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时田园杂兴

　　“要不，你就把剑卖给他吧……”隔壁老丈在迭城摆摊日长，熟悉街头巷尾的各种传闻，对迭城各家势力大小有着自己的理解。公孙家，无疑是迭城金字塔的顶端。他对石明远耳语道，“公孙家三公子公孙望，出了名的荒唐离谱。听闻他曾经为了一锭墨求娶郡守嫡女，被识破后还对李家大小姐纠缠不清。那位大小姐恼羞成怒，将那锭墨砸他头上，结果他没接住，摔成两半，他当即泪流满面，哭的好不伤心，将李家小姐气的仰倒。”

　　石明远皱眉：“先前买剑的也是一身绫罗，我得罪不起这位三公子难道又得罪的起之前那位吗？”

　　“你怎么这么死脑筋？！”老丈道，“你拿了钱就赶紧回家，他找来的时候你早不在了。这些富家公子哪会一直记着你？等过些时日，你换到城那头继续摆摊不就成了。”

　　石明远明白老丈说的没错，低头盯着自己的手，偷偷紧了紧拳头。他不怕这狐假虎威仗势欺人的小厮，也不怕公孙家，虽没真正动过手，可从平日里的一些细枝末节，也能推断出他现在的力气不是常人所能敌的。可纵使他力举千钧又如何？石山村在这里，渺渺和明义以后要在这里生活……

　　老丈年岁大了，耳朵背，自己听不清，说话的声音便会大上许多，说是耳语，却叫一旁的小厮听了个一清二楚。他轻蔑的翘起嘴巴，近日来的憋闷化作一团清气，舒畅的有种飘然欲仙的感觉。

　　这时候的小飞显得极有耐心，看石明远的目光像是在看一只被逼到角落，垂死挣扎的老鼠。对方每一个动作都是徒劳，却可以为他增加许多乐趣。

　　这滋味……真是美妙极了。

　　石明远心里翻江倒海的难受，垂下眼帘掩住某种情绪，将竹剑递了过去。

　　“呵，一开始就这样多好……”小厮掏出钱袋，“多少银子？”

　　“八两。”

　　“什么？就一块破竹子刻刻画画你要八两银子？？”

　　公孙家，是迭城，不，整个璐州首屈一指的氏族豪绅，他在这样的人家里给受宠的嫡少爷做奴才，一个月的月银也才二两。八两银子他分文不花也得攒四个月！

　　往常他也没把这几两银子当回事儿，且不说府里吃穿住行全管了，单说他平日里干的，可是帮公孙望买东西过手银钱的活儿。哪怕他不贪公孙望的银子，那些个商户也会知趣的给他好处。于是即便月银总是悉数交给娘亲，他手里也总是宽松的，这也养成了出手阔绰有多少花多少的习性。

　　公孙望这才把他的活儿撸掉没几天，商户们的好处没有了，他便感觉捉襟见肘了，这也是他急于讨好公孙望的原因之一。

　　八两银子，身上倒是还有十来两，可这竹剑真能讨到公孙望的欢心吗？

　　公孙望可不是能以常理省度的人吶……

　　若是花去这八两银子，没讨到好……

　　小飞有点动摇了。

　　“本来一把是二两银子，两把四两，你说要给双倍的，若是没钱只买一把也行。”

　　石明远的声音轻缓，不疾不徐，听不出喜怒，小厮却觉得自己被质疑买不起这两把竹剑，立刻像猫儿般炸了毛叫嚣起来：“你当公孙家是哪里的破落户吗？！！”说完狠狠瞪了他一眼，丢下八两碎银子转身挤进了人群里。

　　目送小厮走远，老丈叹口气，拍拍他的肩膀笑道：“两把剑赚了八两银子你也不算亏。赶紧收拾东西回去吧。”

　　石明远点点头，却将东西塞给了老丈：“您受累，帮我看一会儿，我去取个东西。如果先前买剑的客人回来，您让他稍等片刻。”

　　老丈心说，你不是已经把剑都卖了吗？让那人等着岂不是徒惹事端？可不待他开口，石明远已经不见了踪影。老丈疑惑的揉揉眼睛，低声自语：“人怎么转眼就跑没了？人老了果然不中用了，眼睛也不好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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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石明远第一次做这种事儿，心如擂鼓，低着头，只敢偶尔用眼角的余光确定目标的位置，唯恐多看一眼旁人就知道他在干什么一样。

　　他偷偷摸摸尾随着小厮走完他摆摊的石宁街转进惠民街，再进到柳树街，犹豫不决，一直没有下手。来迭城摆摊的时候，他特意将迭城逛了几遍，知道柳树街走完，就越来越清净了——这条街是他最后的机会，要是他还下不了手，他自以为是的决心也就不过如此……

　　石明远摇头甩开这种念头。

　　这时候恰好有一队行商经过，驮满货物的骡子将街道分成了两半，行人更加拥挤了。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他当即掏数十枚铜板朝小飞那边撒去。

　　“哎哟，什么东西砸我？！”

　　“铜板，谁的铜板掉了？”

