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无绝

　　姬月回了慕灵，等她的自然少不了仙界的宣战。仙妖边界逶逶迤迤几十万里，除了群山深水，能下手的地方也不少，仙界没动作，他们也不知道该往哪守，只能先传令下去，边境各城都加严防守，谨防仙界一举一动。

　　而与此同时，姬月却还在慕灵意外见着了任千歌。

　　据她所说，她自当时回了越庭那，呆了没几天两人便吵了一架，凤凰族的人又一直不曾善罢甘休，她怕拖累越庭，就回了鬼界。可是没想到吉温竟还是不死心地又找到了她，她实在避无可避，便溜来了妖界。

　　按她的话说，她算是帮了姬月三回，姬月无论如何也不能丢下她，她也不求什么，让她安安稳稳过完这辈子再说。

　　姬月只好甩她个白眼，戳着她脑门道：“你也敢来找我？信不信让你明儿就完了这辈子？”

　　想起聚珍阁被坑的那回，任千歌着实心有余悸。却照样没心没肺地笑，剥了个橘子塞进嘴里，含糊道：“我的好月月，当初人家衣服都被你脱光了，现在就这么对人家不成？真是让我寒心。”

　　被她那句好月月惊得抖了抖，姬月没好气瞪她，“难道当时不是你主动的？不过，你怎么知道苏裘是我？”

　　“你们化形术差的确然不是一点两点，不过这黑心肠倒是如出一辙，”苏裘又欲拿个橘子，却被姬月冷厉的眼神吓得缩了回去，讨好道，“我这夸你长得好呢……我能怎么知道，我把这事同越庭说了，他猜出来的。”

　　说到这她一顿，似乎想到了什么，坏笑着凑上来，“这事你不想让旁人知道吧？我任千歌可不是多嘴的人，只要你好吃好喝给我供着，绝对，绝对缄口不言。”

　　“如今仙妖就要开战了，谁还顾得上你？你给我自个儿当心点，没了命可怪不得我。”

　　“哪能呢！不过话说回来，你不觉得你每回遭些什么事总能碰上我助你一把么？可见我那是你命中的贵人，这回也妥妥放我身上，指不定就能走狗屎运呢——”

　　她尾音拖得长长的，还没落下，便见个白衣人影推开了房门，姬毓瞥了眼歪坐在椅上的任千歌一眼，敛了眉靠近姬月，浅声道：“崇铭率兵从北部进攻了，大约有五十万兵马。”

　　“北部？云翎城？”姬月望了眼姬毓，见他微微点头，于是沉吟道，“你领三十万军速速赶去云翎城，百里景估摸还会从别处下手，先静观其变。”

　　姬毓应了是，想了想又问：“要不要从魔界借些兵马？”

　　“这可是他们的义务，不借白不借。你先赶过去，魔界那边我自会联系。”

　　姬毓便拱手告了退。姬月一边取出个青玉石来一边望向任千歌，“还真是命中贵人呢，才见着你这仙界就打过来了。”

　　任千歌干咳两声，也有些尴尬了，却很快被她手上的青玉石吸引了视线，“这就是你们传音的宝贝？我还是头一次见着。”

　　姬月自然不理会她，把这边的情况传给了荀修。荀修很快便有了回信，说是会派秋池带上十万军前来增援。

　　任千歌撑着脑袋在一旁看她，小腿一晃一晃地，“谁领兵？”

　　“放心，不是吉温那家伙。”

　　“唔，”任千歌松了口气，便又痞笑着看她，道，“说起来，你是不是很想荀修亲自前来？”

　　“你说我要不要提个建议，让换成吉温领兵？”姬月扫了眼任千歌瞬间颓败的神色，不冷不热地讽她，“有他在，肯定能让仙界铩羽而归，你说是不是？”

　　“嗯哼，信不信百里景先把你妖界弄得焦头烂额？像遗殿那般，我没记错的话，你伤的可不轻吧。”

