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的过敏原

　　“心诺，你不能一直不吃东西啊！”
　　我抬起头望着昏暗的灯光下的那个女人，她叹了一口气，“你不能再哭了，我看着都心疼。”
　　“对不起，芸珊姐！”我接过她递过来的面纸，“我就是忍不住，我真希望自己失忆了，就不会那么难过了。”
　　“哎，这个兆东隽太不像话了！”芸珊是王韬的妻子。王韬接了我的电话后，当晚就跟芸珊姐赶了过来。
　　我惨笑着说，“他算教对了我一件事，没办法的时候，王韬大哥一定会帮忙！”我说到这里，顿了顿，接着说，“我这么难过，不是因为他骗了我，而是因为即使他这么对我，我还是爱他，我总觉得他这么做是有苦衷的……芸珊姐，你能明白那种感觉么？我真讨厌我自己……”
　　芸珊握住我的手，“傻姑娘，谁没碰上过无疾而终的感情？过去了就真的过去了，他配不上你，你能找一个比他更好的男人！”
　　“可我觉得再不会有人比他对我更好了！”我擦了擦泪水，接着说，“也许你现在听觉得很可笑，可是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他真的对我很好很好……”
　　芸珊望着我，露出一丝忧虑，她好像想说什么，又把话咽了回去。
　　“王韬哥去哪儿了？”我问。他们来了三天，每天只有芸珊陪着我。
　　“他在帮你找东隽！”芸珊说，“几处房子都找了，上去敲门没人应，连他妈都没见着，他们还在想别的办法。”
　　“还有谁？”我立即警觉起来。
　　“你放心，我们有分寸，不会让别人知道。我们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的，得找朋友帮忙！”说到这儿，芸珊苦笑，“你知道你大哥的脾气，挖地三尺也要把兆东隽给找到，说要好好揍他一顿！”
　　“我真不知道该怎么谢谢你和大哥！我给你们添了这么多麻烦！这个恩我一辈子都记着！”
　　“先别说这个了，我问你，找到东隽之后，你有什么打算？”
　　我合上疲惫的眼睛又慢慢睁开，“我当然希望他能回心转意，”我歪头望向窗外，“不过，我很怕他铁了心，那么，就算分手，我也要听他亲口对我说，然后让他陪我去医院。这样，我应该就可以死心了。”
　　“这个孩子你不想要了？”芸珊探头过来，轻声问。
　　我眼眶又红了，“我一直以为我们一定会结婚，这个孩子也一定会要，可是现在我已经不知道了……”
　　芸珊打断了我，“我明白的。这样，你先吃点东西，不早了，你好好睡一觉，我去隔壁房间等王韬回来，要是有好消息我就来叫醒你，行吗？”
　　我感激涕零，点点头。但是饭还是吃不下两口，就随便洗了洗，爬上了床。
　　我迷迷糊糊睡了一会儿，被走廊上的声音吵醒，好像有人在走道里讲话。我敲了敲隐隐作痛的脑袋，摸出手机看了看时间，已经凌晨一点了。
　　就在我打算躺回去的时候，突然听到外面传来王韬的声音——
　　“怎么？你不进去看看她？”
　　我一下子神经绷紧，静默着，仔细分辨跟王韬说话的那个人。不知道那个人是不是表示出什么，王韬显得有点急，“你来不就是放心不下她么！看都不看，算什么？”
　　我听到这里，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哗一声掀开被子，连鞋子也顾不上穿，冲过去奋力打开门！
　　“东隽！”
　　我不能再错过机会，让他逃走！
　　王韬被突然出现的我吓了一跳，我朝着走廊上那个正在离去的背影，大叫一声，“等一下，别走！”
　　那个人一脸震惊地回过头，我只觉得脑袋嗡了一下，差点要倒下去。我立即背过身，转向王韬歇斯底里地大吼，“谁让你告诉他的！为什么把他叫来！你让他来看我的笑话，是不是！”
　　不等别人对我这番话的反应，我又气又急，蹲在地上，捂住自己的脸，用尖锐的嘶叫驱赶强烈的羞耻感。
　　王韬完全被我疯狂的举动吓傻了，芸珊听到这么大动静，从隔壁房间奔出来，她一看便明白发生了什么，忙冲王韬挥手，“你们还愣着干什么？把人拉进来再说！要把别人都吵醒了吗？”
