泪光漫过少年时

　　四个字投入，泛起一阵涟漪，林予安连泪失禁都好了一瞬，那张素来冷淡的脸上，罕见的露出些空白的茫然。

　　“我不同意就这样。”

　　程野提着气，认真一字一句地说，眼神未曾离开过那双泛起涟漪的琥珀色眼眸：“明明开始这一切的是你，让我好好想想的是你......现在我终于想通了，你却跟我说到此为止？”

　　“没有，没有这样的道理！”程野的语气带了点激动，眉峰微颤，眼眸眯起：“你听着，我喜欢你，确凿无疑地喜欢你。”

　　林予安惨白茫然的脸上，被这突如其来的表白弄得露出一抹不可置信的红晕。

　　他梦寐以求的回答，无数次幻想过的回答，却偏偏在这个时候，他自己已经心灰意冷打退堂鼓的时候，得到了。

　　但不能再错下去了，这样是害了程野！林予安咬咬牙，偏开头不看他，只是道了一声：“.....我们都冷静下。”

　　权宜之计还是先分开，不管冷静与否，林予安短期内都不打算再和程野见面了，简单粗暴的分隔，或许能让程野的冲动冷静下来。

　　是他最先开始了这一切，那么自己便有义务......结束这一切。

　　程野却很聪明，定定地瞧着他，半晌道：“是冷静.....还是逃避？”

　　他自己也是个遇到烦恼下意识会寻求逃避的人，自然能看出林予安的想法，林予安有些不安地退了一步，程野便追逐他似的，强势地踏上前一步。

　　他认真地摸上林予安逃避挣扎的侧眼，语气稍缓：“你觉得是你带我走向了不归路吗？不是的，我反而觉得，是能让我们都幸福的路。我意识清晰，且认真仔细地思考过做出这个选择，而且.....我会对我的选择负责。”

　　“不要逃避我。”

　　程野的目光从林予安紧抿的嘴唇，上移挺直的鼻梁，最终落在那双盛满泪水，眼瞳微缩，心绪开始摇摆的琥珀色眼眸上。

　　他的眼泪里有澎湃的春雨，犹豫又柔情，细细密密落在程野干涸的心上。
　　“但、但是......”林予安从未见过如此坚定的程野，以至于弱势地后退了一步。

　　他黑耀石眼瞳里闪烁的星光，几乎要融化林予安的心脏，但冷风丝丝缕缕刮过脸颊，些微的冷意又让他瞬间冷静下来。

　　他不能和程野在一起......金阿姨看向程野时慈爱的眼神闪回在林予安眼前。

　　“给我一分钟！”程野搭上他的肩膀，让本欲抬步离开的林予安，钉在了原地，无法控制的泪水滚落下来，侧着头的林予安却早已不在乎自尊不自尊之类的东西了。

　　一种声音声嘶力竭地在内心呐喊快跑，快逃，真听了你怎么舍得离开他，再没有第二次反悔的机会了......

　　另一种声音冷淡，却透着极富韵律的诱惑感：听他说爱你。

　　于是鬼使神差地，林予安转过头，他清俊的脸上还残留着恍惚的泪意，琥珀色的眼湖却开始微不可见地颤栗沸腾起来。

　　“......听我说。”程野的语气，前所未有的柔和，让林予安响起童年时他们一起睡觉，程野咬耳朵对他说晚安的柔软语气。

　　“我爱你。”

　　即使隐隐约约意识到对方郑重其事地会说什么，但听到那个已有猜测的答案时，林予安的眼泪还是无法遏制的，又泛滥起来，模糊了双眼，在水光中，世界的光都分裂成数个朦胧的圆片。

　　“在那辆列车上时，我终于像个愚钝的孩子那样，解开了内心的疑惑——我毫无疑问地喜欢你，林予安。我曾武断地以为是友情模糊了感情的界限，但予安，是我得出了错误的答案，我对你，并非全然纯洁的友谊，我也曾为你心动，烦恼，辗转。”

