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墨华歌

　　水汐镯再次回身去看了看夕阳后道：“回去吧。”“嗯。”凌月落愣了一下，随即笑着将缰绳递上，又分别将手中春熙与夜千飓的缰绳递上，四人上马后调转马头，开始向漆城的方向缓速的前进。
　　沿着原路返回，水汐镯更加仔细的观察着那些流民。
　　能逃到这里来的，大都是些小有家产的，所以尽管衣衫浆洗的范白，面黄肌瘦，但是也算是干净整洁。在靠近城门的地方，忽然从右手边的窝棚之间的小路中慌乱的逃出一个衣衫褴褛的少年，被路边的杂草绊了一下，就那么直直的倒在了路边的灰尘里，发出了了一声压抑的闷哼声。
　　水汐镯正犹豫着到底是让春熙下马去将他扶起来还是直接策马绕过去，就看见在少年刚刚窜出来的小路中传来了一个中年女人骂骂咧咧的声音：“小贱货还敢跑！救了你，还敢不听恩人的话！”那少年听到了这句话，身体狠狠的颤抖了一下，挣扎着想从地上爬起来，但是似乎因为体力不支，最终仍然重重的摔倒在了尘埃里面。
　　“主子，回避吧......”见此，春熙策马上前在水汐镯的耳边轻声道。那趴在地上的少年似乎耳力极好，在春熙说完这句话的那一瞬间猛的扬起头，目光紧紧的盯住水汐镯惊异的双眸。
　　乞求，试探，羞耻，绝望......只是一瞬间而已，水汐镯却从那双眼睛中看到了一个人类所能有的几乎是全部的复杂感情；它们蜂拥而入直至她的内心，似乎连时间都有那么一瞬间静止了。而下一瞬间，那双如同皓玉一般的眼睛就被一衫粗布麻衣所遮盖，紧接而至的叫骂声将水汐镯从恍惚中惊醒：“小贱人！跑不动了吧！看你再跑！今天就把你卖给花爹！”
　　“主子！”春熙在一边急急的催促着，凌月落也忍不住上前道：“汐镯？”水汐镯侧头看了看身边的三个人，发觉除了夜千飓是万年面瘫以外，另外的两人均是一脸不希望自己管这件事的表情——也对，在战乱频发的时候，这是一件多么正常的事情。可是...那双眼睛......他们真的没有发觉什么吗？那么神奇的一双眸子，多好看。几乎是不受控制的，水汐镯喝止了那个正揪着少年的头发正试着将他从地上拎起的中年女人：“等等！你要卖他？”
　　“汐镯！不行！”凌月落几乎在同一时间开口制止：“不要忘了你...等下要怎么向家主大人交代？”说完眼睛扫过那正惊讶的回头看着他们的女人，朝她狠狠的压了压眉头。那女人见他们衣着华丽，也不管凌月落对她的眼神警告了，直接腆着笑脸对水汐镯道：“这位小姐，您要买啊？”说完拎着那少年的衣服将已经晕过去的纤弱少年从地上提起，扳正他的脸对着他们道：“别看这小子瘦了些，其实......”说到这里，她向自己的袖子上吐了口口水，然后狠狠的擦了擦那少年的脸，看得水汐镯三人直皱眉。“其实...是个美人胚子！”
　　水汐镯跃下马，从怀中取出一方丝帕，又在水囊中倒了点水到丝帕上，轻轻的给少年擦起了脸。“主子！”春熙见状坐不住了，也从马上跳了下来，急急跑到水汐镯身边道：“您怎么能做这种事呢？您想做什么跟春熙说一声啊！”水汐镯却没理她，直接将丝帕往路边一甩，细细的观察起那个少年来。
　　怎么说呢...只能说确实很有味道吧。脸上的气质不似一般男子的柔美，眉宇间潜藏着的那一抹坚强跟倔强，甚至比月落还多出几分；相貌阴柔的恰到好处，虽比不上玖夭，但也算是漂亮的没话说......联想到那双让自己发愣的眸子，水汐镯不觉勾起了一抹笑——真想看看这孩子睁开眼睛的时候的样子。
