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头

　　肖逊没再上过学。
　　听他妈说是发烧了，在家睡了好几天，昏昏沉沉的没有精神头。
　　老吴侧面敲击叫了章麟好多次来办公室问话，得到的都是几天差不太多的不耐烦表情。
　　苏蔻站在旁边干着急，上课跟他们班的孩子说了好几次，要是知情必须得说。
　　他们班学生跟老吴教的一班关系好，高一高二老是一块上体育课，那个叫章麟的学生也跟他们班的几个混得称兄道弟的。
　　“吴叔，听我一句劝，这么问根本问不出来东西。”苏蔻揉了揉额角，头疼跳得神经一片片疼。
　　老吴劝的口干舌燥的，举起茶杯喝了口热茶。
　　“那怎么办啊……”老吴叹了口气，嗓子彻底哑了，“都是孩子，你又不能逼，只能慢慢劝啊……”
　　苏蔻运了口气，抱起了胳膊，“你现在压根就不知道这笔钱没的性质是什么，要是本来和章麟他们没一毛钱关系呢？你这么问，老把他提办公室来，说的话字里行间里都是‘就是你干的快承认好不好’，还他妈送一句‘回头是岸’。你明明知道这个年纪的小孩都青春期，混身上下就差写着‘叛逆’了。这事要真跟他没关系，你这班主任以后还做不做了？”
　　老吴委屈巴巴的看了他一眼，“我一直就想要个配合嘛，现在你也不说我也不说，这事到底怎么解决。”
　　“肖逊妈妈这几天还来闹啊？“苏蔻问。
　　老吴叹了一口气，“她那也不叫闹……一个妇人，手无缚鸡之力的，就是每天到办公室哪的哭一阵，哭的稀里哗啦肝肠寸断的，他们家条件又不好，爹在工地干活的时候出事故了，现在躺床上起不来，他妈一天打三份工，1200那是肖逊一年的伙食费……咱学校食堂一顿饭刷饭卡十二，我听同学们都说他去小超市在打折促销的时候屯泡面吃，有的时候钱没有了就吃榨菜。”
　　苏蔻把嘴抿成平直一条缝，没吭声。
　　伙食费这个概念……谁先给出来的？
　　肖逊妈妈。
　　先想到伙食费？
　　老吴扫了他一眼，“你说……要不我把这1200垫上得了？”
　　“吴叔。”苏蔻眉头拧的死紧。
　　“哎……”老吴用力搓了把脸。

