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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事书22 圣者魔化
“众卿，如果没有事禀报，那今天的朝会就到这里。”耶和华端坐在御座上审视下方，今天朝会结束的很快，那些平日里话很多的炽天使们一个都没有发言，甚至连拉贵尔也没有对他的想法提出异议。
大圣堂里的气氛紧张到有点不同寻常，昨天卡麦尔亲自在六重天的举行军演，因此自己没有闲暇去关注其他的事。而这莫名诡异的气氛，一定是有什么要发生。
“父神，我有一件事必须告诉您，还有这个大圣堂里的所有人”，路西法从他的席位上往前踏了一步，优雅的朝御座行礼，“我们所有人都尊敬的大祭司阁下，私自与地狱魔王撒旦叶通信，将天国的礼法和艺术教给恶魔，却把低阶天使当做虫蚁走兽。他以异端审判的名义滥杀无辜，戕害了无数神族，同样毒死了炽天使莱拉·瓦迪斯。他已经不再是值得我们敬仰的圣者，而是魔化成了一个恶鬼。”
拉贵尔就站在御座下方的另一侧，依旧是平静沉着的，什么也没有说。
耶和华那平静如一潭死水的银白眼眸里开始有了波澜，他从很久前就决定隐藏起一切的情感，向所有子民展示他位于神格的权威和公正，但此刻依旧忍不住把目光来回投射到拉贵尔和路西法的脸上。
荒唐的指控。
大祭司的表情一如往常，眼神慈悲又毫无波澜。路西法也一样，自信而优雅。就好像刚他所说的话不是弹劾天国最具智慧的大祭司，而是说了今天天气很好一样无关痛痒。
“拉贵尔是大祭司，也是你们所有人的老师，不可能是一个背叛者。路西法，即使是你也不应该如此妄下评判。”
他早知道路西法和拉贵尔的不和，他们都是优秀的统治者，也一样不会让步，总有一天路西法的骄傲会使他彻底与大祭司对立，但他没想到这天来的这样快。
光耀晨星的成长已经超过了他的预期，但在这时候弹劾大祭司显然是不明智的——拉贵尔不可能叛变，而当着大圣堂里所有炽天使的面提出这个控告只会给他自己带来麻烦。
但路西法并没有退步，反而是更走近了御座，双手呈上了一份皮革掩盖的包裹。他直视着耶和华的眼睛，弯下腰去单膝跪地，举起那厚重的皮革像是给神献礼，“父神，我不是妄下评判，这是我收集到的大祭司阁下的罪证。”
那皮革上刻满了歪歪扭扭的名字，近乎一半的耶路撒冷居民在上面签了字，指控大祭司对他们的冷漠和偏心。拉贵尔不允许低阶神族拥有太多智慧，不让他们学习文字，不同意学校向低阶天使开放；而路西法倡导改革，想将学院城的教育往下推广到一重天的云海，想让所有人都有晋升的机会，想铺设一条贯穿整个天国的官道，让低阶神族踏入水晶天。路西法常去下重天颁布法令，他在高塔之上像所有平凡的安吉尔宣扬他的政治理想，似乎一切都是在为那些低等神族而斗争，因此耶路撒冷的城民将他视作拯救者和开拓者。
众人都为自己的利益说话，低阶天使对路西法的追随出于梦中楼阁。拉贵尔若有罪，那么路西法也是同样。
而那万人签字的帛书上还罗列着厚厚一叠信纸，每一封的火漆上都有独特的魔法印记，独属于大祭司拉贵尔的魔法封印。这是拉贵尔和地狱魔王撒旦叶的通信，他通过这信纸向黑暗的统治者传授天国的政法，教导他成为黑暗国度的唯一主宰。
魔族同样趋利，他们的慌蛮的欲望得到满足后就不会一再的扰乱云海。
最顶端是两张金箔纸，一张上面罗列了数条被大祭司驳回的政令。开放六重天的学院城，开设官道，同意耶路撒冷城自制……都是路西法曾提出的改革。
