去的可以找他报名，报名人数不足时再统一调配。

　　不出所料，刚散会许熙就钻进他办公室，还很乖巧地自己关上门。

　　“嘿嘿，老大。”许熙杵在他办公桌前笑嘻嘻地叫。

　　“怎么了？”沈未央瞥了他一眼。

　　“我想参加社新部的项目。”许熙深谙在聪明人面前说话别拐弯抹角的道理，更何况他心里有谱，沈未央看在他哥面子上十有八九会答应他，干脆直说。

　　“行。”沈未央回了他一个字，视线转到电脑屏幕上。

　　“这就成了？”许熙没想到沈未央这么干脆利落就答应了，因为以他实习生的资历，进那个项目是不够格的。

　　“嗯。不然呢？等你请我吃顿饭，再给你开后门？”沈未央瞥了他一眼，眼底带着抹若有若无的笑。

　　“吃饭就吃饭呗。请老大吃饭是我们义不容辞的责任和义务。”许熙嬉皮笑脸地说：“哦对了，明勋哥刚给我发微信说他回北京了，晚上要聚呢。我没问题，他说过会儿再问问你。”许熙心愿得偿，想着晚上的聚会更是高兴，琢磨着今天无论如何也得把沈未央拉过去。“老大，你今晚上不忙吧？明勋哥说把我哥也叫上了。”

　　正说着呢，许烈和魏明勋的微信都发过来了，沈未央拿起手机给魏明勋回了俩字“有空。”又给许烈回：“我自己打车过去就行，晚高峰太堵车，不用接我。”

　　魏明勋攒饭局向来效率很高，他拉了个小群，把时间和地点甩了进去。

　　晚上五点，许烈已经把车开到台门口的临时停车带，给沈未央发了条微信。

　　没过一会儿，就见从电视台大门走出来个熟悉的身影。白色T恤，白色休闲裤，同色运动鞋，外罩一件浅蓝色短袖衬衫，这样穿起来特别容易垮的穿搭，在沈未央身上却显得自然又好看。他一手握着手机，另一手插进裤袋，正慢悠悠地往这边走来。

　　许烈的视野中，周围的人和景物恍然消失，只剩下眼前这个清隽的身影。

　　八年光阴仿佛一条无色的河流，荡涤了时光的碎片和尘埃，沈未央清凌凌的气质一如少年时，无论现在的他戴上怎样的面具，伪装出或油滑、或霸道、或伪善、或冷漠的样貌，在许烈眼中，他依然是那个百无聊赖，躲在玻璃罩子里的孤僻少年。

　　这个少年的眼神此时正清冷地瞥过身边的人潮车流，直到投射在许烈身上时，那层冰膜才瞬间消融，露出春阳般的暖意。

　　许烈知道，这是独属于他的温度。

　　魏明勋订的是一家叫“铁磁儿”的老北京饭馆。他们几个都是皇城根儿长大的孩子，北京菜能照顾所有人的口味。

　　许烈和沈未央到的时候，魏明勋已经在小包间里恭候了。许熙下午有采访，又是最晚一个到的。等他进门时，魏明勋和许烈都已经干掉两瓶啤酒。沈未央在一边喝茶，听着他们瞎聊，脸上挂着淡淡的笑。

　　许熙坐到魏明勋的身边，先喝了一大口啤酒解渴。许烈有些天没见他弟了，哥俩扯了几句闲篇儿。当着魏明勋和自己亲哥的面，许熙对着沈未央还是有一点拘谨。迫于沈老大在文综部的“淫威”，他脸上笑嘻嘻，说话时都透着几分小心。

　　许烈看了他弟这付怂样，又瞥了眼沈未央，抬手给许熙的杯子满上酒，笑道：“都认识多少年了，怎么跟你沈哥还这么拘谨？去敬杯酒，谢谢人照顾你这么久。”

　　许熙连忙举起酒杯，说：“老大，我敬你。”

　　沈未央坐得稳稳当当的，其实右手一直被许烈握着放在大腿上，他抻了抻，许烈非但没松开反而握得更紧了。沈未央没辙，只好用左手举起茶杯跟许熙碰了一下。

　　“我一会儿开车，以茶代酒了。”沈未央说。

　　许熙连忙说“我干了，您随意。”说完一仰头把整杯啤酒喝干净。

　　沈未央喝了口茶，感觉许烈捏着他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玩弄。他放下茶杯轻咳了声，对许熙说：“不用拘束，你小时候管我叫哥，以后也可以这么叫。”

　　许熙吐了吐舌头，笑道：“那行。以后在台里叫老大，私下我就喊哥了。”

　　沈未央一哂，“在哪儿都可以这么喊，不用分台里台外的。”

　　许熙一愣，“在台里还是得避讳点吧，省的给您找麻烦。”

　　沈未央喝了口茶，慢条斯理地说：“你工作出岔子了才会给我找麻烦，喊我什么不会。让大家知道你跟我近，你的压力只会更大，那么多双眼睛盯着你呢。不过我相信，你会靠自己的真本事在台里立足。”

　　许熙又不傻，平时老大看着冷冰冰的，但这几句话让他心里挺暖。许熙不是没轻没重的人，他给自己倒满杯，举起来对沈未央说：“沈哥你放心，我不会给你丢人。”

　　许烈笑吟吟地看着，桌子底下的小动作一直没停。他揉了揉沈未央指腹柔软的肉，又把手指插进沈未央的指缝，两人十指交握。

　　沈未央低头垂眸喝茶，嘴角不经意地抿着一丝笑。

　　正说着话呢，就见包厢门一开，进来个身材挺高、举着酒杯的人。

　　那人一进门就环视一周，满脸堆笑地说：“各位好，我是咱铁磁儿饭庄的经理，叫我小高就行。”

　　他话没说完，就听见魏明勋犹豫又惊诧地喊出声：“高晓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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