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今朝醉，今朝欢

　　许久，直至锦缎被水浸湿，慢慢枯萎于水中，我才从浪漫中清醒。
　　缓缓道：“明日，你把我当成了谁？”

　　他的眼中闪过错愕，随即琥珀色的眼里又是我给我专用的不耐烦，轻声说：“笨蛋！”
　　突然间有水花溅了我一头一脸，熄灭了附近花灯，他独自腾空而起，飘至岸边。
　　会水上飞了不起啊，我抹抹脸，心里愤恨技不如人。

　　用极其不雅的狗刨式披着光华不再的沉重锦缎，挣扎着回到岸上，迎上所有人惊讶的目光。此时的我定是个从头狼狈到脚的……女人。
　　懒得对沈策风解释，眼睛在人群中搜寻刚才史上最恶行的救美英雄。双胞胎半张着嘴，齐齐的用手中的菊糕指向远处，我顺着望去，灯火阑珊处，明日正用帕随意地擦着湿漉的黑发，一瞬间仿佛有聚光灯打在他身上，他轻甩刘海的样子在我眼里被分解成慢动作，心脏又不小心抽动了一下。

　　“喂！”扬了扬手中属于他的□□，想扯出抹胜利者的笑容，可惜摇着凋零的黄花，披着浪漫过后的破败，我只能在风中瑟瑟发抖，微笑变成了肌肉抽搐。
　　他迟疑下别开眼，忽然十分认真的挤着发梢，一滴滴水光弹入夜中，不见踪迹。
　　“喂，你输了。”
　　某人开始利落地整理衣装。
　　被人华丽的无视，突然鼻间好痒，“阿嚏！”身上的菊色锦缎又湿又沉，不知该脱下还是裹得更紧。
　　“你……还嫌不够丢人？”终于他甩了甩下摆，轻飘飘地留给我一句，转身离开。

　　眯着眼看他充满矛盾的背影，明明对我讨厌不耐，偏偏总在关键时刻有莫名的情绪流露，他到底跟海山郡主是什么关系？
　　“沈老板，我记得你曾允我一个心愿。”依然看着灯火阑珊中的渐行渐远，我大声地问。
　　“欢老板的意思？”
　　“我跟你要这个人！”从锦缎下伸出手，笔直地指着那忽然僵硬的身影，我终于笑了出来。
　　
　　眼见又要月圆，再也顶不住心中的内疚，第二日我抽了个时间回了趟叙雅阁。好久没有出门，没想到秋日的中午，日头也这这样的大，多想躲在醉风苑调戏明日，可惜良心告诉我，我还有生意要做。

　　“这位公子……老板？”门口的迎宾依旧热情，我赶紧低声问：“嬷嬷呢？”
　　“在后面同李老板谈事。”他也十分配合，压低声音学着我贼头贼脑地巡视大厅。
　　看着他可爱的样子，我笑笑拍了下他的肩膀，“别声张，我看看就走。”
　　大厅依然繁花似锦，娇笑声不绝于耳，压过台上咿呀的弹唱，一派歌舞升平，完全没有倒闭的迹象，我心下安心。
　　拾阶而上，来到烟树房间，打算潜回办公室整理这个月的商刊。商人素有在烟花之地谈生意的习惯，所以除了替君遥收集情报，我还会留意商场上的信息。将探听来有价值的消息汇总编辑成册，每月固定卖给建康的巨贾，重大商业机密则价高者得，一个月的收益要比叙雅阁的营业额还多。
　　青楼的生意可以扔给嬷嬷，这商刊可是我主要业务，好不容易打响名声，没有得力助手的我还需亲力亲为。

　　长叹口气，正欲推门，忽的一阵香风袭面，一声娇笑响起：“欢老板～”
　　我抬头，现任红牌嫣然姑娘正风情万种地倚在楼梯口栏杆上。
　　赶紧食指压唇，“嘘～”，警惕看看四下，我可不想在这个节骨眼被嬷嬷抓到。
　　她款款向我走来：“好久没看见你了呢～忘了楼里的姑娘们了吧。”
　　不着痕迹地侧身躲开她欲爬上我胳膊的玉手，笑道：“想忘啊，这不是忘不掉么。看嫣然这么热情，有什么好消息告诉我吧？”
　　“嫣然瞒不过你，前两日临安的温老板来过……”朱唇附上了我的耳。