另一封是被复刻的异端审判名单，这上面每一个名字他都知道为什么该被抹杀。这张名单近乎完美复原了当时最后一次大清扫的现状，却唯独缺了最重要的一个名字，莱拉·瓦迪斯。
创世天使无法魔化，所谓“罪证”却条条“真实”。
拉贵尔为众生沐浴荣光，也是光明背后的黑暗。这大圣堂里的人只看到冰山显露出的一角，永远不会得知青铜时代为了让信仰存留下来，殉道者们所留下的鲜血。
异端名单上有无罪者，他们的死亡并非出于拉贵尔的私心，而是出于死亡的“价值”。拉贵尔是最后留下的处决者，如今也走到了被处决的时候。
耶和华眼中的涟漪一圈一圈散开，最后沉默的收下了那叠罪证，挥手示意路西法回到他的席位。他没想到的这天会来得这么快的，思考的每一秒都被无限的延长。
昨天的军演让他错过了很多事……大圣堂里安静到只有水流的声音，没有一个人敢说话，后方的撒拉弗们还有人瞪大了眼睛，而站在最前面的大天使们全都是低垂着头和双眼，甚至没有一丝惊讶。
统治者应当收敛起自己的情绪和弱点，这只是教条罢了，自己尚且不能做到，他的大天使们又怎么可能平静犹如一潭死水。
卡麦尔也是一样，他死死的盯着拉贵尔，却丝毫不慌张。
“拉贵尔，你对此有什么话要说吗”，耶和华伸手握住了权杖，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
“我认罪，并且在此恭贺天国的君主耶和华陛下，培养出了最为优秀的统治者”，拉贵尔的嗓音非常平静，就像平常他做的祷告，“我在此放弃神格，接受陛下的一切裁决。”
耶和华已经从御座上站起，清冷的面孔上依旧看不出多少表情，但瞳孔之中却如同一场白色的风暴。权杖撞击地面的巨响贯穿了所有天使的耳膜，创世神的声音被风传递到每一个角落，像是砸下他们的冰川。那声音清冷，又有十足的力度，是愤怒的质问，“大祭司，你所犯何罪？”
他在企盼圣者最后的辩诉。
拉贵尔还是平静的看着御座之上，“我私通魔鬼，引导他们侵袭天国，我反对一切使天国进步的政策，因为我本身已是魔化的恶鬼。”
“没有人能在圣殿里说谎。耶和华陛下，我从前欺骗了您，路西法已经拿到所有的物证，卡麦尔也从我的府邸中拿到了证人卡罗的程词，他们的忠心值得肯定”，拉贵尔仰着头毫不退让，他的身形并不高大却站的顶天立地。
耶和华握着权杖的手就停在了那里，他几乎都要遗忘了卡罗这个名字。很久之前大祭司拉贵尔迎娶了这个普通的座天使，才能容貌没有一样出众，她留给自己的印象只有那笑脸，温暖如同和风。
拉贵尔也早知道自己的生命要走到尽头了，将他赶至死亡的是两条永远缄默的承诺。
耶和华一时间竟然觉得好笑起来，路西法与他独处的时间已然太多，永远是一副天真的模样，他都快淡忘了路西法在朝会上据理力争的样子。路西法也不会有那个胆气和手段拿到那么多罪证，唯一能挟持卡罗，动用数万天使军去追查异端，最终追查到拉贵尔头上的人，也只有拉贵尔当年从地狱里抱回来的孩子。
“耶和华陛下，我的灵魂已经魔化，也并不为此感到抱歉”，拉贵尔的声音沉静犹如缓慢的钟声，“我已不是圣者，但依旧对这天国有所不舍。”
“我侍奉您亿万年，仍未能达成您的愿望，希望您新立的统治者能有所建树并且永远忠心。卡麦尔，路西法，米迦勒……他们所有人都足够优秀，将协助您将千城万国带领向崭新的黄金时代。天国不再需要一个大祭司。我认罪，但依旧恳请陛下矜怜无辜的众生。”
“我已经魔化，是个背叛者。这背叛由我一人所为，也由我一人承担。”
“判决背叛者应当夺取他的生命，烧尽他的灵魂。”