　　就在这时，那中年女人恰到好处的说道：“小姐，怎么样，还可以吧？”说完，还看着路边的那方丝帕吞了吞口水。“的确不错，就给一两银子吧，不二价。”水汐镯一边捏着少年漂亮的下巴看着一边说道。春熙看着自家主子确实是想将少年买下，只得任命的掏起了腰包。伸出手刚想将那一两银子递给在一边猛点头的中年女人，却被水汐镯一把捉住了手腕。只见水汐镯抬起脸来似笑非笑的问道：“你刚刚说的是要将他卖给花爹？”
　　“这个......”那女人讪笑了一下道：“是的您哪。这小贱...这小子命好，碰上您了；要不是碰上您，都得卖到花爹家去。”“都？有很多人都在卖么？”凌月落上前一步问道，低下头看着水汐镯怀里的少年，眼中也范出了不忍。
　　那女人脸上的笑容黯淡了一点道：“这不也是没办法吗？没吃的，卖去好歹也有个活路。”水汐镯听罢再次扬声问道：“你们是在哪里找的花爹？不是不许进城吗？”“这......小姐您不知道，身上有几个钱的，身家好多一点的，都给放行，所以就...托人带到城里去卖；再来，伢贩子有时候也会出来买人。”“有钱的就给放行？”水汐镯皱眉低下头去看了看怀中的少年，心下早已有了计较。
　　水汐镯抱着那少年站起来，还没迈开步子便被围上来的一群流民给围住了。“小姐！你还要买吗？我家儿子还算长得不错不比这个差，还乖巧会伺候人！”“小姐，你来看看我家的吧，好几个呢都在这里！”“小姐！小姐！你要女孩儿吗？我家这孩子肯做事！”“小姐！我......”水汐镯看了看周围这些面带病态却依然不忘向自己出卖子女的人，心中只觉像刀子在割一样——作为合格一个上位者，恐怕最难过的场面莫过于此了。
　　水汐镯突然想到了人食人的事情，她看着周围那一脸期盼的流民，只觉得难过的想要流泪，心中是忍不住的自责。春熙看了看水汐镯，知道她刚刚救下这个少年只不过算是一时兴起，暂时还没有帮助这么多人的准备，便自觉的站出来拦住那些人道：“我家主子不买了，不买了，一个就够了，大家请回吧！请回吧！”
　　“哎呀这位小姐，你家里那么有钱，就多买几个嘛！我家这孩子听话又吃的少，买下吧！”“对啊！多买几个！不会碍着您多少事的！”“小姐......！”流民们依旧不愿放弃这难得碰到的金主。水汐镯咬着下唇，狠下心一个转身便快步来到了自己的马边，将少年交给凌月落后踩着马镫上了马。
　　一些流民看着他们确实不愿再买，便摇着头推着自家孩子走了；还剩下的一些却依然想继续试试，便不顾春熙的阻拦想上前去拽住水汐镯的马，却不想刚才一直没出声的夜千飓突然打马上前，横在了她们面前。在夜千飓冷冷的瞪视下，剩下的那些人也不甘心的离开了。
　　看着那些人离开，春熙也上了马，水汐镯便朝凌月落伸出了双臂：“来，给我，我们这便快点回军营吧。被这么一耽搁，天快黑了。”凌月落一愣道：“你抱他？他好歹也是个男子，况且你从来都没照顾过人，还是交给我吧。”一旁的春熙也说：“对啊主子，你方才抱他时就已经把衣服给蹭脏了，还是不要了吧？明月世郡也不方便，还是交给我这个做奴才的来做吧。”
　　水汐镯见他们这样，无奈的笑了笑道：“你们就别跟我争了，先不说他是我决定买来的，更何况......”说到这里，她转头去看了看那一片由流民的窝棚所组成的小村庄轻声的道：“你们就让我为我的子民多多少少做些事请吧......”凌月落听完一楞，随着她的目光看去，似有所思的静静的凝望了一会儿，转过头抱歉的笑着轻声道：“抱歉。”说完，将怀中那因为长期的饥饿而变得纤弱消瘦的少年递了上去。
