溯源记之蛋生

　　数到三十的时候，裴昭忽然隐约见到前方似乎有毛茸茸的东西缓缓席卷而来，似乎是几根尾巴，当下又惊又喜。
　　惊的是对方突然发动攻击，势必有一场大战，喜的则是既然不能完全封闭五识，可见对方修为有限，顾了这头便顾不了那头。
　　裴昭不动声色地继续前行，免得打草惊蛇，手中却暗暗捏着法诀蓄势待发，就在那几根淡黄色的尾巴即将缠绕住他之时，他一声轻斥，翻掌拍出。他手心蕴含着雷火之力，一经发出便是雷霆万钧，对方确乎修为有限，虽见势不好却也没法躲开，滋啦啦的雷蛇吞吐，将几条尾巴点着了，对方似乎知道厉害，赶紧将尾巴收了回去，火光一闪而逝。

　　就在这时，谢鉴一声大叫：“可算找到你了！”
　　紧接着便听到一声凄厉的叫声，一只棕黄色的黄鼠狼精从庙中窜出，漫天的雾气登时消散，裴昭施展捆缚的法术，将黄鼠狼精束缚住，无法挣脱。但在人眼中，黄鼠狼精都长得差不多，裴昭一时也认不出这只是不是那晚在冯府中偷取食物的黄鼠狼，但他知道若是直接问，对方必定会否认，便诈道：“那晚你去偷东西，有个小姑娘跟着你出来了，她现在在哪里？”
　　黄鼠狼吓得簌簌发抖，不敢说话，裴昭恐吓道：“你若不说，我就将你扒皮抽筋，碎尸万段。”
　　黄鼠狼精眼一翻，吓得晕死过去。裴昭无奈，将术法收了，正要上前查看，不料那黄鼠狼精却是装死，他刚将法术解开，它便放出一阵臭屁，随即电射而出，逃之夭夭。
　　裴昭一个不防，刚好被撞上，那……气果真厉害，竟熏得他有些晕眩。他赶紧断绝呼吸，放出防护的甲术，便见黄鼠狼精已在数十丈开外，当下追踪而去。

　　这回他不再动手，只不远不近地缀在黄鼠狼精之后，那黄鼠狼精跑了大半天，始终无法摆脱他的追踪，一人一妖绕着山头打转，那黄鼠狼精突然停下，化为一个娇怯怯的褐衣少女，盈盈向裴昭下拜，哀声道：“大仙，你饶了我吧。”
　　裴昭也停下，沉声道：“我并不想伤害你，只要你说出那小姑娘的下落，我担保不再找你麻烦。”
　　少女将信将疑地看着他，颤声道：“你说的是真的？只要我告诉你那小姑娘在哪儿，你就保证不会找我麻烦？”
　　裴昭道：“言出必践。”
　　那少女还是有些怀疑，但也没办法摆脱他，踌躇片刻才道：“你跟我来吧。”
　　她引着裴昭，又回到五仙庙中，让裴昭将供桌下的帘子掀起，晏玦无声无息地躺在那里，一动也不动，生死不知。

　　“蛋生！”
　　裴昭心头大恸，脑中一片空白，什么也看不见听不见，只有晏玦那苍白的脸和紧闭的眼，一瞬间仿佛天地都失去了意义，无意识地散发出毁天灭地的杀气，将褐衣少女吓得倒退了几步。
　　他跌跌撞撞地将她抱起来，直到发现她还有微弱的气息，他才仿佛突然活了过来，恢复清明神色，赶紧查探晏玦的情况。
　　晏玦的确还活着，只是像睡着了一般，但无论唤她都毫无反应，而她身上也并无伤处，治愈法术对她也没任何用处。
　　趁着裴昭查看晏玦的情形，无暇他顾，褐衣少女偷偷地往外挪动，刚要踏出庙门，却被一面金色的光幕挡住，不由得惊呼失声。
　　裴昭回头看她，那少女见他双眼通红，有些害怕，战战兢兢地道：“你……你刚才说过……不会伤害我……”
　　裴昭将晏玦放下，又让谢鉴撤了光幕，对少女施了一礼，低声道：“姑娘不必害怕，我自然不会伤害你。不过，我想请教姑娘，蛋生到底出了什么事，为什么会躺在这里？”
　　少女惊魂方定，断断续续地讲起了经过。

　　原来那一日去冯府中盗取食物的的确是她。
　　当晚，因冯府中人声鼎沸，黄鼠狼精被惊走，晏玦未及细思便追了上去，回头却发现裴昭没有跟上来。她只踟蹰了片刻，见那小妖修为不足一哂，也就不再等他，径自追踪下去。
　　那黄鼠狼精从冯府中出来后，幻化成一个褐衣少女，将偷来的食物放进一个大布袋中，扛在肩上，兴高采烈地出了城。晏玦见她举止天真烂漫，觉得十分有趣，也就不急着将她抓住，只不远不近地跟着她。
　　褐衣少女最开始并没有发现她的存在，一路半云半雾地往马背山行去。晏玦早前与裴昭一起，早就去那里查探过，自然轻车熟路，却见褐衣少女并不往山顶的五仙庙去，反而在半山腰上的一棵树下停住，在树干上轻轻敲了五下。

　　“五妹回来了？”
　　一个声音从树底下传了出来，从地里窜出一条黄鼠狼来，吓了晏玦一跳。
　　褐衣少女应了一声，蹲下身去，将大包裹放在地上，光芒一闪，又变回黄鼠狼的原身，道：“那群臭道士，这几天都没来了，应该是走掉了吧，明天咱们还是搬回庙里去好了，这洞里住着实在不舒服。”
　　它从包里取出一块肉干啃着，又递了一块给那只黄鼠狼。大概是闻到香味了，又有三只黄鼠狼接连从地底下跳出来，毛毛躁躁地在包裹里翻找着食物，围坐在一起大嚼起来。
　　晏玦远远地看着它们美美的吃东西，下意识地摸了摸肚子，竟然觉得自己也有点饿了，不由得怀念起了以前她装成小兽的时候，杜慎给她买的那许多好吃的食物，还有那只美味的烤山鸡，想着想着，不觉吸了吸鼻子。