耶和华握着权杖的手用力到骨节发白，拉贵尔依旧在持续不断的念叨什么，但大圣堂宏伟的建筑，金白耀眼的光芒，潺潺的流水声却全部褪去了，只有拉贵尔平静的面孔和一张一合的嘴唇，和记忆里过往的画面重叠。
光和暗还是一个颜色，大祭司跟在他身后踏过一片黑色的水面，看着他把一段枯木插入尸骸密布的焦黑土地。他说，“这是生命之树，以后光明国度的子民将再此轮回，再没有死亡和痛苦。”
大祭司非常恭敬的站在他的对面，盯着他腰间的长剑，“陛下，您是个征服者，不适合这天真的慈悲。而且背叛者必须受到惩罚。”
“不会出现背叛者，我们互相立下了灵魂的誓言。”
拉贵尔摇了摇头，固执的说了下去，“只要有权利，就会有背叛。判决背叛者应当夺取他的生命，烧尽他的灵魂。总有一天，天堂不会再需要一个大祭司。”
夺取他的生命，烧尽他的灵魂。
征服者的权杖终于落到大祭司的肩膀上，曾经立于水晶天最高处的圣者慢慢倒了下去，倒在御座下方坚硬的石砖上，闭着眼睛一片安详。他的躯体撞到地面的时候发出了一声不大的声响，却让大圣堂里所有人卸下了肩上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创世神回到了御座上坐下，手边那象征神威的权杖斜靠在扶手上，他一手撑着额头抬眼扫视下方，脸上不带任何表情。
如今权杖已经只是摆设，自己不需要刻意施加神威也能让所有天使们低垂着双眼，恭敬而虔诚。这是拉贵尔对自己施加的规束，极位者的情感不该外露，但每一个表情都该让他的子民震撼。
他不说话，所以整个大圣堂都安静的像一片虚空，他刚显露了一丝怒意，所以没有人敢抬起头直视他的眼睛。
他看到路西法站在御座下的身影优雅挺拔，却从耳后留下了细微的汗水，卡麦尔的喉结在因为紧张而颤动，米迦勒右手握着剑柄，指甲已经因用力而发白，加百列，拉斐尔，沙利叶，乌利尔，没有一个敢抬起头开口说话，拉结尔整个脸庞都因为恐惧而惨白一片，水珠从脸颊上滑落。
他们都在为拉贵尔的死而恐惧，等待自己的下一句话就像等待救赎。
“天国不再需要一个大祭司。路西法和卡麦尔铲除背叛者有功，下个安息日过后将得到封赏。”
“卡麦尔，把拉贵尔的妻子带来圣殿。”
创世神的声音回荡在整个圣殿，比之前的更加清澈冰冷，银白的身影已经从御座上隐去。直到许久之后，大圣堂里的天使们才敢抬起头来，纷纷离开了这融金般耀眼的殿堂。
沙利叶最后才离开圣殿，那时圣光正倾斜着照在殿门上方六翼的雕塑上，折叠的光线让人睁不开眼睛，远看那六只羽翼像极了一只飞翔的纸鹤。昨天那只纸鹤从窗户飞进自己的宫殿，白纸上优美的字体洋洋洒洒描绘了一个盛大的理想。
过去他们在大祭司府邸上罚抄着第一版的圣律，谁能想到这一天会到来。背叛者……他不明白这定义究竟在哪里，也不明白大祭司究竟教导魔族做了些什么。圣者已死，整个殿堂都笼罩着令人窒息的哀恸。
他看着拉斐尔魂不守舍的从面前走过，擦肩而过的时候低喃了一声，“我不会再跟你们一起去地狱的，这不是玩笑，也不会再去拿荒唐的假条。路西法……或许以后他就是众生仰望的那个人了。”
也看着路西法从他面前走过，掩饰的再好也掩盖不住眼皮的跳动。
他开始庆幸自己在大圣堂的沉默，也庆幸自己有一双金色的瞳孔。荒芜的青铜时代要过去了，新的圣者或是新的帝王，将会重新出现在大圣堂的最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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