　　这边，精疲力竭的我这么一闹，只觉得天旋地转，身体一软就跌倒在地上……
　　我苏醒过来，大家都围在我的床边，就好像我快要死了。疼痛如同一支小小的火星，在身体深处跳跃了几下。
　　“我不想看到他！”我恶狠狠地说。
　　林锋的神色猛地一紧。王韬想说什么，被他的眼色打断。他看了我一眼，一言不发，往门口走去。
　　我把脸转入黑暗中，曾经我在他面前说过的那些“豪言壮语”，每一个字都在啃食着我残缺不全的自尊心，而他曾对我说过的每句话都变成了现实，叫我无地自容到愤怒。
　　王韬的暴脾气上来，冲我发起火。“你是不是连脑子都坏掉了，好赖人都分不清楚！”
　　他拦住林锋不许他走，还指着他对我说，“你要没傻，你就睁开眼睛好好看清楚！他是来看你笑话的吗？这个世界上谁看你笑话，都不会是他！”
　　我被王韬骂得眼泪簌簌滚落，不容我争辩什么，他又接下去吼，“他为了给你找那个王八蛋，这几天东奔西跑，饭都顾不上吃！谁他妈的吃饱了撑的，给自己喜欢的姑娘找男朋友！”
　　身体里的痛楚一点一点的燃起来，我埋下头，哭诉，“求求你们了，我知道自己在你们眼里又蠢又没脑子！我已经这样了，就算你们不笑话我，我自己都想死！”
　　屋子里陷入了沉寂，就连怒气冲冲为林锋打抱不平的王韬也住了口。
　　“我想跟她单独谈谈。”林锋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说道。
　　我听到王韬他们离去的脚步声，房间里就剩下我和林锋。他沉默了许久，好像也不知道该怎么对我开口。他的出现让我百感交集，我抬起头，望着他，一字一顿地说，“你不该来！不值得！”
　　“有些事不是用值不值得来衡量的！”他语调冷静，“你放心，我会尽我所能帮你找到他。”
　　我坐起来，他想帮我，被我谢绝。我蜷着腿，抱住膝盖，“我谁都不怨。”
　　他在床边坐下，望着我低声说，“你不要怪王韬，他不光是为了我，也是为了你。在这里，至少我还能想想办法。”他见我低头不言语，接下去说，“我托朋友辗转了解了一下，那个叫袁媛的女孩，她的父母都没有表露过自己的女儿即将嫁人的讯息。”他顿了一下，问我，“我拿到了她的照片，你想看吗？”
　　我一怔，既而点头表示想看。他把手机里的照片翻出来，递给我。这是一个跟我迥然不同的女孩，肤色非常白，削肩瘦骨，眉色淡淡的，单眼皮，眉眼都显得细长。
　　我不知道她是不是比我更漂亮，但是喜欢她的男人大概会觉得我不够气质雅静，而爱我的男人也许也会认为她生得过于寡淡。既能爱她也会爱我的男人，要么是太过博爱，要么就是审美完全没有标准。
　　可是东隽曾经喜欢的就是那种瘦成纸片一样的女孩儿。
　　“她，跟我，一点相似点都没有……”我把手机还给了林锋，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身体的痛楚愈来愈强烈，我捂住肚子，皱起了眉头。
　　“你怎么了？”他一见我这样，立即倾身过来，神色紧张。
　　“不知道……”我闭着眼，忍受着一阵痛过去，“这几天一直有点肚子疼，突然变严重了……”或许是女性天生的直觉，我感到一阵强烈的惊恐，抬头跟他说，“帮我叫芸珊姐进来，快点……”
　　林锋闻言，马上出去叫了王韬夫妻俩。
　　芸珊过来扶我，我说，“我想去洗手间。”
　　芸珊陪着我到洗手间，没一会儿又冲出去，对门外的两个男人疾呼，“心诺出血了，得带她去医院！”
　　她刚说完，我已经弓着背扶着门走了出来。芸珊一见便叫起来，“你自己乱走什么！”
　　林锋也没有遇到过这种状况，芸珊这么一喊他才回过神来，我摇头，“我还能忍，我自己走。”说到这儿，一股尖锐的痛仿佛在小腹处炸开，我浑身一卸，弯了下去。
　　“你别逞能了。”芸珊是个泼辣的女人，拿眼角一扫林锋，“你还愣着干嘛？让我们家胖儿背她，我倒是没意见！”
　　林锋走过来，我还想推辞，他压低声音在我耳边说，“我们别在这些小事上浪费时间。先去医院再说。”
　　我望着他，闭了嘴。他右手环住我的背，将我横抱起来，王韬急匆匆走在最前面，开门，按电梯，芸珊跟在最后面收拾了几样东西。
