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廉(三十二)
又写了几遍,得了些意思,方摊开书续抄。因从前替郭罗玛姆抄过,许多句子都熟悉,写起来就快些。
忽而某一遍抄至“在人崇道。非佛異途。”处,鬼使神差加了一个“礻”,便成了“禩”。我呆了半晌,一百二十遍,多半不会发觉一二错字罢?于是不理,索性将后头一并写错。
我也是抄了多遍,脑子已木了一半。
想小解……怎么办?一偏头见他睡得正香。
我憋了会儿,手都抖了,又怕写毁了字,搁笔思忖:怎么如此狼狈?
“你怎的了?”只见他侧躺在榻上,撑了头看我。我干瞪着他,脸色煞白,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他笑着说道:“屏风后头有恭桶。”我脸上再挂不住了,瘪了瘪嘴,艰难地吞了两口唾沫。
他又笑,合上眼说了一句:“我睡了,记得盖上恭桶盖儿!”说着转过身去不看我。
我忙躲了去。
从屏风后头出来时,他开了窗,安静地躺在那儿看满天的星。这儿的星空,比我从前所见过的美,底子黑得蛮荒干脆。
我舀水洗了手,擦净了。
是的,这屋子不十分大,难得甚么都齐全,扇阁子里小炭炉温着的水咕嘟着……
他问了一嘴:“多少遍了?”我数了数“正”字,答道:“七十九。”他一呼溜坐起来,抖擞了精神,命我去睡,再不肯叫我写一个字。
我哪里睡得着,拗不过他去,只好合衣往塌上躺了。他见我瞧着他,便哄我道:“睡罢睡罢!”我只好眯起眼假寐。
他拿起抄好的字草草瞧了几眼,便开始奋笔疾书。瞧着他极笃定地落笔,目光里再没有飘摇的杂念,我信他的心,是坚如磐石的。
我这样上瘾一样偷窥着他,心里也有支笔,细致地勾勒他侧脸的轮廓。
我们算是怎样谋面的?
剑山下面他的泪;按住我的手请我等着保泰的灯;我责怪他时,他眼里仓皇逃窜的尊严;一针一线,缝尽了我的灵慧他的相思……所有的我曾经忽略的细微处,一一漏了出来,滴滴答答敲打着我的心。
我是真的在爱他。一场病烧糊涂了我!烧走了我的胡思乱想,烧走了捆绑我魂魄的绳索。烧得我体无完肤,烧得我赤裸裸地暴露在纯粹的真情面前……
我可以吗?这些突如其来的感觉在我脑子里左冲右突奔来流去。这算是恍然的顿悟,又算不算是痴心妄想?“指婚”两个字从中蹦跶出来,浇了我一盆不大不小的冷水。
我怕造化!造化从来不肯看顾我!
他嚷嚷了一句:“苦!为甚么要吃这些苦!”我忙从塌上坐了起来。见他扔了笔,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桌面。
他的身世我了解得尚浅,许是埋怨罚字罚得太多罢。
我走去摸他的光脑门,真好!第一回见他时,还是梳的小总角,如今留长了发,刮了大脑门,梳起了辫子。嘴边上长了清凌凌的碎胡茬子。
我喃喃地道:“苦呀!青瓜苦,黄莲苦,可愈苦愈是败火去躁。人生在世,若能除掉骄躁心性,吃些苦头又何妨?”我拾起笔蘸了墨,放至他手里。执了墨笑道:“我陪着你。”
看着他一字一字地写下去……
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让我陪你长大罢……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