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树可依

　　在村里人的帮助下，阿禾送走了寒山爷爷。

　　那天，村里知道他的人都过来送他最后一程，人们打心底崇敬这个在村里做出重大贡献的老人。

　　茶溪村，山坡上，郁郁葱葱的树下庇护着一方小小的坟墓，墓地对面是一方池塘。

　　后来村里渐渐发展成一种习惯，那些从茶溪村走出去的孩子在外地遇到任何不开心，内心抑郁的事都会跑到寒山爷爷坟前诉说。

　　慈祥的老人安详躺在这里，坟前绿荫掩盖，听着来者的心事，只因他早就嘱咐过他的孙女，有什么烦心的事，就到爷爷坟前絮叨絮叨，到时候，你讲，我听。

　　后来发展成，你们讲，我听。

　　后来，阿禾在常常在村人身上找到爷爷存在过的痕迹。

　　她深感慰藉，爷爷以另外一种形式存活在大家心里。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爷爷走后的那段日子，程誉在那段时间一直陪在她身边。

　　而阿禾大学报到的时间也快到了，上大学后回家的机会更少了，不管阿禾如何不舍，但终究要面对那一天。

　　临走时，她托付村长帮她看护她家的后院，拜托他有空过来帮忙浇浇水。因为那是寒山爷爷一直珍爱的小天地，她不希望爷爷走后这里没人照管了。

　　村长出于和寒山爷爷的交情，爽快答应下来了，他告诉阿禾，“丫头，你安心在外地读书吧，我会帮你看管的。”

　　阿禾对此充满感激。

　　收拾东西后，阿禾跟程誉走出门口，她总感觉好像还落下什么，阿禾一步三回头。

　　突然里屋转角走出一团雪白的身影，朝她飞奔过去。

　　那是大壮！

　　对，她差点忘记大壮了！那是在爷爷临走前一直默默陪在他身边的大壮。

　　它冲进阿禾怀里那一刻，阿禾紧紧抱住它，泪流不止。

　　“大壮，差点忘记你了……对不起，姐姐以后会好好照顾你的。”

　　她抬起头问程誉，“程誉，你的家人介意吗？我想把它带在身边好不好？”它是她唯一的亲人了。

　　这只狗本来就是程誉送给寒山爷爷的，现在主人不在了，他理应照顾它。

　　他俯下身子，揉了揉阿禾的头发，“当然可以，本来我就是它的主人啊。”

　　说着他把大壮抢过来抱进怀里，然后低头对怀里的大壮说，“大壮，笑她，小哭包，这样也哭！”

　　阿禾抹了抹鼻子，破涕为笑，对着他们两个傻笑着。

　　就这样，两人一狗，程誉带着阿禾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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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隔一年多，程家因为程誉的回来终于有了点热闹的气息。

　　吴姨在门口远远看到程誉和阿禾的身影，连忙欢天喜地跑进屋里通知程爷爷。

　　程爷爷很是高兴，对于这个一年没见的孙子很是挂念，也忍不住起身挪步到门口迎接。

　　望着身穿迷彩服的程誉，身材显得越发高瘦修长。他的孙子变了，体魄变得更加强壮，眼神也变得更加坚毅了，现在一身正气的他哪里还能看出一年前那种放荡不羁的懒散气息？看来军校的磨炼对他还是起了很大作用的。

　　程爷爷内心倍感欣慰。

　　程誉走到爷爷面前，敬了一个严肃的军礼，他眼睛漆黑如墨，毅然坚定，弄得程爷爷也不禁挺直腰迎接他。

　　下一秒，程誉粲然一笑，上前拥抱了爷爷。

　　程誉感受到怀中的老人似乎变得有些瘦小了，跟记忆中的样子不一样，他自小是爷爷带大的，一直觉得爷爷的肩膀是最强壮的，而此时此刻他明显感觉到了怀里老人的瘦弱。

　　程誉内心变得一阵心酸，刚刚送走敬重的寒山爷爷，但是他发现自己的爷爷也是肉眼可见的变老了，岁月不饶人的残酷感一下子涌上心头。

　　正在程誉惆怅之际，程誉身边突然走出一条白色的狗。

　　“这是谁的狗？”程爷爷问。
　　“我的。”程誉说，“也是寒山爷爷的。”
　　“寒山养的？”
　　“是……”
　　“对了，寒山身体怎么样了？前阵子听他说身体不太好……”

　　程爷爷转身望向阿禾时，却看见那丫头已经双眼通红……

　　不好的预感一下子揪痛他的心，他听到程誉说，“寒山爷爷已经走了。”

　　“寒山走了？”