　　……临安最近毛皮之物紧俏。马上入冬，现下南北流通又不便，这是可想而知地必然，算是勉强可以写进这个月的商册。我一边眯着眼睛听，一边在心里盘算，思绪越飘越远……
　　“别的就没什么了，哦，韵懿帝姬过了年就及笄，不知花落谁家，大臣仕子们都盼着皇上指婚，看来要置备不少东西……”

　　楼下大厅忽然砰的一声巨响，激起娇呼无数，她也一顿，循声看去。

　　看着楼下的混乱我却迈不动一步，脑海中只有四个大字：郡主及笄！
　　想起一年前临安城外她信誓旦旦的诺言：“总有一日我会让你再回这临安城！”她指婚的人选只有一个，那就是李尉！
　　大红梦境中的娇小新娘终于清晰了起来，李尉的升迁，太傅府里的丫鬟，义母惊讶的眼神，一切的线索都串成一个事实：全世界都等着李尉去做这个乘龙快婿！

　　粗鲁地推开嫣然，踉跄着跑下楼，一路上身后的娇呼声此起彼伏。
　　“欢老板～”正在大厅门口的嬷嬷将我抓了个正着，没有一丝心情同她纠缠，被抓住的手向前一送，直接将她飞向了厅中人群。
　　身后，嬷嬷嬷嬷的唤声喊成一片。

　　跑回别院毫无章法地在院中转了一气，终于撞上了将离，“小……公子，你回来啦？”她的声音里有惊喜。
　　我甩甩即将爆炸的脑浆，抓住她的胳膊，急问：“君遥呢？陌君遥呢？”
　　将离的小脸皱成一团，努力地想摆脱我紧抓的手，“君遥少爷去太傅府了，刚走的，怎么了？”

　　将她的关心留在身后，我扭头出门，胸中气血翻腾，陌君遥这就是你留我在建康的真正目的吗？不仅是因为我的身份，更是因为郡主根本容不得我在李尉身边！瞒了我半年之久，好深沉的心机！
　　根本没有多想，我直奔太傅府后门，钻进了我春天躲避郡主时的逃跑密道。真是讽刺，当时我的回避岂不是正中他们的下怀？

　　跌撞着来到李府书房墙后，果然听到了君遥清冷的声音。
　　“……夫人放心，朝欢的身体和精神现在都很好，她一直很惦记二老。”
　　“其实我几次都想让她回府来住，她在你那也不是很安心吧？可是这个孩子太聪明，我总怕她看出什么，等过了年尉儿的婚事定下来……”
　　“朝欢我可以一直留在身边，李尉的事夫人也不必担心，他跟郡主处的极好。”
　　“他跟郡主能相处好我就放心了，郡主从小就对他痴心一片。要不是欢儿的出现……唉，他带欢儿回来的时候，我几乎以为他已经非她不娶了，我和太傅是硬认下这个义女想断了他的念头。”
　　夫人停了下来，身在深秋阴湿的密道，我冷得瑟瑟发抖。

　　“也不是说欢儿不好，只是她的身世不清不楚，你帮我问问尉儿，他若真喜欢欢儿，等大婚后我可以做主收她做二房……”
　　“不必……不必再让他动摇了。”君遥的声音变冷。

　　腐败的空气几乎让我透不过气。身世不清不楚吗？只配给李尉做二房吗？
　　一句一句都狠狠敲在我心上，无语望天，我不恨古人的门第之见，恨只恨我没早早看穿他们的心思，被君遥的美色迷得晕头转向。

　　井下那夜若不是君遥来找到我，我的心现在会在谁的身上？

　　终于明白君遥为什么放手将叙雅阁交给我，想起他书房中那个写着我名字的小册，他的心理分析真的好厉害，算定我会为了刺激的情报工作而安心留在建康。
　　想起我和李尉的一次次擦肩而过，君遥，你又对李尉说了什么？说我对你芳心暗许？让他成全我们？

　　我努力撑起软绵绵的双腿，扶墙向回走，纷乱中早已什么都听不见，只剩我与李尉相处的一幕一幕，眼前全是李尉宠溺的笑，心痛比梦中更甚。
　　
　　也许是在地道中太久，满眼都是星星，我单手遮眼站在太阳下，直到头有些昏，君遥才终于从大门出来。
　　我踉跄走近，本是背对我的他猛地转身，看清我的一瞬，眼里是从未有过的慌乱。
　　我牵动嘴角，哼笑一声，我也会让你慌乱吗？没料到我会在这个时候跳出来搅局吗？