　　“他跟我们差不多高，却这么轻......”凌月落凝视着水汐镯怀中的晕过去的少年轻声道。“是啊。”水汐镯小心调整好怀中的少年后猛的踢了一下马肚子，道：“我们快回军营吧，让军医帮他好好看看身子。”“嗯。”凌月落也是猛的抖了一下手中的缰绳，和夜千飓春熙一起同水汐镯一起朝城门快速的奔去。
　　回到军营后水汐镯在凌月落的帮助下找到炊事房的一位老爷爷和他的孙子帮忙照看那个少年，便随着碎碎念不停的春熙回到自己的营帐沐浴清洗去了，而夜千飓自从进了军营后便突然不见了，估计又在哪里找了个地方躲起来了。
　　水汐镯换了身衣服后，便到了军营中用晚膳的时间了。因为水汐镯确实不喜宴会且一直对自己强调节俭，所以早在吃中饭时便嘱咐过不用对自己特别对待，以为军队和地方政府节省开支的理由推掉了今后几天里除践行宴以外的在漆城和军营的几乎各种宴会，因此负责照看她们一行人寝食的小兵只是送了些简单的家常小菜过来——但是水汐镯知道，与军中的大锅饭比起来，像她的这种小灶这已经是极好的了。
　　经过今天这一行，她更清楚了自己和这个国家所面临的困难和将会面临的困难，再看着面前的这些白米饭，她不禁感慨万千，几乎是呆坐了半晌才在春熙的催促下动筷。
　　是夜，她来到了程千笈所在的主帅营帐中。
　　“程将军。”水汐镯亲自撩起帘子面带笑容进去，看见程千笈和她的大女儿程嵋正在帐中商讨军事，便信步走上前笑道：“将军和小将军在讨论些什么？可否说给汐镯听一下？”程千笈母女看到是她，心中虽然有些烦躁，但是面上依然带着笑容道：“两个人凑在一起也讨论不了什么事情，末将只不过在向小女传授早年制军的一些经验，世太月若是有兴趣，也可以来听一下。”
　　“哦，是吗？”水汐镯闻言笑得更加灿烂了一分道：“我对军中之事本就好奇，能听一下程将军所讲的事情，是再好不过了。”说完故意忽略掉程嵋略微变差的脸色，大大方方的进入内帐坐了下来。刚坐下来，便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一般说道：“哎......？”“这...太月，怎么了吗？”程千笈疑惑的看向她问道。
　　“怎的不见程二小姐呢？”水汐镯疑惑的看向她道：“其实我觉得程二小姐才是应该认真的听一下，以后对她在军中的历练都是大有帮助啊。”“哦，您是说莲儿那孩子吗？”程千笈无奈的笑道：“因为早上对您出言不敬的事情，我已经将她关禁闭了。您下午去漆城，没有听到全军通告。”
　　“全军通告？”水汐镯在心中皱了一下眉。“是的。在军中有人犯错，就必须依照军规进行相应的处罚，并且通告全军。”“这样。那......这是不是也太严重了？这样吧，都关了一个下午了，也通告了，还要关到什么时候呢？”水汐镯面上嬉皮笑脸的说道，随即不等程千笈说什么便招进一名士兵道：“去把程校尉带出来吧。”又转向程千笈母女道：“本来我跟程二小姐就是因为小事儿有些不愉快，都是年轻气盛，这件事我也有不对的地方。对程二小姐的处罚也就到此为止吧。您说呢？”
　　“这...既然太月都不计较这件事，那末将自然也不能说‘不’了。”程千笈见她先斩后奏，虽然心中不快，但也只得顺着台阶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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