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不渡

　　从边境归来的云舟，在高空划出一道淡白弧线。

　　云海翻涌，山影渐显。青云宗七十二峰在云间若隐若现，主峰“凌霄”如剑直插天际，峰顶大殿檐角悬铃，随风轻响。

　　陆烬趴在云舟边缘，手搭凉棚往下看，嘴里啧啧不停：“青云宗还是这么气派，比玄清宗还像画里的地方。”

　　沈砚辞坐在一旁，衣袖半卷，正慢条斯理地给一把长剑拭尘“清玄”。闻言抬眼看了他一眼：“玄清宗清雅，青云宗肃整，各有各的好。”

　　陆烬偏头看他，笑得有点坏：“那你是喜欢清雅，还是肃整？”

　　沈砚辞淡淡道：“喜欢安静。”

　　陆烬：“……”

　　他哼了一声，转头去看另一侧。兰芷若立在云舟边缘，衣袂翻飞，眉目清冷，玄清宗的青白衣袍在风中猎猎作响。兰珩缩在她身后半步，双手抓着她的袖子，探头探脑地看远处山峰。

　　“姐，那就是青云宗啊？”兰珩眼睛亮晶晶的，“看起来好严肃。”

　　兰芷若“嗯”了一声：“规矩多一些。”

　　兰珩小声嘀咕：“那还是我们玄清宗好，至少不会动不动罚抄门规一百遍。”

　　陆烬立刻凑过去：“玄清宗不罚抄？那我要考虑叛逃。”

　　兰芷若侧眸看他：“玄清宗门规虽不重刑罚，却重心性。你若来，怕是日日被我罚去思过崖。”

　　陆烬“啧”了一声：“你怎么比沈砚辞还会管人。”

　　沈砚辞似笑非笑：“我可没管你。”

　　“你那叫精神压迫。”陆烬振振有词，“你一皱眉，我就觉得自己又犯事了。”

　　兰珩听得乐不可支，小声对兰芷若道：“姐，我觉得陆师兄和沈师兄在一起，很好笑。”

　　兰芷若嘴角微不可察地弯了一下：“他们从小就这样。”

　　云舟缓缓落在青云宗主峰的白玉广场上。

　　广场宽阔，青石板被岁月磨得温润，两旁栽种着成排的“云杉”，枝叶如剑，直指苍穹。数十名青云弟子列队相迎，衣色统一，气息沉稳。

　　为首一人，白衣胜雪，眉目温和，气质却如春风化雨，润物无声。他看着云舟落下，眼中含笑，抬手一挥，一股柔和的灵力托住云舟，使其稳稳落地。

　　“砚辞。”他声音温润，“回来了。”

　　沈砚辞上前一步，行礼：“伯父。”

　　陆烬在后面小声对兰珩道：“这就是青云宗宗主沈倦容，沈砚辞的伯父。”

　　兰珩悄悄打量，心想：看着一点也不像宗主，倒像是教书先生。

　　沈倦容的目光从沈砚辞身上移开，落在兰芷若和兰珩身上，笑容愈发温和：“芷若，许久不见。”

　　兰芷若上前，郑重行礼：“沈宗主。”

　　“在青云宗，叫我一声沈伯父即可。”沈倦容道，“你父母若在，也不会让你如此拘谨。”

　　兰芷若指尖微紧，却只是点头：“多谢沈伯父。”

　　兰珩躲在姐姐身后，偷偷抬眼看他，小声道：“沈伯父好。”

　　沈倦容看着他，眼中有一丝怜惜：“长高了不少。”

　　陆烬在旁边插了一句：“兰珩现在可厉害了，会自己下山惹事了。”

　　兰珩立刻炸毛：“我没有惹事！”

　　兰芷若看了他一眼，兰珩立刻闭嘴，缩回去。

　　沈倦容笑了笑，视线落在陆烬身上：“陆烬，你这趟出去，又给砚辞添了不少麻烦吧？”

　　陆烬一本正经：“我这是为他的修行之路增添试炼。”

　　沈砚辞淡淡道：“你不在，我的试炼会少一半。”

　　陆烬：“……”

　　他小声嘀咕：“你就不能在你伯父面前给我留点面子。”

　　沈倦容看着他们斗嘴，眼底带着几分宠溺的无奈：“好了，一路辛苦了，先回殿中歇息。”