　　姬月觉得任千歌近来真的是乌鸦嘴，当姬毓领兵才赶到云翎城下，秋池带的魔族大军还在半路，百里景就又率了四十万兵马到了云翎城。措不及防下损失惨重，只能先退至柳城，转眼边境六座城池便被仙界收入囊中。

　　她自知是自己太过轻敌，多年来仗着收服妖界叛族的功绩沾沾自喜，却忘了仙界远远不是那些乱党所能比的，如今一重锤下来打的她好不胸闷。于是自领了三十万兵马带上霜华赶往柳城，不放心任千歌独自留在慕灵，便顺带将她也带了去。

　　自然也知会了秋池一声，只是没再联系荀修了，十万兵马怕是他的底限，再不依不饶反而不讨好了。

　　最后却是和秋池同一日到的柳城。柳城并不算大，如今战事紧迫也顾不得太多就统统塞进了城主府住，却没料到秋池迎面碰上任千歌便翻了脸。

　　明明一路上还相谈甚欢，同任千歌打了个照面便整个人都不对了，原先温温和和的眉眼瞬间冷了下去，姬月跟在她身边都感觉到阴阴寒寒的凉气。

　　姬月送她入了房，一路缄口不提任千歌，转身便果断被秋池拦住。她大大咧咧坐在太师椅上，饮尽了一盏茶方才开口：“我没认错的话，方才那人是任千歌吧？”

　　姬月不知她们二人有什么过节，任千歌却也没提过，于是干脆应了个是便不再续话，静等她的下文。

　　秋池冷哼一声，垂着眉眼，“如果我说，要魔界出兵就得送她回鬼界，妖后你是依还是不依？”

　　这话着实让人摸不着头脑。姬月自是想不通任千歌是哪惹着了秋池，但毕竟她还是要给秋池面子，于是斟酌问她：“秋将军，这话从何说起？千歌莫不是有哪不遂您意了？”

　　“哪能呢！”秋池音调突兀拔高，目光落在姬月身上悠悠转了两圈，方又续道，“魔界的人不爱讲理想来妖后也领略过不是一回两回罢，今个儿秋池就是不想讲理了，她不走我走，妖后您随心挑一个。”

　　她神态看着认真得很，姬月微微有些恼了，凉着嗓道：“秋将军莫是说笑了，这派兵增援妖界的命令可是你们尊上下达的，你这是要抗命不成？”

　　“妖后这是不肯了？”她腾地站起来，起身便往外走去，“我若是带着这十万兵马回去，至多也不过受段时日的罚，可是等魔界再派兵来，那可不知是猴年马月了！不过是送回鬼界，也不是要她命，妖后有的这么紧张？”

　　这种人犟起来真是讲不得道理的！姬月心里正暗暗思忖对策，门外却响起了个清澈女声，还微微带着怒气，“你算是什么人？我呆在哪凭什么让你来决定？”

　　姬月抬头往门口看去，任千歌正站在门口，脸上大约因为怒气还微微泛着红，这真是越闹越乱！姬月索性偷偷挪了两步，好整以暇地看她们要怎么打算。

　　秋池睨了门口的任千歌一眼，索性转身回了位置，翘着腿瞧她，“我稀罕决定你去留？不过看着你在眼前便觉得碍事，若是因为你害得妖界吃了败仗，我也没法子。”

　　“你……你简直就是无理取闹！我是哪招你惹你了？你们魔界果然没有一个好东西！”

　　她才说完，屋里气氛一下便压抑了下去，秋池压下嘴角，冷笑了声，“呵，秋某就是这般胡作非为，不比任姑娘是个大好人！你怎么不发发善心赶紧离开这，省得妖后难堪？”

　　听得自己已经被提到，姬月只好慢腾腾挪了两步，道：“二位有什么误会不妨好好坐下来说清楚……”