　　“在你之前，我以为从未喜欢过一个人。”

　　程野认真地，仿佛要把目光融合在林予安视线中似的，唇角慢慢勾起一个有些苦涩，又有些释然的笑意：“但我突然意识到，其实我一直在喜欢你。”

　　“我的视线从未离开过你，这已经能说明一切了。”

　　“我才是那个掩耳盗铃的傻瓜......但予安。”程野虔诚地，执起他的手。

　　温热的体温交叠融合，程野的眼底只倒映出一个人的身影，他郑重其事地询问：“给我一个爱你的机会，好吗？”

　　一分钟早就过了。

　　林予安缓缓低下头，沉默无声。

　　垂落的额发中，恍惚能看见晶莹的流星落下，飞跃夜幕的泪水，以最完美的结局，给他数年的暗恋画上结尾。

　　已经够了不是吗？他狼狈地用手臂去擦拭泪水，有这句回答，下半生哪怕与程野永不复见，林予安也心满意足了。

　　他是一个被爱击溃的逃兵，就让他丢盔弃甲地逃离吧。

　　林予安还是惶惑，程野的告白弥了他多年的执着，却填不满他黑洞似空无开裂的心脏。

　　自认知到他因一时得意忘形险些将两个人都推入深渊后，就像个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的小孩，近乎偏执地捂上耳朵，固执地要纠正回这个他一手掀起的错误。

　　于是他颤着声，吐出冷酷的语句：“对不起。”

　　说着，他开始微微摇头，似乎是怕程野的追问，怕程野用失望的语气问：‘为什么？’他答不出来，就任性地提前摇头否认了回答。

　　“我要走了。”他忙不迭地甩出这句话，轻轻拂开程野的手，掌心的温度被风一吹发冷，林予安进入一种状似冷静的理性中，想当然的以为这就是他俩该有的结局。

　　他不敢看程野的神情，两个人别身的一刹那，林予安心颤了下，心想程野会不会恨他？

　　怨恨他的反复无常也好，对他的懦弱感到失望厌弃也好......林予安打定主意，不去看那张阳光俊朗脸上可能会出现的阴云，他怕自己破碎好不容易下定的决心。

　　但没想到，他都到了这地步，程野仍有办法把他留下来。

　　一只手攥紧林予安汗津津的手腕，含着泪膜的眼有些惊讶的抬起，随后就是用力地拉扯，林予安猝不及防，像风筝般跌撞入程野怀里。

　　温热的手指不容拒绝地掰正林予安的脸，在那张总是清隽漠然的脸上，红红的眼圈带着一点傻气的懵懂。

　　程野不算陌生这种神情，林予安在旁人看来，理性、冷静、聪慧——程野却知道这仿若精妙公式组成的青年，有时候是怎样的偏执，顽气。

　　就像林予安初中时为了求解一道远超他所学范围的题目时，近乎入魔地琢磨了两个星期，最终解答出来时，他就对程野露出这样傻气又懵懂的神情。

　　程野闭上眼，轻轻地撕咬上那片因惊讶微微翕动的唇瓣。

　　林予安如遭雷击，立在原地。

　　唇瓣像被小狗软热的舌头碾上似的，带点讨好和无知意味的怯，程野闭着眼，眉头纠结，几乎用上了毕生所学。

　　男孩子的唇也是柔软的，多了点韧。

　　林予安的唇凉，不知道是因为吹风久了，还是哭的有些脱水，程野细细密密地舔舐，小兽般稚拙地用唇瓣追寻，相贴，挤压出暧昧的唇线，似乎想要温热对方一般柔软。

　　语言有时也做不到的事，就干脆交给最原始最冲动的肢体好了。

　　毕竟最原先的爱就诞生于懵懂的吻中。

　　而两个骨架都大，身高腿长的青年吻在一处，又是种不一样的情态，因着都是男性，便难免掺杂了几分胶着与莽撞，荷尔蒙在夜色里弥漫，林予安直到口中空气被撬开夺去，才朦朦胧胧回神，泪膜泛着涟涟的光彩。