　　众人随着他往里走。青云宗主殿“凌霄殿”气势恢宏，殿门高耸，两旁雕刻着云纹与剑纹，踏入殿中，灵气浓郁得几乎化为实质。

　　大殿两侧挂着历代宗主画像，一个个目光凌厉，气度不凡。最中间的一位，是现任宗主沈倦容的画像，画中他神情温和，却自有一股凛然正气。

　　“你们先在此稍作歇息，我去安排住处。”沈倦容道，“芷若和兰珩远道而来，青云宗自当好好招待。”

　　兰芷若道：“有劳沈伯父。”

　　沈倦容刚转身，殿外便传来两道清脆却毫无温度的女声，一前一后，如同回声。

　　“伯父。”

　　“伯父。”

　　两道身影同时踏入殿门。

　　那是两个容貌一模一样的少女，年岁不大，十五六岁的模样，眉眼精致如画，一双眸子却冷得像结了冰。她们穿着同款式的淡紫色衣裙，连发饰都分毫不差，若是站在一起，几乎让人分不清谁是谁。

　　陆烬在后面小声对兰珩道：“这就是沈砚辞的两个妹妹，沈梦溪和沈梦辰。”

　　兰珩瞪大眼：“长的一模一样！”

　　兰芷若目光微凝，打量了她们一眼，虽然之前见过几面，但还是有些难分辩。

　　沈梦溪与沈梦辰走到沈倦容面前，齐齐行礼：“见过伯父。”

　　沈倦容看着她们，语气依旧温和：“回来了。”

　　“嗯。”两人同时应了一声，声音冷淡，却又莫名地协调。

　　她们的目光越过沈倦容，落在沈砚辞身上。

　　“哥。”

　　“哥。”

　　沈砚辞看着她们，眉头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你们怎么回来了？”

　　沈梦溪淡淡道：“听说你回来了，我们就回来看看。”

　　沈梦辰接着道：“顺便看看，你有没有又被人欺负。”

　　陆烬立刻举手：“我可以作证，他没被欺负，他欺负别人还差不多。”

　　沈梦溪和沈梦辰的视线同时落在他身上。

　　那目光并不锐利，却冷得让人心里发毛。

　　陆烬被看得有点不自在，咳了一声：“我、我是陆烬，你们应该听说过。”

　　沈梦溪点点头：“见过几面。”

　　沈梦辰声音平平：“闯祸的那个。”

　　陆烬：“……”

　　他不服气：“我也有正经的时候。”

　　沈梦溪似笑非笑：“比如？”

　　陆烬想了想，认真道：“比如现在，我正在努力做一个安静的美男子。”

　　殿中短暂地静了一瞬。

　　兰珩没忍住，“噗”地笑出声，赶紧捂住嘴。

　　兰芷若轻轻拍了拍他的肩，示意他收敛。

　　沈梦溪和沈梦辰的目光又落在兰芷若和兰珩身上。

　　“这位就是玄清宗的兰宗主？”沈梦溪语气淡淡，却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审视，“修仙界第一个女宗主，久仰。”

　　兰芷若微微颔首：“沈大小姐谬赞。”

　　沈梦辰目光在她身上停了停，又看向兰珩：“你就是兰珩？”

　　兰珩有点紧张，下意识往姐姐身后缩了缩，小声道：“是。”

　　沈梦辰“嗯”了一声：“听说你胆子很小。”

　　兰珩脸一红：“……也、也还好。”

　　陆烬立刻道：“他其实很勇敢的，就是有点……怕黑。”

　　兰珩瞪他：“你别说了！”

　　沈梦溪看着他们，眼底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却转瞬即逝。

　　沈倦容看着这一幕，无奈地摇了摇头：“梦溪、梦辰，不得无礼。”

　　“是。”两人齐声应道，却看不出多少愧疚。

　　沈倦容转头对众人道：“你们一路舟车劳顿，先去歇息。晚上我在青云殿设宴，为你们接风洗尘。”

　　兰芷若道：“沈伯父不必如此费心。”

　　“你们能来，是青云宗的荣幸。”沈倦容语气温和，却不容拒绝，“砚辞，你先带芷若和兰珩去客房。陆烬，你也一起。”

　　“是。”沈砚辞应了一声。

　　众人正要往外走，沈梦溪忽然开口：“哥。”

　　沈砚辞停下：“嗯？”

　　沈梦溪看着他，语气淡淡：“你这次回来，好像不太一样。”

　　沈梦辰接口：“气息稳了许多。”