　　她话未说完，任千歌却已转身离开。身前秋池还是吊着冷笑的讽刺模样，她道了句“秋将军还请稍安勿躁，我先去同她好好说说”便追了出去。

　　屋里秋池还静静坐着，她伸手去拿茶盏，提起来才发现早没了茶。她扫眼望向指尖下的水墨玉兰，微微使力便在她手心碎成了粉末。

　　冬日的暖阳从屋外扫进在她鬓宇间缓缓流动，她垂下手来，眉眼突然就被倦怠席卷。

　　屋外姬月早追上了任千歌，姬月拽住千歌手臂，还未发问，千歌却突然笑了，“现在是不是战事很紧张？”

　　“你说呢？”姬月觉得她笑得分外没良心，于是恹恹瞪了她一眼。

　　“所以你们哪里有功夫找人送我回鬼界不是？”她咧嘴笑得开怀，哪还有之前的怒气，“她八成是发了疯，我这几日不入她眼大概也就好了吧。”

　　姬月瞧着她没心没肺的笑，一时也不知说什么好。不过好在接下来秋池竟真没有再提这事，而收复失地的事又屡屡不顺，她也就无暇顾及其他。

　　这数日他们同仙界交战也不是一回两回了，兵力相仿愣是打的不相上下，姬月想继续调来兵马但又担心仙界若是趁此机会从别处偷袭便顾之不暇，可是百里景一副闲散模样，于是就只能一直僵持着。

　　这日刚同百里景交完手，她同秋池二对一百里景却还是游刃有余，虽说她们配合得足以称为糟糕，但姬月心下不禁也有些郁郁不欢。刚回了城主府，却见伺候任千歌的侍从匆匆迎上，举起了张纸跪在她面前，“妖……妖后，任姑娘，任姑娘说她回鬼界去了……”

　　姬月皱着眉拿起那张纸来，上面写着“我回鬼界去了，莫太想念我”，字写的寥寥草草倒还真是千歌作风。姬月长吸口气，道：“你们连个人都看不住？”

　　“姑娘……姑娘自己要走的，我们也不知道该不该拦……”

　　事已至此姬月也责怪不了谁，冷着声道：“传令下去，让巡逻的士兵都留意一下。”

　　她还真是有够任性，和秋池都有的一拼了！姬月暗暗叹了口气，她知道任千歌是怕麻烦自己才先假意留下而后独自离开的，可仙界还在那虎视眈眈着，她这么一走了之让自己如何安得了心，她真当自己是心狠手辣之徒不是！

　　这事却也没和秋池提，可第二日秋池反而主动问起姬月来。

　　“任千歌人呢？”

　　本来还讨论着战术问题，秋池突然来了句姬月竟一下没反应过来。于是又听得秋池续道：“这两日你无论如何把她给我藏好来，不然莫怪我真的翻脸。”

　　任千歌到现在都没有音讯，姬月听得她还是这般不急不缓的调，莫名有些火气，便冷笑道：“不劳秋将军您费心，我就是想让您翻脸也没这本事啊。”

　　秋池沉了脸侧过头来，“此话何意？”

　　“顺你的意，她如今一个人跑回鬼界，现在两兵交战，还不知道会不会落到仙界手里呢！”

　　姬月有意讽她，话里带着刺，却见秋池一下白了脸色。亮白的银甲衬得她面容没一丝血色，连唇色都黯然了下去，像是屋外要凋谢的花瓣，“什么时候的事？”

　　“昨日。”

　　她话音才落下，便见秋池转身跑了出去，在门口时回过头来看她，一身银甲泛着刺目的光，“我去找她……吉温差不多明日便会到，剩下的就都交给他。”

　　姬月想说些什么，见得秋池突然悲戚下来的眉眼竟一时忘了词。她黑如曜石的眸子里泛起琉璃光芒，姬月一时觉得她竟柔软如易碎瓷器，“你告诉他，任千歌若有分毫差池，我秋池都一并担着。等我回来，千刀万剐也无一句怨言。”

　　她说完便出了门，姬月望着她脚下纷纷扬扬飘起的尘埃，像是看见了这十丈软红沉沉香土。

　　姬月大概明白了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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