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

　　我在半凡身边终于过上了几天舒心的日子。晚上我们躺一张床上说着话睡觉，早晨一起起床梳妆，我为她梳辫子，她为我簪花，我们试衣服，试鞋子，半凡真切向我示范着何为幸福和无忧无虑。天气好的午后，半凡会带我去骑马，我们一路骑着绕回袁叔叔那，露姨和袁叔叔很欢喜见到我，我也很高兴袁叔叔问我家人时，我可以说母亲和弟弟一切安好。
　　袁叔叔问我如何会和铁木夺回来，半凡抢着回答说我和铁木夺两情相悦，露姨在一旁笑盈盈听着见我手上还戴着幼时的白玉镯，便拿过我的手轻轻拍打着我的手背。
　　半凡笑道：“我还记得小时候得珠戴这个镯子都要用红绳系着，如今正正好了。”
　　我笑道：“说的好似我长大了让你很意外一般。”
　　袁叔叔意味深长笑道：“叔叔是很意外，你会这么回来。叔叔本来以为你离开了就再不会回来了。”
　　我看着袁叔叔慈爱的目光，笑看了看露姨道：“我回来不就是效仿叔叔和露姨吗，自小便羡慕你们相亲相爱的。”
　　袁叔叔含笑不语，我被他打看地不自在便假意低头在笑，微微撇开脸。
　　露姨轻抚摸我的发鬓，问道：“你可回过王府了？”
　　半凡又抢着答道：“王爷疼惜她，怕她想我想得紧，她还不曾回去过呢。”
　　露姨道：“既是王爷垂爱，你便更要过府去和王妃见过。”
　　半凡道：“何必呢，娘，楚尔玛既然没有来，何必让得珠送上门去受她的气？”
　　露姨看了眼半凡道：“就数你嘴快，得珠远比你知事。”
　　我笑着没有应答，心里在打鼓不知该如何自处，世上的确没有比装幸福更难的事了。袁叔叔和我们坐了会，便起身要进宫去，半凡像小时候一般一路粘着袁叔叔身后到门外喋喋不休凡事要问个清楚：“爹爹，你进宫去做什么？大王召见你了吗？有什么事吗？”
　　袁叔叔都不理会她，只道：“亏席皇子受得了你。”
　　半凡嗔怪笑了声，道：“爹爹取笑女儿。”
　　袁叔叔爱怜看了眼半凡，抬首的时候深深看了我一眼，我的笑意微微有些尴尬，我觉得袁叔叔多半是知道我如今的处境的，只是他在替我圆戏。

　　我来到铁木的这一段时间，一直没有机会领教楚尔玛的厉害。其实我有些说不清楚，我既不想和楚尔玛有所冲突，又希冀她对我有所厌恶，或许我这矛盾的想法是源自我的自尊心；我不想和楚尔玛交集是我最初和最该的本意，而我期盼有所发生，不过是我不愿意真的承认我是低廉身份的事实。虽然半凡是不会猜忌的人，但我也希望能让她真的欢喜，我就这么被铁木夺丢在这不闻不问，外头多少还是有流言蜚语的，半凡不经意听到总是很生气，说那些重伤我的谣言定是楚尔玛制造，她是欲离间我和铁木夺的感情。我面上笑说作罢，心里却是苦涩，我与铁木夺何来的感情？
　　我在半凡府上还重遇了禄得，我没有想到禄得成了半凡的护卫，问起禄得来龙去脉才知道原来当初禄得险些沦为奴隶是半凡救了他。禄得感激半凡惦念年幼的感情，对半凡是忠心耿耿，半凡所厌恶的必然也是他所厌恶的，所以见到我，禄得也不免替我抱不平说着楚尔玛的不是。我心底有些失笑，忽然觉得楚尔玛成了最无辜的人。

　　草原的春天是极美的，青草得意，白云悠荡，我登楼凭栏，迎风看着眼前的碧草蓝天，心里从未有过的清净，近来我努力不去想我以后会如何，要何去何从，家人的平安是我的一颗定心丸，让我渐变从容。
　　天际偶有鹰飞过，我便想象我的自由是落在了它的翅膀上而有幸周游了整个天下，所以不能在我的身边陪着我，而我不是没有自由的人。
　　半凡近来有些忙，因为草原上的佩环节到了，席皇子不在府上，半凡便是内外一把手。佩环节相当于中原的新年，是个喜庆热闹的日子。以前我和半凡很喜欢佩环节，早早希望天黑，好去和大家篝火跳舞。半凡和席皇子订亲后的每年佩环节，半凡都会按习俗给席皇子编送手链表男女情爱的纯真缔结之心；而男子会给心爱的女子送衣裳，衣裳重在颜色，不同的颜色是不同的爱。在铁木草原上，最尊崇的颜色便是宝蓝，因为宝蓝瑰丽，向来只有男子可以穿戴，而若有女子能着宝蓝色衣服，必然是因为有男子深爱她而送她的。所以草原上的人常说爱是幽蓝的，就如同静静流淌过草原，滋养着万物生的错木河，恬静亘古。
　　半凡最近虽然忙却总不忘督促我编手链，我意思地摆了摆模样，多半是在游散的，就如现在一般。
　　楼梯上传来半凡欢快的脚步声，我忙从袖子里掏出手链低头编着，半凡上来见我认真打断我笑道：“小得珠，王爷派人给你送衣服来了。”
　　我抬起头嗔怪看了眼淘气的半凡，笑道：“送衣服就送衣服了，有什么好新奇的？”
　　半凡坐到我身边笑道：“当然新奇了！王爷每年给楚尔玛送的不过是寻常的礼节，都是红色的，不知给你会送什么颜色，定会比那楚尔玛好！到时候你就穿着衣服去楚尔玛跟前耀武扬威替我出口恶气！”
　　我笑道：“你忙昏了，楚尔玛是王爷的正妃，红色已是最好的颜色了，我哪里还能比她好？”
　　半凡笑道：“那送你也得是红色，总不能比她差！”说着半凡命人去把衣服拿上来，嘴里还同我说道：“席皇子去年送了我宝蓝色的，那年只有我一人穿着宝蓝色的，我真希望你也能这样！”
　　我很欢喜半凡和我分享幸福，但我应和的力不从心，我很怕若是铁木夺送我颜色是最平凡的绿色，我不会伤心却会伤了半凡的心。
　　侍女把衣服摆在桌上，半凡让我去掀盖布，我笑推她去只装作一副羞怯的样子，半凡笑了一番就替我去掀布，我低头看着松垮的手链，我觉得我现在的人生就如我的手艺一般粗糙。
　　半凡的低呼声让我觉得难过，我正在想措词如何向半凡解释绿色好让她心里舒服点，却不想半凡一把扯了我过去，激动道：“得珠，你看，王爷给你送的是宝蓝色！”
　　我一怔，一把掀开盖布，鲜丽的宝蓝色扎了我的眼。

