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落梅山

　　“晟哥！你的电话！”
　　晚上，盛景行正对着空白的画板发呆，试图画点什么练练手感。
　　林晟在卫生间洗澡，手机就随意地放在床上，大大咧咧地展示在盛景行面前，来电人：舅舅。

　　“好像是你舅舅打过来的。”
　　盛景行补充道。

　　夹杂着卫生间的水声，林晟的声音朦朦胧胧地传出来：“你帮我接一下，就说我一会儿给他回电话。”
　　“好。”

　　盛景行接起电话，一个听上去很年轻的声音传了出来。
　　“阿晟，你回来了吗？要不要我去镇上接你？”
　　盛景行心里闪过一丝疑惑，但也不方便多问，只是礼貌地说：“晟哥他在洗澡，他说一会儿给您回电话。”

　　电话那边显然是没想到会有另一个人接起电话，有些惊讶：“哦哦好，你跟林晟住在一起吗？”
　　盛景行一时半会儿拿不准对方的意思，想着自己跟林晟的关系，有些心虚，只模糊地应了一声“嗯”。

　　林晟的舅舅显然跟林晟的性格天差地别，自顾自地接了下去：“真是罕见，有生之年竟然能看到林晟跟别人呆在一起，哎，你叫什么？今年多大了？”
　　一副长辈来查户口的架势。

　　正当盛景行诚惶诚恐地握着手机，小心翼翼地回答着问题，防止露馅的时候，林晟终于披着睡袍，一手随意地擦着湿漉漉的头发，走了过来。

　　林晟一出来就看到自己的小男朋友一脸惶恐地攥着手机，面试似的严阵以待，报着自己的姓名、年龄，轻轻笑了一下，从他的手里接过了电话。

　　对面诚然不觉手机的使用者已经悄无声息地换了人：“哎小朋友，你比林晟小了六岁，你俩怎么认识的啊，他是不是经常一副闷不吭声冷冰冰的样子？”
　　“差不多行了。”林晟很不客气地对对面说。
　　熟悉的声音响起，对面一下子噤了声。

　　过了几秒，才缓缓说道：“啧，真是的，不早说。”
　　“什么事？”
　　“也没什么事，就是问问你什么时候回来，要不要我去镇上接你。”
　　林晟低头看了看自己身边正眼巴巴看着他的盛景行，答道：“不确定，待会儿告诉你。”
　　“行。哎，说真的，你跟那小孩儿什么关系啊？”
　　林晟伸手揉着盛景行的头发，替他把已经过了眉毛的刘海往旁边拨了拨：“男朋友。”

　　这话一出，盛景行的桃花眼蓦地就瞪大了。
　　林晟勾起了唇角，毫不留情地跟对面道了别：“挂了，还有事。”

　　“晟哥……”
　　盛景行显然没想到林晟早就跟他爸出柜就算了，就这么水灵灵地又跟他舅舅出了柜。
　　林晟读懂了盛景行眼神里的担心，就这么摸着他的脑袋坐到了他身边。
　　“嗯，在呢。别担心，我舅舅比我大不了多少，也很开明，所以我才会直接告诉他。”

　　林晟接着又说道：“小景，我过两天要回一趟家，你自己在这里转转或者我把你带回香格里拉住几天，你去采采风，好不好？”
　　“嗯？我不能跟你一起回去吗？”
　　盛景行下意识地问道，他一点都不想跟林晟分开行动。

　　林晟沉默了一下，回答道：“小景，虽然我舅舅和我爸爸都是比较开明的人，但是在大多数长辈看来，两个男生之间的感情还是比较出格的。”
　　盛景行看着林晟，眼里丝毫没有畏惧：“没关系，我不怕。”
　　“你可能会被为难，会被人当面说三道四，也没关系吗？”
　　“没关系！”盛景行脱口而出。
　　“但是我有关系。”林晟轻叹了一口气，“我不想让你去面对这些。”

　　“晟哥。”
　　“嗯。”
　　“我也不想让你一个人回去面对这些。”
　　林晟抬手捏了捏他的耳垂，有些凉：“放心，我不会跟长辈主动提起我自己的事情，我只是回去……看看我妈妈。”

　　盛景行的眼睛微微睁大了。
　　所以……林晟这次回来，是因为他妈妈的忌日吗……

　　“我要去。”
　　盛景行一字一句，坚定地说。
　　“我跟你在一起，长辈们肯定能看出来一些东西，我也不想为了瞒着他们可以冷落你，你真的做好准备了吗？”林晟有些无奈地看着倔强的小孩儿。
　　“对啊，晟哥，你不相信我吗？”
　　林晟撇开了视线，投向阳台，远处，是无云的夜空和圣洁的雪山。

　　“不是不相信，只是不想让你经历一些事情。”
　　他不希望那些深深烙印在他童年记忆中的事情在他和盛景行身上上演。

　　林晟的母亲林若娜出生在德钦县底下的一个偏僻的小乡村。
　　那里本就交通不便，老人们也习惯了世世代代聚居在小小的村子里，守着最传统的习俗，安安稳稳地过着一辈子。
　　但林晟的母亲是一个例外，她成为了很多“第一个”，当然，也为之付出了很多代价。

