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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八
三十八、倚槛千丛暗盗心
我拽过落至臂膀的衣襟。赵天翼笑道:“怕什么?你昏迷的时候,便是我给你擦的身子。”
我不可置信地看向兰儿,她一个劲儿地点头,我只得咬牙切齿道:“这么说,卿卿还应该谢过大人了!”
他一副坦荡荡道:“自然,洗了我一手的黄泥!”我这才记起,自己昏迷的时候,脸上易容的药并未褪去,彼时应是个半百老太太的面态,讽他道:“不想大人竟是对老妪也感兴趣!”
赵天翼道:“你这点伎俩,能骗得过谁?面上黄如屎,双手却明如玉,但凡有点心眼地都能看出破绽来。”我不服道:“钟培的手下就没看出来!”赵天翼但笑不语,眸光犀利地看着我,嘴角隐隐含着一丝笑意。我心中一震,似有雷霆闪过,原来种种如走马观花在脑海中又闪了一遍,顿时明了,竟是中了他的计!
彼时雁北尚有不少朝廷的死士,赵天翼在那里对李麟动手,未必能占得上风,便以退为进,引蛇出洞,故意向李麟放行,却在他的必经之路上布下天罗地网,趁他自以为金蝉脱壳,落单遁出雁北之际,再下杀手。
难怪那天的守卫轻易地便放了行,难怪那日我们走了一天都未见半个追兵,原来赵氏早已识得机关,布下玄机,只等我们自投罗网,来一招欲擒故纵!
只是,多疑如李麟,何以会放下心来,一个暗卫都不带,只身携我逃出城来?
心底升起一抹彻骨的寒意,除非他早已料得赵氏的计谋!我只觉心里一阵钝痛,他是早就猜得我会在关键时刻舍身取义呢,还是打定主意要弃车保帅,撇下我自己走呢!
既然如此,他何以不在雁门关便丢下我,让我随许靖惠娘殉城?还是怕我怪他无情,便想了这么一个让我自甘赴死的法子,好下了阴曹地府也不至怪他么!
有如溺水之舟,我拢起身子,头磕在膝上,想起那时自己将李麟推出门外的大义凛然,不觉溢出一声滑稽地笑,原来李麟就是那只金蝉呵,可笑我做了人家扔掉的残壳还不自知!
赵天翼看出我眼中的落寞,长叹一声,拍拍我的肩道:“很多事情,现在明白不算晚。女人,永远别指望着和江山去争。”
鼻上一酸,不想让他看见自己的丑态,我撇过头去,哽咽道:“多谢大人提点!”
自那天之后,赵天翼一有闲暇便往我这里跑,不得不承认,他在卸下战甲的时候,很算是一个体贴的男人。煎药喂药上药,但凡与我有关的他势必亲力亲为,我拦他不住,只得随了他去。不知怎的,对于他的戒备,竟渐渐放了下来,用膳的时候,还能不时与他笑谈两句。从前,我很怕男人献殷勤,李麟也好赵佑庭也好,阴恻恻地一笑便知存了什么心思,给你三分贴心便要掳走七分真情。惟独对他,竟是有种无论承了他的多少宠爱都是应该的感觉。
我放下羹碗,摇摇头,莫非自己被囚傻了,这都是什么想法!
兰儿突然破门而入,嗯嗯啊啊地指着外面,隐约是说有人找我,未看的明白,便听院里一阵嘈杂,一个尖利地女人声音传来:“这算什么!新来了屋里人,我这个做主母的,过来看看也不成么!”
我从窗口看去,只见院里站了一队丫鬟婆子,为首的那个女人一身盛装,明蓝镶袖边,红衫压黑裳,颐指气使间,头上的金步摇清脆作响。
女人站在门边,大概是门口那两个戎装的守卫拦了她,她颇为气愤地指着他们道:“好个趁势欺人的刁奴!你们以为护住屋里那个便是攀了高枝了,告诉你们,这种上不得台面的女人,你们老爷一年里能玩一把。最好别让我逮着她失势的时候,这般狗眼看人低的,我就是撵了她去作窑姐还嫌污了手!”最后几句却是头往了里间,显然是说给我听的。门口的守卫似是没有放行,那女人又骂骂咧咧了一阵,才被后头的一个老妈子劝住,连哄带说地拉走了。
兰儿用手抚了抚心口,对我做了个放下心来的动作。我见她仍是心有余悸的模样,好似很怕她,想了想,问道:“方才那位,可是赵大人的嫡妻,沈夫人?”
