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视

　　自那之后很长一段时间相安无事，我也乐于延续这种恬淡的日常，与其说我在家和学校两点间来回穿梭，不如说周转在老妈和夏小佑之间。就好像老妈和夏小佑之间有一场看不见的角逐，而获胜的奖品便是一个完完整整的我。这种说法很奇怪却又格外符合。
　　关于夏小佑在这场角逐中目前占优势这件事我并没有告诉她，一部分原因是不想让她觉得我是因为她而出柜的，不希望她心里有所负担，另一部分原因则是担心自己是否真的准备好迎接它所结出的果。也所幸我不是非要解决面临的问题才能安心的那一类人。这些林林种种的问题和怯懦会浮现在我放空的脑海里，但我绝不会让它横亘在我与夏小佑的相处之中。
　　日子一页页翻篇，很快这座城市迎来了初夏的炎热。六月，又是一学期一度紧张的考试月，又是一个二连讲下课，布置好周末作业，我随手将搭配衬衫的领带扯松一些，一边用手给自己扇着风，一边拿着课本朝教室外走，桑榆见状连忙狗腿地跟了上来接过我手中的书。
　　我见她殷勤的狗腿子模样又只身一人地跟出来，心中明了，便主动开口问道：“怎么？又和小宋闹矛盾了？我上课之前看你们还好好的，怎么一个连堂过去就闹掰了，感情是在我的课上闹掰的？”
　　桑榆困扰地拨弄着一头卷毛，尴尬地说：“小琋一生气就不理我，但是她不说我又总是猜不到她为什么生气，然后她就更生气了。这不就成了死循环了吗？她就不能和我说说原因吗？我下次做好避雷工作，她也就不至于那么生气了嘛！”
　　“小榆，你这榆木脑袋怎么找到女朋友的？青梅和青梅在一起难道是系统设定？”
　　“诶，小安老师你不能这么损我啊，我可是凭实力追到小琋的。”桑榆不满地撅噘嘴。
　　我看着她气鼓鼓的腮帮子，觉得格外可爱，便伸手揉了一把她蓬蓬的卷发，“确定恋爱关系只是个开始，而恋爱的精髓在于维持亲密关系的过程。小宋这么频繁地生你的气，很可能并不是真的对某件具体事件感到生气，而更可能是对你的某些行为感到生气。你之前说，你总是不清楚她为什么生气，某种程度上是不是说明你对她并没那关心或者不够细致呢？小宋这么敏感个人，对恋人情商的要求不自觉地就放得比较高，小榆你可是任重道远啊。”
　　“啊，”桑榆旁若无人地哀嚎一嗓子，“谈恋爱真够麻烦的。小安老师我看你和夏老师总是处得很和洽，是有什么诀窍吗？”
　　“嘘。”我们在办公室门口停下，我往里面匆匆地扫了一眼，几个老师正坐在各自的座位上办公，夏小佑正靠在椅背上看着手中的书。我暗搓搓地多盯了一会儿她专注的侧脸，刚结束二连讲的疲乏仿佛一扫而空。我转身面对桑榆站着，接过她手中的课本，压低了声音对她说：“如果有诀窍的话，可能就是意识到一段关系里的两人是彼此独立又彼此相依的吧。如果一种方式行不通那就换一种方式吧，最重要的是心意的传达。”
　　桑榆似懂非懂地点头，我伸手在她脑袋上轻敲一下，愉快地说:“给你开开窍。好了，快回去吧，马上要上课了。”她木讷地点点头，一路沉思着返回教室，我见她地身影消失在走廊拐角处才迈开步子走进办公室。
　　我甫一迈入办公室，夏小佑便抬眼看向我，冲我露出一个无声的笑容，然后视线再度回到书页上。我不动声色地回到自己的办公桌开始收拾东西，身后传来夏小佑翻页的窸窣声，两页过后，又传来转椅滚轮的轱辘声，夏小佑背起挎包和办公室里的老师一一打招呼。走过我的工位时还特地拍了拍我的肩，一脸灿烂地笑着说：“来宁，我就先下班啦，周末快乐。”然后径直离开了办公室。
　　为了掩人耳目，夏小佑和我还是有好好地进行地下恋情。虽然也会一起回家，但为了避免被办公室老师问起，也为了避免在停车场被夏叔叔撞破的尴尬，五个工作日中有三天都是夏小佑先离开办公室去开车，我后一步离开径直到校门口上车。
　　今天夏小佑离开后，我估摸着时间收拾好东西，在同办公室里的老师打过招呼，刚准备离开时却被蔺老师神秘兮兮地叫住了。
　　“小安，你和夏老师之间最近怎么了吗？”
　　她凑得太近，以至于她脸庞皮肤的热度仿佛都穿透空气直逼向我。我不着痕迹地后撤一步拉开同她的距离，装傻充愣地笑着说:“什么怎么了？”
　　“你们最近总是一个人前脚刚走，另一个人后脚就跟着走了，但又偏偏不一起走，总感觉你们在掩人耳目地进行什么。”