　　因为铁木夺的宝蓝色，我被半凡压着盛装打扮，精细的发辫盘髻，扫娥眉抿红唇也就罢，半凡还为我缀额饰，我看着镜子里艳而不俗的自己只觉得陌生。
　　半凡大惊小怪道：“小得珠你可真漂亮，古人说的肤如凝脂，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可就是你这样的？”
　　我笑了声道：“不对，是你这样的。”
　　半凡挽着我，笑道：“那就是说我们俩这样的！有美两人，婉如清扬！”
　　我听着半凡所言，心中感慨，故事本该是野有蔓草，邂逅君子，女子才会婉如清扬，而我什么都没有却做这样妆容实在犹如戏子。我低头不语实在猜不透铁木夺的用意。

　　天色渐晚，熊熊篝火便燃起来，年幼我只去过寻常百姓的篝火，这还是第一遭同一群皇亲贵胄在一起。
　　我的宝蓝色是扎眼的，许多人虽然没有说，但我知道大家都有千百种臆测。我隔远看见楚尔玛正在向一个男人大发脾气，半凡笑同我耳语道：“楚尔玛身边的便是古隆大人，楚尔玛虽然任性但也总有人制的住她，一个是她哥哥一个就是王爷，所以她不敢动你的。”
　　我闻言，难怪楚尔玛看似暴跳如雷了却没有如上次一样动手打我。隔了会楚尔玛气势冲冲地朝我走来，惹得所有人都停下了欢愉看向我们。半凡一步上前挡在我跟前，瞪着楚尔玛道：“做什么呢？”
　　楚尔玛怒道：“你走开！我要同那个卑贱的中原人说话！”
　　我拉住要发火的半凡，走上前道：“王妃有话请说。”
　　楚尔玛瞪着我半晌，我垂着眼见她拳松开握起松开握起，几次想举起来最终化作咬牙切齿地一句话道：“你不要得意地太早！我早晚会让你尝到苦头！”
　　我没的回答，苦头我已经在尝着了不等她来。楚尔玛一心觉得我当初便是有心于铁木夺才三番四次出现，她早对我成见颇深，而如今铁木夺又有心让她更厌恶我，我无可辩驳。楚尔玛无处可发泄愤怒一把抓住我的手，道：“我要同你赛马！”
　　半凡夺回我的手，争锋相对道：“她无需同你赛马已经赢你了！”
　　楚尔玛怒向半凡道：“你是我的手下败将轮不到你插嘴！”
　　半凡气得跺脚道：“当年不是你使诈，我如何会输给你！？”两人开始提起往事竟一句一句地就争执起来，半凡是孩子气，楚尔玛是不让人占半分便宜。她们吵架本该是让人烦恼的事情，但我看着这两人却觉得有趣，因为她们都是直接痛快的人，懂得如何让自己舒心让人羡慕。
　　远处传来马蹄声，我看见男子逐马而来，待奔近了，我便看清了为首的人正是铁木夺。铁木夺身着与我同色的蒙奇服，轩昂英伟。我相信铁木夺定是许多铁木姑娘所心仪敬慕的英雄，每年她们都期盼铁木夺的马能停在她们跟前。若是撇开民族来说，我也是认可他的，只是我与他相识不妥，相处不对，相知太难。而我心中所敬慕的英雄该是刘呈。
　　铁木夺的马勒在我跟前，我低头没敢看他，只听他问楚尔玛这么气愤是在做什么，楚尔玛便气恼同他说要和我赛马。铁木夺笑了声，对我道：“得珠，你可要和楚尔玛赛马？”
　　我摇头道：“我自然是比不过王妃的。”
　　铁木夺便道：“楚尔玛，得珠已经认输了，你就不要咄咄逼人了。”楚尔玛闻言欲争辩却最终没有说什么，气得拂袖就走，而半凡见她气急败坏的样子竟不管轻重就笑出声。我好笑看了眼半凡，半凡不以为然撇了撇嘴。
　　铁木夺不似其他人有下马的意思，而是向我伸手道：“上马，得珠。”我不愿伸手，迟疑捏着手站着直直看着篝火。我想他人若是隔远了看这番情景，或许在别人眼里，我和铁木夺之间就是我正纯真，他正少年，青涩和轻狂，岁月相当烂漫风流。
　　半凡见我的样子以为我是没有听见铁木夺说话，笑着就抓过我的手放到铁木夺手心道：“快上马呀，小得珠！”
　　我还未来得及惊愕，人已经被铁木夺一把拽起，摔坐在他马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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