　　“苏老师，”章麟一扯裤子往路边一蹲，“请我喝汽水干嘛？有话要问啊？”
　　“哟，”苏蔻看了他一眼，“挺贼啊。”
　　章麟笑了，嘴唇贴着瓶口送了一口：“有什么事劳驾您直说，我不喜欢拐弯儿抹角的。”
　　苏蔻扫了他一眼，嗤了一声，“行，那跟我说说肖逊。”
　　章麟乐了两声，问：“我们老吴让你来的吧。”
　　“不是，”苏蔻说，“我自己想知道。”
　　章麟沉默了一两秒，将手里握着的瓶子盖拧上又打开：“从哪个方面讲？家境，成绩，人缘，学校表现，还是放学以后，跟我关系到底怎么样？
　　苏蔻盯了他几秒，很巧妙地错开视线，“你挑。”
　　章麟又喝了口汽水，“行，我挑就我挑，挑老师们最感兴趣的说。”
　　“肖逊这人没什么特别的。长得就不怎么特别，成绩啊说话办事啊又都不出彩，属于扔人堆儿里就找不出来的那种。”章麟说，“好像有很多人都说过，他是我……小弟？扯，苏老师，现在是和谐社会啊，我们又是新时代的青少年，不学道上那些有的没的叫法，风气不正！”
　　苏蔻瞥了他一眼，“别跟我贫，继续。”
　　章麟点点头，“大家都知道他是转校生，高二下学期才来的，家里条件不好。但也没人欺负他，就是没朋友而已。”
　　“不过肖逊他想改变，特想交朋友，就是属于那种……别人聊什么他都想凑上去，还不懂装懂。就是——尬聊，您懂吗，特别尴尬极其尴尬，空气都能冻上一两秒。”
　　“哎那种感觉我也形容不上来，久而久之，好多人都躲着他走，还背地里讨论个闲七杂八，一致评价都是‘这人有病’‘这人好奇怪’，或者干脆拿我们哥几个说的话来讲，‘他他妈的就是个臭傻逼’。”
　　苏蔻拧着眉头看着他，眼里闪过一瞬的厌烦。
　　章麟眼尖，看出来了，赶忙赔礼道，“我错了苏老师！我们真是大错特错了……就是他那样的真不讨人喜欢，尤其对我们来说，觉得他烦这都是轻的。”
　　“我承认我们是混了点，但苏老师，您不得不承认这个岁数的男的全都爱装逼。我不是自黑的意思啊，这是个普遍规律，装逼装的贼几把烦，谁敢质疑谁就是傻逼……”
　　“你嘴给我放干净点，”苏蔻抬手招呼了他脑袋，“想拿个处分当开学礼物直说！”
　　章麟抱头直往旁边闪，“错了错了！”
　　“从那之后基本上就是全班达成共识，疏远肖逊，打球什么的都不带他玩。”章麟继续道，“他消停了俩礼拜吧然后又开始了，这回就是巴结了……我也想不出来更好听的词儿，打球给我们捡球啊，打完球管买水啊，平时学校中午带饭也都是他，就是属于没钱还爱装，花钱买了份表面风光。”
　　“他家里的问题从来不跟我们说，估计是怕笑话吧。我们对他家里穷不穷是真没什么意见，又不熟，就是这个人啊，怪不拉叽的，处事方式有问题，天生就让人生不出好感。”
　　苏蔻把腿伸得老长，太阳穴跳着疼。“那他妈呢，你见过吗？”他问。
　　章麟想了一会，说，“见过一次吧，有一次上完体育课往回走，保安叫他名字，说他妈妈来找他。我们当时也就抱着个凑热闹的心理，一群人就嘻嘻哈哈地往那头走。结果肖逊急了，沉着脸让我们先回教室。魏航吧好像是魏航，推了他一把，还开玩笑说了点对他妈不太礼貌的话，肖逊对那些话貌似不怎么在意的，还有点想跟我们一起开玩笑的意思。”
　　“肖逊跑到他妈跟前，就开始吵，声儿挺大的，但具体吵得什么我也没听见，紧接着魏航好像喊了句，‘哎！那谁啊是你爸情妇吗，被甩了上学校找儿子来了’什么的，肖逊当时一巴掌就扇过去，打在他妈脸上，然后骂骂咧咧地朝我们走来了。”
　　“那女的嚎得还挺厉害的，长什么样没看清，应该是他妈吧，看着挺像的。”
　　“然后回班以后李霖问他怎么了，他还骂了他妈两句，挺不入耳的。”
　　苏蔻无声骂了句街。

　　“行了，我知道的就这么多，至于他那1200到底是一次一次用在我们身上的还是自己用在什么地方或者丢了，这就不清楚了。”章麟把空瓶抬手一扔，擦着绿色垃圾桶掉在地上。
　　还逞能摆了个投篮的姿势。
　　“真不够把你臊的。”苏蔻骂了句。
　　章麟尴尬地挠了挠头，“还有什么指示吗？苏老师。”
　　苏蔻眯着眼看了他一会，“你的账我慢慢陪你算。”
　　章麟诧异地看着他，惊呼道：“我有什么错！”
　　苏蔻站起来，居高临下的望着他，手指头一指：“你今天在这儿是以一种什么感觉说的那些话，你自己心里清楚，不用我告诉你。”
　　章麟纳闷地看着他：“什么？”
　　苏蔻收回了手，“你骨子里的那种优越感，那种没劲到极致的优越感。”
　　苏蔻说完这番话抬起脚就要走，章麟又突然叫住他，“苏老师。”
　　苏蔻回了头：“还有事？”
　　章麟肉眼可见的喉结动了动：“您……为什么不问问是不是我偷的？”
　　苏蔻盯着他看了一会，一扬下巴哼了声，“我不相信你，但也没那么相信他。”
　　章麟笑了。