兰儿点头,又抽过一张白纸,写到:“夫人苛刻,小姐莫要惹她。”我笑道:“我不过一个暂住客,怎敢去招惹她。只是她莫要再来才好!”
其实心里不是没有好奇的,方才隔了一层窗纸,样貌什么的都未看得真切。这个破坏了赵天翼与我娘感情的女人,自嫁入赵府起便以强横之姿,与赵天翼立下“誓无异生子”的盟约,又变相地逼死了赵佑庭的生母,这般让人闻风丧胆的女人,赵天翼竟能忍得?
晚上,兰儿给我递上一件藕荷色宫装,写道:“老爷请临风阁赴宴。”
我的伤已初愈,能下床轻缓的走动。只是赵天翼一直以养伤为名,不让我出阁门,丫鬟里只兰儿能入得门来。我出不去,外头人也进不来,赵天翼的人不分昼夜地把守,有几次我想去院里活动活动,都被房门口的守卫拦了下来,我便是想逃也没了指望。
他看得我这般严实,今日却破例让我去赴宴,真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进得花厅,已是宾朋高座。赵天翼一身戎装端坐上首,四下望去,满座的也都是些将军统领。早有几个靠门的武将察觉到我,也不避讳,粗拉地上下盯着我看。
赵天翼突然朝我一摆手,示意坐到他的身侧去,无法,我只得低了头从夹道里穿行到他的案几边。他拽我坐下,略一打量,皱眉道:“怎么不穿我给你备的那套?”我面上愤愤,却又不敢发作,只得柔声道:“大人那件好是好,就是单薄了些。”他给我的那件样式倒是俏丽,花色也不错,就是背上有些镂空,大宴之上人来人往,他却特特给我送来这种衣服,可是把我当了勾栏里的娼妓!
赵天翼道:“你背上有伤,这才命人裁做了那件衫子。”我顿觉脸上一阵羞红,原是自己曲解了他的好意,只得声若蚊蝇道:“宴上多男子,总不能让他们看了去。”他一个瞪眼,吼道:“你坐我旁边,谁敢看你?老子剜了他!”
我再看下首众人,个个敛声屏气,当真是目不斜视,就是之前看我的那几个,也都执了酒壶故作观赏地紧盯着堂下的舞姬,丝毫不敢往我这里瞥上一眼。
我小声道:“要不,再换了去?”他一甩手道:“换什么?没劳作的!一会你早些下去了就是!”我只得又讪讪地坐下。
不一会,堂外有人来报,道是二公子来了。我心里一惊,赵佑庭这只狐狸,到底还是投靠了他老子。
舞姬散到两边,赵佑庭一身黑甲,执戈拜见道:“孩儿前阵遭奸人暗袭,避居养伤,回防来迟,望父帅大人恕罪!”一个多月不见,他有些瘦了,眉眼也越发地深沉。李麟没靠成,父亲这里又失了信,他的日子只怕不好过。
赵天翼却几步走下台阶,扶起他道:“庭儿能平安回来,为父已很是欣慰!”
说罢,竟亲自将他接引到右手的空位上。赵佑庭一副受宠若惊之状,又装模作样地谦让了一番,我轻哂,好一幅父慈子孝图!
酒宴之上,赵天翼父子言笑晏晏,其乐融融,无非是些军中趣闻,却多是些无关痛痒的戏文。我默然听着,始终看不透这对父子到底在玩什么把戏,一个个面具戴的比脸皮厚。我坐得离赵佑庭不远,他却仿佛从未认得我似的,只把我当了案旁的摆饰。倒是赵天翼,不时侧过脸对我笑笑,直让人毛骨悚然,不知这张面皮底下,包藏着怎样的祸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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