　　我的心跳不由得快了半拍，大脑飞速运转搜索着应付这种局势的场面话。当我回过神看向她时，她正瞪着一双微凸的双眼观察着我。我心里不由得产生一股子恐慌，生怕她从刚才我的表情中窥见了什么不可言说的秘密。
　　“我和夏老师还能谋划什么？再说她家和我家又不顺路，所以也少于一起走，你说的这种情况都只是偶然啦。”
　　她似乎有些相信这套说辞，却依旧狐疑地盯我一眼，圆圆的脑袋再度凑过来，挤到我耳边小声问：“夏老师真没和你说什么？”
　　我喜欢夏小佑在我耳边说话，她温热的气息呼在我耳尖，激起一阵阵酥痒，但当蔺儒凑到我耳边讲话时，我却反感地后退了一步，动作幅度之大，蔺儒颇有些诧异地看向我，我避开她的视线尴尬地说：“她能和我说什么？关于四班学生语文成绩的事？”
　　“没有？不可能啊，我的感觉向来都很准的。”蔺儒皱着眉头自言自语般念叨。
　　“感觉什么？”
　　“就她最近瞅你那眼神，温柔得简直能滴出水来，明摆着就是，”她收敛了声音，再次不死地靠过来，“喜欢你啊。”我心情复杂地看着蔺儒，既高兴又忧心，这么明显还怎么搞地下恋了？
　　蔺儒见我皱着眉头一副苦恼的模样，于是出口安慰道：“唉，我也能理解你的心情，被一个同性喜欢上确实有些莫名其妙，更别提对方还是自己上司的女儿，动则饭碗不保。之前就有个女老师就因为和夏老师谈恋爱被夏董知道了，直接被夏董炒鱿鱼了。不过小安你也别太担心，夏老师也不是什么油盐不进的人，你只要刻意和她保持距离她也不会纠缠着你。”
　　“好的，谢谢蔺老师提醒，那我先下班啦，周末愉快。”说完我提着帆布袋离开了办公室。
　　我走得很快，每一步都暗藏着怒气。蔺儒最后一番话确实激怒我了，但遭遇过李“游魂”那件事之后，我时时刻刻提醒自己竭力保持社交礼仪，切忌意气用事。也因为他才让我明白有些事是不需要说的，有些道理是没必要讲的，有些不理解也是没必要解释的。但就算明白这些道理，听到夏小佑被他人这样议论时仍然会觉得难受，愤愤地甚至不清楚自己是在替夏小佑感到委屈，还是在为自己选择了一条不平坦的路而难过。
　　低着头一路匆匆赶到校门口，抬头远远看到夏小佑正斜靠在车门上，手中翻动着一本书，原本强压下的酸楚直冲而上，眼眶酸胀。我在原地停下，转过身背对着夏小佑的方向，偷偷抹掉喷涌而出的眼泪，调整好情绪才重新走向夏小佑。
　　“久等了。在看什么书呀？”
　　她合上书将封面展示给我，说：“朱生豪情书全集，虽然之前看过，但现在拿出来温习一下，学以致用。”她的话头在看清我的表情后戛然而止，笑容也僵在脸上。“先上车吧。”她说着拉开副驾驶座的车门，又伸出一只手垫在车顶上，见我在座椅上安稳坐好才关上车门，绕到驾驶座方向上了车。
　　她越是温柔，我却越发难受起来，眼泪再度汹涌而出。夏小佑明显被这阵仗惊到了，忙不迭地递抽纸给我，见我哭得忘我，便亲自操起纸巾为我揩泪，一边揩一边用哄小孩的语气说：“我离开的时候看你还好好的，怎么现在就哭成泪人，来，先把眼泪鼻涕擦一擦。刚刚在办公室里发生了什么吗？谁欺负我女朋友了？我找他算账去。”她顿了顿，似乎想到什么，接着问道：“难不成和我有关？蔺老师和你说关于我的小话了？如果真是这样，不理她就好了，我也不在意别人怎么评论我，我只在乎你的想法。”
　　夏小佑声音软糯，在我啜泣期间一直在旁边絮絮叨叨地安抚我，我被她念叨得又好笑又好气，横手一抹眼睛，愤愤地说:“别人说你坏话你都可以不在意的吗？”
　　“说完全不在意是假的，但和我又不和他们一起生活，比起他们的看法，我更在意你的想法。”她见我止住了抽泣，绷紧的面部表情放松下来，一边轻柔地擦着我布满水泽的脸一边说：“好了，好了，不气了。这个周末难得没有什么工作，要一起出去玩吗？”
　　“嗯。”我盯着她透亮的眼睛泪眼婆娑地点头，“蔺儒至少有一句话没说错，你现在的眼神确实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夏小佑闻言手上动作顿了顿，害羞地偏过头小声嘟囔道：“这个，以后在学校里，我会尽量克制的。”
　　“没关系的，任何事总是要迈出第一步。或者顺水推舟的方式更适合我也说不定。”夏小佑皱着眉头想要说些什么，但我顺势凑上前吻住她的嘴，堵住了她开口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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