　　白希下午来找的时候，苏蔻正靠在一班门口，看不出来在想什么。
　　“诶，”白希拿手指在他肩膀上点了点，“嘛呢？”
　　苏蔻看了他一会，叹了口气，“等老吴下课。”
　　白希点点头，“跟章麟聊完了？”
　　“嗯。”苏蔻说。
　　“怎么样？”
　　“就那样吧，话说的半假不真的，一直把程度往小了说。”
　　白希看着他，把嘴唇抿成一条缝
　　“没多大事，”苏蔻也看向他，“这事估计还是得问肖逊。”
　　白希点点头，“那你在这等干什么，回办公室啊。”
　　苏蔻眼睛顺着门上的小窗口往里看，沉默了一两秒：“……踏实。”
　　白希出了口笑气，背往墙上一靠，“那我陪你。”
　　苏蔻拧着眉瞥他一眼，欲言又止。
　　“……哪凉快哪呆着去成吗？”
　　白希乐了，耍混耍无赖，“就不！”
　　苏蔻红着脸翻了个大白眼。

　　下课铃敲响了，那段耳熟的让人快乐的乐曲敲着黑板上方的大喇叭。
　　学生逃命似的跑出去，老吴也知道自己的课顿时变得没啥魅力，伴着下课铃声宣布了下课。
　　打头跑出来的那几个差点撞上苏蔻的肩，白希给拿手挡了下。
　　“跑那么快干什么！急着去投胎吗！”苏蔻朝着学生消失的方向吼了一句。
　　白希手还扶在苏蔻肩膀上，愣了两秒就开始笑。
　　“鹅鹅鹅鹅鹅——”白希把眼睛笑没了，看不见苏蔻见着屎似的表情。
　　“你他妈……”苏蔻咬着个牙冲他恶狠狠的瞪，结果老吴就出来。
　　老吴端着个茶壶出来了，扫了两个人一眼，又淡定的收回了目光。
　　老吴对肖逊的事特别上心，可以看出来的那种，站在门口不住地打量班里的那个空位。
　　“哎……”他又长又急地舒了口气。
　　苏蔻手垂在底下趁机拧了白希大腿一把，白希硬把叫声封在嘴里的。
　　老吴什么也没说，苏蔻先张的嘴：“我问过了，你别再揪着章麟不放了，应该不是他。”
　　老吴皱了皱眉头，顺着他说，“可现在肖逊联系不上啊……”
　　“是哦。”苏蔻应。
　　结果收获了两道极其不明白的视线。
　　？
　　苏蔻拧着眉毛来回看那两个人：“干什么？”
　　白希和老吴对视一眼，“什么叫是哦……”
　　苏蔻明白他的意思，剜了他一眼，白希就知道事情没他表现的那么故意。于是两个人开始联起手来诓老吴。
　　“是哦就是是哦，”苏蔻说，“吴叔，这个你现在没法管，咱一起等着肖逊回来上课，这才是事情的切入点。”
　　“对。”白希跟着点点头。
　　老吴原地想了一会，才叹了口气。
　　苏蔻点点头，跟身旁白希说：“走吧。”
　　白希礼貌一欠身，“走了吴叔。”
　　老吴又叹了口气。