　　沈砚辞垂眸：“出去一趟，总要长点见识。”

　　沈梦溪盯着他看了两息，忽然笑了一下，那笑意却不达眼底：“那挺好。”

　　沈梦辰道：“以后，就轮到别人怕你了。”

　　陆烬在旁边小声对兰珩道：“听见没，你沈师兄以后是要称霸修仙界的。”

　　兰珩小声回：“那你呢？”

　　陆烬想了想：“我负责在旁边鼓掌。”

　　兰珩：“……”

　　他们一行人离开凌霄殿，沿着白玉台阶往下走。青云宗建筑多依山而建，亭台楼阁错落有致，云雾缭绕其间，行走其中，仿佛置身仙境。

　　“玄清宗的山更秀，青云宗的山更高。”兰珩边走边感叹，“要是能把两座山拼在一起就好了。”

　　陆烬道：“你可以把玄清宗搬来青云宗旁边。”

　　兰珩眼睛一亮：“可以吗？”

　　兰芷若淡淡道：“不可以。”

　　兰珩立刻蔫了。

　　沈砚辞在前带路，步伐不急不缓。他似乎对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极为熟悉，拐过几道弯，便来到一处幽静的院落。

　　“芷若，兰珩，你们先住这里。”沈砚辞道，“离主殿不远，也比较安静。”

　　院落不大，却布置得极为雅致。几株不知名的花树正开得繁盛，花瓣落在青石小径上，被风一吹，轻轻滚动。院中有一口小井，井水清澈见底，水面映着天光云影。

　　兰芷若点点头：“多谢。”

　　兰珩一进门就到处看：“哇，比我在玄清宗的房间还大。”

　　陆烬笑道：“你要是喜欢，可以常来住。”

　　兰珩眼睛一亮：“真的？”

　　兰芷若看了他一眼：“你若敢常来，我就敢常罚你抄门规。”

　　兰珩立刻摇头：“那还是算了。”

　　众人笑了一阵，各自散去安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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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傍晚时分，青云宗上空霞光万丈，云海被染成金红色。

　　青云殿灯火通明，殿内摆下长桌，佳肴琳琅满目。沈倦容坐在主位，两侧依次是沈砚辞、兰芷若、陆烬、兰珩，再往下则是青云宗几位长老与核心弟子。

　　酒过三巡，气氛渐渐热络。

　　“芷若，你这几年在玄清宗，做得很好。”一位白发长老抚须笑道，“修仙界能有你这样的女宗主，是件幸事。”

　　兰芷若举杯，微微躬身：“长老谬赞，玄清宗能有今日，离不开诸位前辈的扶持。”

　　另一位长老看向兰珩：“这孩子，性子倒是比小时候开朗多了。”

　　兰珩有点不好意思，端起酒杯又放下：“我、我还不太会喝酒。”

　　陆烬立刻道：“没事，我替你喝。”

　　说着就要去拿他的杯子。

　　兰芷若眼疾手快，按住酒杯：“他年纪还小，喝什么酒。”

　　陆烬道：“那我喝我的。”

　　沈砚辞淡淡道：“你也少喝。”

　　陆烬：“……”

　　他小声嘀咕：“你们两个合起伙来管我。”

　　沈倦容看着他们，眼中笑意更深：“年轻人多热闹些也好。”

　　席间有人提起边境之事，沈砚辞简单说了几句，略去了许多凶险。陆烬听得不过瘾，忍不住插嘴，把一些惊险场面讲得绘声绘色，惹得席间一阵惊叹。

　　兰珩听得眼睛都直了：“陆师兄，你当时真的被那妖物追着跑了三条街？”

　　陆烬咳了一声：“那叫战术撤退。”

　　沈砚辞淡淡补刀：“是被追着爬了三条街的墙。”

　　众人哄堂大笑。

　　笑声中，沈梦溪和沈梦辰坐在一侧，安静地喝酒，偶尔夹一筷子菜，动作优雅，却始终与热闹保持着一点距离。

　　她们的目光不时落在沈砚辞身上，又悄悄看一眼兰芷若，似乎在衡量什么。

　　酒至半酣，兰芷若起身，举杯对沈倦容道：“沈伯父，晚辈敬您一杯。”

　　沈倦容笑着与她一碰杯：“你父母若在，看到你如今的成就，一定会很欣慰。”