　　老人颓然坐在沙发上，似乎被这个噩耗一下子抽走了全身力气。

　　他隐隐约约想起上周突然做的那个梦，梦到旧日好友寒山突然来跟他告别，告诉他自己要去远方旅行了。他当时还想着一副老身子骨了还能去哪里？

　　原来这一切都是预兆啊。

　　阿禾从书包里拿出两个老旧木罐盒子，递给了程爷爷。

　　程爷爷觉得眼熟，思忖了一下，想起这正是年轻时和寒山经常用的那副围棋，一罐白子，一罐黑子。
　　往事历历在目，顿时老人热泪盈眶……

　　阿禾声音有点哽咽，“爷爷，寒山爷爷已经……走了，他说，围棋现在交由你保管了。”

　　他轻轻拍了拍阿禾的手，安慰她，“孩子，不用怕，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爷爷会帮他照顾你的。”

　　程誉说，“爷爷，寒山爷爷留下了大壮，大壮是我送给他的，爷爷，你可以帮我养它吗？”如果阿禾和他都出去求学，家里就没有人照顾大壮了，只好拜托程爷爷照顾。

　　程爷爷望着这只小白狗有点出神，“大壮……也算是寒山留给我的念想，那就留下它吧。”

　　大壮似乎能感知人意，它走到程爷爷脚上蹭了蹭，似乎是对新主人表示谢意。

　　程爷爷心生欢喜，唤来佣人吴姨，“把这小东西牵下去喂点东西吃吧。”

　　然后他慢慢转过身，把两罐围棋捧在怀中，缓缓向自己的卧室走去，步履有点蹒跚。

　　阿禾看着程爷爷的背影有点自责，她对程誉说，“我应该晚点告诉他这个消息的，爷爷刚刚看到你回来多开心啊。”

　　“没事，爷爷总要面对的。”程誉安慰她。

　　看了看她眼底一片浅浅的青黑色，“你也累了吧？先回房休息。”刚送走自己的爷爷，又要长途跋涉来到这里，程誉知道她此时应该身心疲惫了。

　　程誉不说还好，他一说阿禾就感觉整个身体像是灌了铅般沉重，她朝程誉点点头，“那我先回房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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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顿好阿禾后，程誉一个人沿着家里的院子走了一圈，墙角落那棵白玉兰还是静静开着花，散发出淡淡的花香，他闻着花香一路来到后院那栋洋房。

　　后院很安静，白色房子前面是一片茂密的草坪。草坪中心撑着一把大大的白色太阳伞，伞下面，程誉在那里见到了许久未见面的母亲。

　　她今天头发上弄了一个好看的发髻，穿着她最喜欢的旗袍，坐着轮椅静静望着远方。

　　母亲还是记忆中那般优雅，哪怕是在精神失常最狼狈的时候，也要让自己看起来体体面面。

　　程誉有时会想，如果他的母亲精神不失常，如果没被病情困在这院子里，她一定是这片大院里最优雅的夫人了。

　　佣人告诉他，程夫人日常状态就是这样，现在她的情绪都很平静了，经常一个人静静坐着，偶尔会看书或者画油画。

　　他的母亲一直没发现程誉走近，直到程誉来到她眼前。

　　他轻声唤了一声那个久违的字眼，“妈。”

　　发现有人靠近，沈媛抬起眼眸，直到看清来人，那平静的瞳孔里终于看到不一样的神色，她连忙从轮椅上站起来，双手扶着程誉手臂，“是小誉吗？是我的小誉回来看我了吗？”

　　“妈，是我，我回来看您了。”

　　沈媛上前紧紧抱住他，情绪有点激动，嘴唇微微颤抖着，“我的小誉又长高了，变强壮了，妈妈快抱不住了……”

　　她抬起头满心疼惜地望着程誉，“你坐下来，让妈好好看你。”

　　程誉依言俯下身子，程夫人伸出手摸着他的脸。

　　只见她轻轻用手指抚摸程誉的眼皮，“小誉的眼睛像妈妈，真亮真好看。”
　　然后摸到鼻子，“鼻子也挺挺的，也像妈妈。”
　　摸到嘴唇时，她顿了一下，像是碰到什么烫手的东西，一下子把手甩开。

　　下一刻，程誉以为她的巴掌就要打下来了，他反射性地闭上眼睛，默默承受母亲的挨打。

　　但是隔了一会，却没有感受到意料中的疼痛，他缓缓睁开眼睛，看到的却是母亲流了整脸泪水的面孔。
　　“我这些年到底造了什么孽啊，让我的孩子这么怕我……”

　　沈媛眼里满是疼惜，“小誉啊，妈妈没有要打你……妈妈不会再打你了……”

　　“对不起，妈妈经常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沈媛有点茫然不知所措，一直不断捏着自己双手不断惩罚自己。

　　程誉上前阻止她，“妈，我没事的，我现在皮厚，你打我也不痛了。”