　　“朝欢……”他的声音比地道里听起来有感情多了。
　　察觉到他打量我的目光，我才胡乱地拍拍身上的灰尘，从未比现在更深刻地体会到他的身份意味着什么。他真的比我高明太多，我冲动地跳出来质问，而他此时是沉着以对，居然一点主动解释的意愿都没有。有些顶不住他紧紧锁住我的眼神，虽然读不出意味，但我居然为一闪而过的荒谬念头而有些害怕，他……该不会是想杀我灭口吧？

　　努力平稳自己的呼吸，扬起下巴开口，声音是自己没有料到的低哑：“陌君遥，你说的对，美色的确迷惑人心，我被迷了半年，今日醒来还真是觉得天地变色。”
　　不顾路上行人投来的视线，我张开双臂，“原来天是蓝的，地是黄的，树是绿的，花是红的，而你是黑的……”定定看着他，直到发现他低垂的食指有些颤抖。

　　“今日我才真正看清你的样子呢。”我单手向前，伸出食指，欲摸向那让我迷恋的精致五官，“可惜，看清的人怕是都不在这世上了吧？”
　　他忽然一动，抓住了我的手，前日还覆在我手上的体温今日却觉得冰凉滑腻，好像一条蛇的触感，我嫌恶的用力打开，收回自己的手。
　　现在他眼里的情绪可是受伤？给自己一记暗嘲，不要再妄图解读他了，我何时曾读懂过他？

　　笑了一下，道，“不打算开口吗？言多必失，怕我探听到更多？”
　　“我却不吐不快呢，你看我猜得对不对。你从初见时，就讨厌我这个妨碍李尉前程的女人。”我用的是肯定句，他深深看我一眼便侧过了身。
　　顿一顿，咽下口气，本是简单的案例分析，我的声音为何抖成这样？
　　“郡主的心意你该早就知道，但从普安郡王来太傅府，你才看到李尉的未来，郡主不喜欢我，自然不能留我在李尉身边继续影响他，所以你把叙雅阁交给我，为的就是让我远离李尉和郡主。”
　　“这半年你花在我身上的心思几乎让我感动，每当我有动摇你就给我点甜头，我住到醉风苑你便夜夜来探我，还有前夜……”
　　“前夜不是！”他终于低低开口，听声音有些激动，我终于打碎他清冷的面具了么？
　　“前夜当然不是，你那珍贵的一吻必然要留在更重要的时候。”
　　故意拉长声音：“我猜……例如今天这样发生意外的时候？”

　　“朝欢……你当真要这么想吗？”他微眯起眼，悲哀看我。

　　那要怎么想？想他是喜欢上我，情不自禁吗？在这个关键时刻，他必定会使出浑身解数来保证他的计划，我若还有理智就不该在此时信他。这个话题根本没有意义，只会让我落入他的温柔陷阱。
　　“我怎么想对你重要吗？你关心的只是李尉而已。你，可有问过他怎么想？”
　　“你……不适合他，朝欢你太聪明，他根本掌握不了你。”他忽然顿住，不再开口，只是用前夜那样的深眸看着我。

　　这次轮到我别开脸，他两句话就让胸中的半数气焰消失无形，力气也随之而去。
　　我，终是斗不过他。在他眼里女人是用来掌握的，说到底，我何尝不是被他掌握了？我现在在这怒什么呢？人家只是挖了一个坑，提供了点美色，是我心甘情愿自贬身价地往里跳的啊。

　　倍感无力，缓缓开口：“我只恨你骗我，我也许不够聪明，被你看得一清二楚，但我的感情也是真的。”
　　他的眼里是满满的心疼，“不要再说了，不要在这说……”

　　“哈，我忘了，坦荡不是你的风格，抱歉。”我轻松一笑，他黑眸一沉。
　　微笑挂在嘴角，说出心里最在意的：“最后一个问题，如果一切顺利，你打算拿我怎么办？”
　　他一字一句清晰无比：“永远把你留在我身边。”

　　他要我……永远……即使明白这仍是他的缓兵之计，我的心还是狠狠的震荡了一下。
　　嘴角扯出一个真诚的笑：“我的荣幸。”
　　他几乎立刻就向我走了一步，我下意识后退，他好似无处着力，身形轻摇一下。

　　我仿佛没有看到他的狼狈，正色说：“君遥，我无法保证不去找李尉，不像你，我不喜欢玩暧昧，有些人有些事我如果没有好好面对，我没有办法放开。”
　　深吸口气，“所以，在那之前，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

　　最后看一眼他清冷的绝色，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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