　　“你可别不过脑子就做出点什么啊。”白希在拐角处把苏蔻拉进洗手间。
　　苏蔻抬起眼看他，久久蹙起的眉头终于放了下去。
　　“哎。”苏蔻叹了口气，“其实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白希揉了揉他的脑袋，说的话突然跳开了，“头发怎么老剪这么短。”
　　苏蔻没戳穿他，伸手也跟着揪了揪自己头顶的小短毛，“有吗？我还嫌长呢。”
　　白希笑了笑，眼睛不太能睁得开，“挺好的，特别可爱。”
　　苏蔻看着他，一弯眼，“可爱个狗屁！老子要的是辣和炸。”
　　白希先是愣了愣，然后扶墙狂笑。
　　苏蔻本来想极其嫌弃地招呼他一把，结果被传染了，也笑了好几声。
　　“你笑了呢。”白希弹了把苏蔻的脑门，“再笑两声。”
　　苏蔻下颚往前一推，形象不崩还是靠脸撑，放别人早丑的不知道哪去了。
　　“哈哈哈！”苏蔻一扬脖，“哈哈哈哈！”
　　白希嘎嘎乐着给他堵上了嘴。

　　“走！”苏蔻冲他摆手，“走！有多远……走多远！”
　　白希笑，甩手一搭勾住苏蔻的肩膀头，“闭嘴，跟我说说，我这课现在怎么讲？”
　　苏蔻看他一脸请教的礼貌，差点就信了：“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年级组的语文老师都说你教的好，还特么有天赋、很会抓考点？挺能诓人啊小伙儿。”
　　白希乐了，连忙摆手：“不不不没有没有没有过奖过奖……”
　　苏蔻实打实白了他一眼，不想说话。

　　这话说的确实是实在，白希除了第一节课讲得进度有点快以外，之后的几节课掌握节奏掌握的都还不错，虽说肯定比不上那些教龄上五年十年的老师们，但放在新人里还是很出彩的，甚至厉害于已经教了一年半两年的老师。
　　校方给他认了个师父，苏蔻不是很熟，但老吴熟，一起带过好几届，听说能力极其强。
　　苏蔻点点头暗道放心了这就。
　　“周末陪我请顿饭吧。”苏蔻回家路上冲白希说。
　　白希跟他师父聊得正欢，这话说出去以后嗯了一声，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
　　苏蔻恼火了会儿，拿胳膊肘子一撞白希的手，手机差点给晃地上去。
　　“哎，”白希终于撩起眼看他，暖乎乎地一勾嘴角，“干嘛呀！”
　　“呀个屁，我他妈跟你说话呢给点脸成吗？”苏蔻一连翻了好几个白眼。
　　“呵，”白希把手机往裤兜里一揣，瞥了他一眼，“说啊！有人捂你嘴么？”往前走了没几步，余光里的地面上少了一对脚丫子。
　　“嗯？”白希转回头去，“怎么了？”
　　苏蔻停在那，微微一扬下巴，冷笑了一声：“呵。”
　　白希听得后脊梁骨直窜凉。
　　“呵！”苏蔻眼睛眯成条缝，直勾勾地盯着他，“呵呵呵呵呵！”
　　白希笑了，抬起手就想去牵苏蔻的耳朵尖，突然屁股一疼，人整个的往前一踉跄。
　　“滚你妈的蛋！”苏蔻第二的脚冲着他腿窝就去，“老子今天一肚子的火儿都别一天了！现在可是你招的我，妈的——鳖孙子给爷死烂了去！”
　　白希被骂的直乐，腰板都挺不直了，胳膊直往肚子上搂：“噗哈哈哈哈！”
　　苏蔻继续往他身上招呼，嘴里还不断骂着，“滚去放你的罗圈屁！我他妈跟你说话呢聊天聊上瘾了是吧？听不见了聋了你！聋了别跟我回家我们家不让聋子进！操操操——滚啊！”
　　白希笑着一把拿胳膊搂住苏蔻蹬起来的腿，往前一拽，把人拽到跟前儿飞快地亲了一口，嘬的声儿巨响，也不知道大街上有没有人看见。
　　苏蔻愣了足足五秒，继而爆发出杀猪一般的嚷：“我他妈操|你祖宗啊白希！”
　　白希拉着他胳膊往前跑：“说什么呐听不见嗷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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