　　盛景行见林晟依然没有松口，伸手戳了戳林晟的大腿：“晟哥，信我。”
　　林晟被他戳得肌肉猛然绷紧了一下，沉默良久：“好吧。”
　　他迟早要带着盛景行去见见他妈妈的，趁着这一次，也挺好。

　　盛景行听到林晟的回答之后，心情陡然好了不少。
　　如果他身后有条尾巴的话，应当早就欢快地摇了起来。

　　“要不要出去看看夜景？”
　　林晟的手从盛景行的耳垂上又放回了他的发顶，给他顺了顺毛。
　　“好。”

　　靛蓝的夜空之中，明月高悬。
　　苍黑的山脊和纯白的雪顶浑然一体。淡淡的旗云悬挂在卡瓦格博的山尖，将6740米的峰顶遮掩得缥缈神秘。
　　而山脚下，是灯火通明的雨崩。

　　梅里十三峰就静坐在滇藏高原之上，千年万年，见证着月落日升。

　　盛景行和林晟在阳台上静静地站着，直到冰冷的晚风吹过，林晟拉起了盛景行的手：“冷不冷，回房间里？”

　　盛景行微微仰头，看向眼前的人。
　　月光不仅照在了神山的雪上，也照进了林晟的眼底。
　　一双凌厉的眼眸也被铺洒其中的皎洁，衬得柔和。

　　无数人来此朝圣，在最靠近天堂的地方，向他们的神明祈求。
　　盛景行却觉得，自己的神明，已经站在了眼前。
　　他霸道地闯入了自己的万顷孤寂的围城之中，带来了久违的光与热，沉寂已久的冰雪也自此开始消融。

　　盛景行笑了。

　　林晟见他没有说话，只看着自己，又开口唤了他一声：“小景？”
　　盛景行反握住了林晟的手，带着他摸索到自己的胸口，踮着脚贴上了林晟的耳朵。

　　“林医生，我的心跳得好快，你帮我看看好不好？”
　　林晟被盛景行突如其来的主动弄得微微一愣，温热的气流在他耳边划过。
　　随即，他的手主动贴紧了盛景行的胸口。
　　年轻的心脏正热烈地跳动着，一下一下，清晰有力。

　　林晟微微俯身，同样贴近了盛景行浮上了一层粉红的耳朵。

　　盛景行正忐忑着林晟要说些什么，就听到低沉的嗓音在他耳边响起：“嗯，你高反了。”
　　盛景行：……
　　他往后退了一步，看到了林晟的一丝坏笑。

　　盛景行轻轻“哼”了一声，转身就要往屋里走。
　　林晟在身后拉住他的手，将他拥入了自己的怀中。

　　冰凉的唇紧紧相贴。
　　显然林晟这次并不打算轻易放过盛景行，霸道地侵入，掠夺着每一寸地方，仿佛要将他吃干抹净，直到盛景行再一次忘记了喘气，发出了一声呜咽，才将他放开。

　　月光之下，神山之前，他们拥吻了自己的神明。

　　盛景行难得在睡觉前老老实实地躺在自己的被窝里，一动不动。
　　他后知后觉地想起，刚刚在阳台上，他好像有了反应。
　　而且他清晰地感觉到，林晟也是。

　　僵硬地躺了片刻，他掏出手机，在搜索框里打下了几个字。
　　几分钟后，盛景行按灭了手机，顶着可疑的绯红，在林晟探究的目光下闭上眼睛，装死。
　　林晟紧挨着他，轻轻笑了一下，温声道：“睡觉。”

　　第二天，他们如愿等来了梅里十三峰的日照金山。
　　莹白的月亮尚未完全落下，东方的朝阳正缓缓升起。

　　鎏金般的色彩最先染上了最高峰卡瓦格博，紧接着，是将军峰和神女峰。
　　直到林立的十三座山峰全都成为了灿金色，盛景行才真正感受到了那种直击心灵的冲击和震撼。

　　在光与雪铺织的神话里，信仰染上了颜色。
　　无数旅人等待着阳光与雪顶的碰撞，无数信徒追寻着信仰与修行的结果。
　　自此，神山终于在清晨，向人间投来了他的瞥视。

　　月亮最后的轮廓落于梅山之下，被神眷顾的卡瓦格博也褪去了金色，重新变成圣洁的白色。
　　日照金山，见者有福。

　　盛景行带着一身寒气跟林晟重新躺回了床上。
　　早晨的温度实在骇人，连被窝都不是那么暖和了。
　　于是盛景行往身边唯一的热源靠了过去。

　　他刚贴近林晟，就不由自主地僵了僵，紧接着又往反方向退去。

　　“跑什么？”
　　林晟伸手搂住了他。
　　“挤……”

　　莫名有点耳熟的对话。

　　林晟低低地笑了一声：“哪儿挤？”
　　盛景行涨红了脸，想要挣脱林晟的怀抱。
　　“小景，怎么这么容易害羞？”林晟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笑意，“要是真的没有反应，你才应该怀疑一下你的男朋友吧，嗯？”

　　盛景行一下子想到了昨晚查到的某些东西，脸更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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