　　刚刚程誉反射性那个任由挨打的动作真的狠狠扎到她的心，这些年她没有给过这孩子一点母爱，导致孩子性格孤僻，离经叛道，这一切都是她造成的。

　　她庆幸的是程誉没有行差踏错，如今还能完好地出现在她面前。

　　于是她在心里暗暗发誓，往后她要担起做母亲的责任，把自己一切最好的都要补偿给程誉，哪怕是她的性命！

　　她怜惜地摸着程誉的脸，“孩子，不要怕，妈不会打你了，妈妈现在会控制情绪了，不会胡乱打你了。”

　　良久，沈媛调整情绪问起，“小誉在学校还好吧，好像晒黑了好多，很辛苦吗？”

　　看见母亲的情绪安稳下来，程誉渐渐放心，跟她聊起天来，“没事的，我念的是军校，经常训练难免会晒黑。”

　　“那就好，有喜欢的女孩子不？到时候可以领回家给妈看看。”她生怕自己老了，看不到那一天了。

　　“有啊，”程誉直起身子，郑重告诉他的母亲，“妈，就是住在我们家的阿禾，你见过她了吗？”

　　阿禾？沈媛隐约想起好像就是上次过来帮自己捡围巾那个瘦弱的女孩子，她见过佣人喊她的名字。

　　她皱了皱眉头，“阿禾是谁？她为什么会住在我们家？”

　　程誉连忙解释，“她爷爷跟我们爷爷有交情，阿禾来这边念书就住在我们家了。”
　　“妈，阿禾性格很好的，我……”

　　程母一下子打断他，“她就是个外人。”

　　程誉不悦，父亲是这样，没想到母亲对阿禾也是这种想法，“妈，你这样讲就生分了，阿禾在我们家住了这么多年，早就不是外人了。”

　　沈媛不可思议看着他，“你喜欢她？”

　　沈媛再次强调，“很喜欢？”

　　“嗯……”程誉点点头。

　　她脸上全是冷笑，“程誉，你们根本不般配，她一个穷酸女孩来到大城市，自然要笼络人心才能生存下去，其实这种人有什么阴暗想法我们根本不知道的。”

　　“妈，你怎么会这样想她呢？”

　　沈媛直接指出，“你们差距太大，你永远不会了解一个穷人的想法。”

　　程誉不解，“妈，你怎么还有这种非要讲究门当户对的封建思想呢？”

　　“小誉，妈妈不是封建，如果她一心一意对你妈妈自然是开心的，但是你强行把一个生活经历跟你天差地别的人拉到你的生活里，她会是什么感受，你有想过吗？”

　　程誉尝试解释，“妈，她在这里生活了三年了，不是挺好的吗？”

　　沈媛神情像是插了一根梗在心间一样，很不安，“程誉，你要听妈的话，不要让她把你吃得死死的，你越是对她死心塌地就越是要提防。”

　　提防一词用在阿禾身上真的很刺眼，程誉很不喜欢，“好了，妈，你别说了，等你以后了解她你就会认同我的想法了。”

　　沈媛见他不愿再谈，便转移话题，
　　“小雨不好吗？我记得小时候你们玩得挺好的啊，前阵子她还来看妈了，长得亭亭玉立的，跟你很般配啊。”
　　她口中的小雨就是韩新雨。

　　“哎呦，妈，我不是她喜欢那一类型，她喜欢英俊有才华的，我不是她的菜。”程誉不想说自己不喜欢，只说对方不喜欢自己，这样至少让他妈妈觉得不是他的问题。

　　“我儿子哪里不英俊不有才华了？”那么高帅的一个人站在眼前，别提多养眼了。

　　“那是你以为，她有喜欢的人了。”

　　“有喜欢的人了？”程夫人一脸可惜，“那天她还说没谈恋爱呢？”

　　“不是从小玩到大的青梅竹马都要在一起的，我们互相不来电，妈，你就别凑合我们了……”

　　就这样母子俩打开了话匣子，这是程誉印象中跟母亲第一次聊天，还聊这么久。

　　那天从母亲那边回来的路上，程誉想了很多。

　　虽然母亲还不是很喜欢阿禾，但是他想，等她了解阿禾后一定会喜欢她的，就像他之前也以为跟阿禾不会有任何交集，后来还不是死心塌地喜欢上她了？

　　他们现在还小，按照他们目前读的专业两个人相处的机会不多，等阿禾毕业他要赶紧跟她结婚才行，防止她中途被人拐跑，尤其是，那个苏亦诚！

　　她不是想开诊所吗？就让她当老板挣钱养家，然后他会在部队一步步往上爬，也许以后能当上军官，当她最强的后盾。

　　那天，他一个人在庭院里静静走着，微风和煦，花草芬芳，在脑海里不断勾画属于他们两个人以后的蓝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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