　　我垂着头，头发垂落下来，仿佛这样就可以在我们之间隔绝一道屏障。林锋的身上有一股单纯的干净的气息，这陌生的味道让我无所适从，时刻提醒着我这不是属于我的怀抱。
　　他抱着我奔进电梯，可我们之间依然保留着外人看不出的距离，我虽不是刻意，却是情不自禁地不让身体全部贴在他的胸膛。
　　在电梯里，他低头冲我苦笑了一下，“你能不能别这样！倒不是别的，你这么紧张，我得花双倍的力气！”
　　我一呆，只好放松了身体，他点点头，“这样好多了。”
　　王韬开车，一路疾驰到医院。急诊医生不在，又跑到妇产科病房区找值班医生。
　　医生询问了我的情况，开了化验单让我化验。在等报告的间隙，我才注意到林锋忙得满头汗，外套脱了，衬衫的袖子也高高的卷着。在我的印象里，他还从来没有这么狼狈过。他一直都衣冠楚楚，泰然自若，好像天塌下来都不会惊慌失措。
　　王韬在我背后笑，“他和我们那儿三家大医院的院长都有交情，去医院都是VIP待遇，今儿终于在这儿锻炼了一把！”
　　芸珊瞪了他一眼，“你还有功夫在这儿说风凉话，赶紧去看看有什么帮忙的！”
　　腹部又是一阵绵长的痛，我皱起眉头，靠在芸珊的身上，等待那一阵痛楚过去。我不恨东隽，甚至比任何时候都更思念他。我多想他此刻在我身边，有他在我就不必假装坚强，就可以任性地大哭，告诉他我心里有多害怕。
　　我闭着双目，泪水大颗大颗地从我睫毛下滚落下来，我顾不上他们看到会怎么想。我的心里真是太难受，太难受了。
　　化验报告出来后，那个女医生淡淡地扫了我身后的林锋一眼，似乎认准了我们是一对。
　　“这个孩子，你们打算要吗？”
　　我不知道这是医生例行的问话，心头只觉得一刺，我正窘迫之时，发现女医生视线的方向转到了林锋身上。
　　他呆了呆，看了我一眼，出乎我意料之外的是，他只是稍稍迟疑了一秒就回答，“要，我们要的。”
　　王韬芸珊同时看向他，只有我不敢抬头看他的脸。他替我做了决定，甚至没有同我商量，可是他维护了我的尊严。
　　“我先让护士给你打一针。”医生一边说一边很利落地在病例上写着，之后她放下笔，很认真地看着我说，“现在我得跟你申明一点，怀孕初期不合格的胚胎大多会被淘汰掉，你要把它看做一个自然选择的结果，你们也想要一个健康的孩子，是不是？”
　　“优胜劣汰？”我惨笑。这个世界不需要残次品，每个人从还没出生就必须经历如此残酷的生存法则。
　　林锋说，“请您安排一个病房，我们都不是本地人，在医院方便些。”
　　女医生想了想，“现在你们只能在急诊那边观察，明天早上才能安排病房。”
　　林锋点头同意，然后就去付费，拿药，找护士给我注射，最后把我安顿在急诊病房里。这一圈忙下来，天都快亮了。
　　我躺在病床上，身心俱疲，昏昏沉沉地睡着。急诊大楼嘈杂的声音这个时候也平息了下来，我睡得很浅，小腹的隐痛依旧是不是地提醒着我自己正处于怎样的境况中。
　　王韬和林锋坐在大厅的椅子上轻声说着话，他们的对话时断时续地传入我的耳朵。
　　“不是我说你，你怎么就能做主要这个孩子，要了谁养？你养？”王韬老实不客气地埋怨林锋不理智。
　　林锋沉默了一会儿，“能保就保吧，也是一条命，我当时只想得到这么多。而且她心底是想要这个孩子的，她怕万一兆东隽突然又改变主意，回来找她。”说到这里，他沉默了好一会儿，“要是没人要这个孩子，我养也行。”他突然说。
　　我在混沌中打了一个激灵，如同一桶冰水将我灌醒。陪在我床边的芸珊见我翻身背向她，轻轻地在我身后说，“你想的是不是跟他说的一样？”见我不回答，她叹了一口气，“他想替你承担所有的事，他对你是真心好。”
　　我沉默不语。有些事很微妙，道理每个人都懂，可懂事的人没几个，因为很多事没有道理可言。这些话只能放在心底，说出口就显得不懂事，任性妄为，外人听着就多了几分活该的意味。
　　我只明白，就算从头来过，我也还是会做一样的选择，我只怪这个世界太现实，但我不能因为别人的错就反过来否定自己当初的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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