　　她本来一直隐身蹲在它们后面，这五只黄鼠狼精起先都没察觉，直到她吸鼻子的时候，气息才强了些，黄鼠狼本就敏锐，一下子便发现了不对劲，扭过头一看，与晏玦大眼瞪小眼地对视片刻，黄鼠狼精们惨叫一声，将手中的东西一丢，然后飞跑起来。
　　晏玦的兴致被打断了，有些无趣，便想捉弄捉弄这群小妖，当下又开始不远不近地跟着它们跑。
　　黄鼠狼们钻了一个又一个隐秘的洞穴，却始终摆脱不了她的追踪，最后竟跑回了五仙庙里，然后将庙门紧紧关上。
　　晏玦有些好笑地站在五仙庙前，上前敲敲门，道：“开门！”
　　几只黄鼠狼在门后瑟瑟发抖，老大直着嗓子喊道：“不开！这里面我设了迷障，有本事你就冲进来！”

　　晏玦面无表情地将庙门打破一个洞，黄鼠狼们惊叫起来，正要转身逃走，晏玦叫道：“站住！都跑了几天了，你们不累我也累了！”
　　黄鼠狼自然不听她的，正要纷纷出去，晏玦眉头一挑，手腕一翻，红光闪烁飞出，化为几根拇指粗的绳子，将黄鼠狼们捆在了一起。
　　黄鼠狼们你推我攘、互相埋怨，挣扎不休，她被它们叽叽喳喳的声音闹得头疼，叫道：“别吵了！我有几句话要问，只要你们乖乖地答了，我就放你们走。”
　　五只黄鼠狼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停下了嘴，最后还是老五怯生生地道：“姑娘要问什么？”
　　晏玦道：“你们为什么要到冯府去偷东西？这也罢了，竟然还敢杀人？”
　　不曾想，这几句一出口，登时引起了几只黄鼠狼声泪俱下的控诉。

　　原来，这五只黄鼠狼是兄妹五个，一直住在这马背山中，修炼了几百年学了些本事，一百年前化形，才于村民们有了来往。村民们刚开始都很怕它们，但渐渐的，发现它们只是偶尔偷点东西吃，并不做什么害人的事，也就睁只眼闭只眼的过了。
　　后来有一天，正是秋冬干燥季节，有人家中不小心着了火，几只黄鼠狼施法把火灭了，这才没牵连到其他人家。因此，大家都十分感激，为它们修了座小小的五仙庙，慢慢跟它们亲近了起来。平日里，有什么难事找他们帮忙，只要带点供奉，它们也都是来者不拒，就这样彼此相安无事地过了百来年。

　　但是没想到，一个月前，不知从哪里来了一伙道士，先是到了村子里，说自己能画符念咒，可保一方平安，让大家出钱买灵符。村民们自觉有黄大仙保护，对他们的说辞不感兴趣，一连几人都无人搭理。
　　那伙道士极为气恼，一问之下才知道山顶的五仙庙里有黄鼠狼精，于是喊着降妖除魔的口号，把五仙庙给抢占了。可怜的五只黄鼠狼，一直蹲在山里修行，从来没见过道士，见他们拿着飞剑符箓喊打喊杀，早就吓得呆了，狼狈逃窜。
　　幸好它们黄鼠狼天生胆小，早就预备下了几个藏身之处，这才逃过了一劫。等过了几天，胆子最大的老五偷偷跑出去一瞧，不见道士的人影，兄妹们才回到五仙庙，却发现它们收集多年的宝贝，连同村民的供奉都被一卷而空。

　　五只黄鼠狼嚎啕大哭，现在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村民们哪里有多余的食物供奉给它们？难道还要像以前一样，到田里抓老鼠过活吗？那不是跟其他的普通黄鼠狼一样了，多丢脸。几兄妹想了半天，忽然想起冯府的奶娘小时候曾答应过要一辈子供养它们，于是几个实心眼的小妖便跑到冯府去讨要。
　　没想到，时间已经过去了太久，奶娘早就去世多年，它们见冯府中食物甚多，便起了偷盗之心，但只是偷点东西，并没有杀过人。后来被一个老道追了出来，它们拼命地逃回山上，钻进洞里躲了起来。那老道紧追不舍，在树林里转悠半天，没找到它们，反倒碰到了先前那群道士。
　　那些人就把老道给杀了，还把他身上的东西抢走了，这下黄鼠狼们更是吓得簌簌发抖，再也不敢出来了。直到昨天晚上，五妹实在饿得厉害，又偷偷跑到冯府去，没想到就被晏玦给追上了……

　　黄鼠狼精们你一言我一语，边说边哭，缠夹不清，晏玦听得脑仁疼，好半天才弄明白它们的意思，明白之后却又更头痛了。看着几只可怜巴巴的小妖，她也不知说什么好，想了想，觉得罪魁祸首都是那群抢劫的道士，便道：“你们知道那些道士去哪儿了么，我去帮你教训他们，以后你们就好好的在庙里呆着，别再去偷东西啦。”
　　见她不仅不追究，还要帮它们讨公道，几只黄鼠狼喜出望外，虽然那群道士走了好几天了，但它们嗅觉灵敏，要找也不是很难，正要欢欢喜喜地领她去，却见晏玦忽然神情呆滞，摇摇晃晃地站不稳，过一会儿竟倒在地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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