　　“好多铜板！”

　　人们的第一反应是左右张望寻找失主，见无人站出来认领，便很快就有人俯下身去捡拾。这个动作就像会传染一样，眨眼间街面上的人便都停下脚步埋头搜寻起铜板来。

　　人群中央的小飞被挤的东倒西歪，站立不住。他恼火的喊叫，试图从中穿过，可谁搭理他呢？

　　石明远敏捷的在人群中穿行，小心翼翼的靠近小飞，瞧准时机往他对面又丢了几枚铜板，小飞身边的人立刻不管不顾的朝他撞去。小飞被撞的身体不受控制的转了半圈，还被踩了几脚，痛的他下意识的伸手想去摸一摸。

　　不及眨眼的功夫，手上一轻。

　　变化实在是轻微，轻微到他握了握空荡荡的手，感觉好像缺了点什么，又好像本来就该如此。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的剑不见了！

　　人多力量大，此时铜板已经被捡拾的差不多了，有人遗憾有人窃喜，街面上仍旧乱糟糟的。

　　小飞茫然四顾，竹剑纤长，并不是易于掩藏的东西。可这周围，哪里有竹剑的影子？又哪有形迹可疑的人？

　　此刻的石明远，已经溜到了两条街外。

　　他颠颠手上刚卖出去不久的竹剑，脸上没有计谋得逞的得意，反而闪过一丝厌恶。

　　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为恶。

　　就好像猛然失去了什么分量很重的东西一样，有点头重脚轻，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这么做究竟是对是错。

　　他皱着眉想了一会儿，得不出结论，索性不再去想，脚尖一点，轻捷的跃过高高翘起的檐角，在屋顶上猫着腰，悄然无声的跳跃奔跑。

　　等到他跑的早没了影儿的时候，他先前跃过的檐角下，传来“哐啷”一声，金属盆儿落地的声音，随后是侍女声嘶力竭的呐喊：

　　“抓贼啊！！府里进飞贼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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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且不说那惊鸿一瞥，在别人府上造成了多大的震荡，待他回到平日摆摊处，两位锦袍男子鹤立鸡群的站在一堆从面相上就能看出生活困苦的小摊贩中间。

　　年幼的那位少年俨然是竹剑的买主，另外一个年级稍长，与少年有几分相似的青衫公子石明远觉得有些眼熟。

　　对方也认出了他，笑容真挚道：“这不是城东夏家的亲眷吗？没想到你还有这等手艺。”

　　“雕虫小技，让公子见笑了。”提到城东夏家，他就想起来了。这可不是摘桂花那日遇到的纨绔之一吗？

　　石明远的目光立刻冷了下来，只想快点回家。那少年却未读懂石明远眼中的情绪，高兴道：“你们认识？”

　　“有过一面之缘。”青衫公子微微颔首，“我是城北林氏林宗云，这是族弟林习淼。”

　　渺？

　　因为这个音，石明远多看了对方一眼，那少年立刻像是得到了鼓励一般，兴冲冲的道：“这些竹剑都是你做的么？”不待石明远回答，他又继续道，“能不能帮我在剑上刻上我的名字？”

　　石明远婉言拒绝道：“剑上已经刻不下你的名字了。”

　　少年一看，果然。石明远是个实诚人，觉得这竹剑卖的贵了，上面的雕花便做的细致又繁复。

　　“那，那我可以定制一把吗？”林习淼毫不气馁，“要刻上我名字的，我给你双倍的银钱！”

　　“喂，你这个月的月银早就花光了吧？”林宗云笑道。

　　他之所以让石明远帮他留着，可不就是因为月银花光了，找表哥来支应的么？林习淼红着脸挠挠耳朵，撒娇道：“堂兄先借我嘛～”

　　这样软绵绵的男孩子石明远还是第一次见，忍不住又多看了两眼。

　　林宗云很受用这种撒娇，笑容更真切了一些：“那也要看人家答不答应。”

　　林习淼扭头恰好对上石明远的目光，那可怜巴巴的小眼神，让石明远生出一股子恶寒，情不自禁的哆嗦了一下。

　　林习淼立刻欢天喜地的欢呼道：“他答应了！”

　　石明远：“……”

　　林宗云：“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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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石明远到家的时候，院门口站着两个魁梧的家丁，院子里则站着两个“一面之缘”……多亏了林宗云让石明远回忆起了那天的事儿，这才第一眼就认出了这两个曾被他收拾过的狗腿子。

　　不过他们怎么会在这里？

　　石明远一皱眉，从他进门时就绷紧了神经的提子和三三本能的后退半步，一副准备逃跑的样子。

　　石明远没搭理他们，向屋里喊了一声：“我回来了。”

　　夏渺渺却是从厨房里探出了脑袋，朝他招了招手。

　　待他走近了，才小声对他道：“还记得我们前阵子摘桂花的时候遇到的那个赶我们的富家公子吗？”

　　见石明远点头，她朝堂屋努努嘴，继续道：“这会儿正在里面跟明义下棋呢。”

　　“对了，他叫公孙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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