　　兰芷若指尖微颤，举杯一饮而尽。

　　兰珩看着姐姐的侧脸，眼底闪过一丝心疼，却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给自己也倒了一杯茶，学着他们的样子，一口一口喝。

　　陆烬看在眼里，伸手在桌下轻轻碰了碰兰珩的手：“别怕，有你姐在，有我们在。”

　　兰珩抬头看他，小声道：“我不怕。”

　　陆烬笑了笑：“那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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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宴席散后，夜色已深。

　　青云宗的夜，格外安静。峰峦在月光下勾勒出柔和的轮廓，云海翻涌，星光洒落其上，如同碎银铺满水面。

　　陆烬和沈砚辞并肩走在回住处的路上。

　　“你那两个妹妹，”陆烬想起席间的情景，忍不住道，“性子还是那样。”

　　沈砚辞淡淡道：“她们从小就这样。”

　　陆烬想了想：“也挺好玩的。”

　　沈砚辞侧头看他：“你确定？”

　　陆烬道：“当然，她们看起来冷冷的，做出来的事却一个比一个离谱。”

　　沈砚辞没说话，只是微微叹了口气。

　　陆烬又道：“不过，她们挺护着你的。”

　　沈砚辞脚步一顿：“你看出来了？”

　　“当然。”陆烬笑了笑，“她们嘴上不饶人，眼神却骗不了人。”

　　沈砚辞垂眸，轻声道：“她们从小就没有父母在身边，我这个做哥哥的，也没尽到多少责任。”

　　陆烬拍了拍他的肩：“你已经很好了。”

　　沈砚辞看了他一眼：“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会安慰人了？”

　　陆烬咳了一声：“我一直都会，只是你没发现。”

　　两人说着话，来到一处岔路口。

　　“我去看看芷若和兰珩。”陆烬道，“你回去休息吧。”

　　沈砚辞点头：“早些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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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兰芷若住的院落里，灯火还亮着。

　　兰珩正趴在桌子上，翻看从玄清宗带来的小册子，嘴里念念有词。兰芷若坐在一旁，慢慢擦拭着佩剑“寒烟”。

　　院门外传来轻轻的敲门声。

　　“进来。”兰芷若道。

　　门被推开，陆烬探头探脑地进来：“还没睡？”

　　兰珩抬头：“陆师兄。”

　　陆烬走过去，一屁股坐在兰珩旁边：“在看什么？”

　　“宗门记录。”兰珩把小册子往他面前一推，“我想多了解一点修仙界的事。”

　　陆烬随手翻了两页：“这些东西看着就头疼。”

　　兰芷若抬眸：“你若肯多看一点，也不至于总在外面闯祸。”

　　陆烬道：“我那叫随性。”

　　兰芷若不置可否，只是看了看他：“你和砚辞，这次回来，似乎都有变化。”

　　陆烬愣了一下：“有吗？”

　　兰芷若点头：“你们身上，多了一点……稳重。”

　　陆烬“啧”了一声：“你这是在夸我？”

　　兰芷若淡淡道：“勉强算。”

　　兰珩小声道：“我觉得陆师兄一直都挺可靠的。”

　　陆烬立刻挺直腰板：“你看，还是兰珩有眼光。”

　　兰芷若看着他们，嘴角微弯：“你们都长大了。”

　　她的目光落在窗外的夜色上，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青云宗和玄清宗，终究还是要你们来撑起来。”

　　陆烬挠挠头：“我就算了吧，我不适合当宗主。”

　　兰芷若看了他一眼：“你不适合，却也跑不掉。”

　　陆烬一愣：“什么意思？”

　　兰芷若没有解释，只是重新低头，继续擦拭剑身：“以后你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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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更深了。

　　青云宗七十二峰渐渐沉入静谧。云海翻涌，星光如碎银洒落在峰峦之间。

　　凌霄峰顶，沈倦容独自站在殿外，望着远处玄清宗的方向。

　　“青云宗，玄清宗……”他轻声喃喃，“终究还是要站在一起。”

　　风从山间吹来，带着一丝凉意，也带着未来风雨欲来的气息。

　　远处，玄清宗的山影在云海中若隐若现。

　　两宗之间，有旧怨，有新局，有即将到来的风暴，也有这些年轻人并肩而立的身影。

　　灯火一盏盏熄灭，只剩下星光与月光，静静地照在青云宗与玄清宗的山巅。

　　归宗的夜，安静而短暂。

　　而在这安静之下，暗流已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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