　　“唔.....哼....”唇齿的撕咬最无声缠绵，纠结的舌头像两头玩耍的小海豚，唾液如酿丰沛起来，林予安觉得脑海中白光一片，又灿烂放着阵阵烟花。

　　他残留脸颊的泪尚未干透，就被程野蹭去，细碎的哼声吞没在嘬吸的口水声里，前所未有的肌肤相贴，他们津液交换，眼神都因荷尔蒙作用迷离起来。

　　他们抱在一起，体温便从毛衣与大衣之间交渡给彼此，程野的胸膛紧贴着林予安的胸膛，他把人抱得死紧。就像某年夏天运动会，程野抱住跑步第一名的林予安那样激动又热情。

　　心跳毁天灭地般地咚咚跳动，连耳膜也随着节奏顿挫，几乎要跳出嗓子眼。

　　林予安以为那是自己的兵荒马乱，但咂摸瞬间后就发现，那是程野的心跳声。

　　原来程野也和他一样，只是先前他们一直未能好好听过彼此最真实的心跳。

　　微妙的安心抚平了林予安因偏执导入死角的心，也是在这时，吻到气喘吁吁，眼里也泛起湿润泪光的程野对他露出一个笑，暧昧热气从他的吐息间喷洒在林予安脸上，他点了点自己的心脏：“这里为你跳的好快。”

　　林予安仿佛被丘比特之箭穿过心脏，那锐利的金箭一定将血肉都勾翻起来，疼的林予安眼睛一眨，又要落下眼泪来，只是这次是快乐而荒诞的。

　　他梦寐以求的人，却不得不去逃离他——没比这更好笑的事情了。

　　因为爱，所以林予安想要逃离；同样是因为爱，程野不愿放开他。
　　程野的指节拭去他的泪珠，定定地看着林予安，一言不发。

　　但他眼神中的执拗大多暴露了点他的想法：如果林予安不改口，他还要像流氓似的吻上来，把两个人都稚涩地亲到窒息。

　　真是的，不会接吻就不要像愣头青一样。林予安心里说不出的好笑又感动。

　　程野的喜欢很直白，也很孩子气。

　　但林予安就是无法拒绝。

　　就像他少年情窦初开面对钝若木头的程野一般，一边咬牙切齿心生恨之，一边却又无可奈何，在自我唾弃的深渊里，没办法拒绝程野叫他名字的幸福感。

　　就好像一个小孩，哪怕嘴上瘪着嘴说不用生日礼物，但真收到了，眼底还是会泛起亮晶晶的泪光。

　　诚挚的心再度融化了冰川，幸福感像气球海那样飞扬起来，林予安看着他，语气带了点微妙：“......决定了就不允许反悔。”

　　不管前路是风雨深渊，他们都必须硬着头皮走过去。

　　半途而废的那一方会变成后半生最难解的仇人。

　　程野一愣，随即巨大的欢喜填满了他的心，让他不自觉露出灿烂笑容来，用力地点头：“嗯，谁反悔谁是小狗！”

　　看着程野仿佛读结婚誓言般郑重的神情，林予安没由来的心里跌落了一瞬。

　　但很快，暖洋洋的体温，和程野抱紧他的动作，让林予安轻轻地落到坚实的现实土地上。

　　“嗯。”林予安想，不管怎么样了。

　　这种近似摆烂的想法对他来说实在罕见，但现实就是这样，哪怕明天是世界末日，今天他也要亲吻这个青年。

　　想着便做了，林予安微垂下头，残留着涟漪的琥珀色眼瞳上扬着觑程野，描摹过对方的每一处轮廓，他含混喑哑的声音藏着某种愿求：“再来一次。”

　　“这次我教你怎么换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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