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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秦裳见赵憬愣住了,未免有些担心:“阿憬,你怎么了,感觉心事重重的样子。其实我很想问问,你为什么会被关祠堂呢?”
赵憬垂下头,却见秦裳面前的那盘果仁少了一大半,他含笑帮她添好,终于觉得放松了几分。
“裳裳,如果我说我不想再科考了,你会觉得我疯了吗?”
秦裳摇摇头:“我嘴笨,说不出什么有道理的话来,但我觉得,阿憬不喜欢做的事,那一定不是什么好事。”
然后,她狡黠一笑:“其实,就我私心来说,也不想让你去的。”
赵憬怔了怔,笑道:“为何?”
秦裳捂了捂脸,眼睛不自觉地弯了弯:“因为你要去的地方好远,我会很想你。”
赵憬抿嘴笑笑,突然伸出手来帮她卷了卷衣袖:“嗯,裳裳,等我想明白了之后要走哪条路,一定会给你一个答复的。”
秦裳笑嘻嘻地点头:“嗯嗯。”
赵憬顿了顿,又道:“裳裳,你愿意陪我回一趟书院吗?”
秦裳爽快地点点头,只是起身时又磨磨蹭蹭起来。
陆忆安中了探花,南山书院大摆筵席,在每棵树上都挂了庆贺的红绸子,秦裳是怕赵憬看到,心里会不太舒服。
偏偏赵憬是最懂她的:“不必顾虑那么多,我回书院去,不过是去看望一下山长和老夫子,有些事情问问他们罢了。陆同窗高中探花,我也是打心里替他高兴。”
秦裳不明白了:“阿憬,你之前不是说,这陆同窗……”
“道不同不相为谋罢了。”赵憬叹了口气,“裳裳,咱们走吧。”
眼下还在放旬假,可来书院看热闹的人不少。守山小童见是赵憬,刚要把嘴撇到鼻子上,就被秦裳一巴掌拍在了脑袋上:“老夫子可在?”
那小童是真的很怕秦裳,忙道:“在的在的。”
秦裳这才收了手,朝他哼了哼:“不想别人把你看低了,就不要把别人看低了。”说完这话,她拉了拉旁边的赵憬,换了一种语气:“阿憬,咱们走吧。”
书院张灯结彩,热闹非常。秦裳紧绷着身子,时不时要从赵憬脸上瞥一眼。
赵憬会意,无声地笑笑,牵起她的袖子来:“无事无事。”
两人行至中堂,秦裳道:“阿憬,你进去吧,我到后山去玩一会儿。你们聊得我肯定听不懂,就不进去添乱了。”
她不知道赵憬进去之后同老夫子聊了什么,只觉得赵憬出来以后,整个人都放松了不少。
秦裳也不多问,反正赵憬高兴了就是最好的事,她蹦蹦跳跳地走在前面:“阿憬,咱们去市集上逛逛吧?”
赵憬快步跟上去:“好。”
*
市集依旧热闹。卖花女的竹篮里堆着粉白的桃花,香风漫过青石板,又缠上街角那几处佣书的摊子。
秦裳没见过,好奇打量:“阿憬,这是干什么的?”
赵憬解释道:“此为佣书,受雇以钞书为业,也可替人代笔。”
秦裳觉得有趣,目光扫过那些伏案的先生:有的微蹙眉头,替老者写家书时字斟句酌;有的指尖敲着纸边,听雇主口述契书时眼神专注,狼毫饱蘸浓墨,落下的字迹或遒劲或娟秀,墨香混着市井的烟火气,漫得人心里暖融融的。
秦裳正盯着一幅刚写好的福字出神,忽然被一阵压抑的抽噎声拽回神。
赵憬把她拉到一边,两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位妇人站在最靠边的佣书摊前,灰布衣裙上沾着泥点,鬓边的发丝散乱地贴在颊上,露出的眼角红肿得像浸了水的樱桃。
她双手紧紧攥着一个布包,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布包被捏得皱巴巴的。
“先生,求您……求您帮我写份状纸吧。”
妇人的声音抖得像秋风里的枯叶,每一个字都带着泣音,“我女儿……她才十五啊,就被那户部侍郎家的公子……活活害死了……”
她说着,膝盖便要往下弯,被那佣书先生慌忙拦住。
那佣书先生脸上的从容瞬间褪得干干净净,眼神里先是惊愕,随即漫上浓重的惶恐。
他慌忙摆着手,声音压得极低,带着难掩的颤抖:“大娘,使不得,使不得!状告权贵……这是要掉脑袋的事,我……我不敢写啊!”
他说着,竟往后缩了缩,仿佛那妇人身上有什么洪水猛兽,连桌上的笔都被带得晃了晃,墨汁滴在宣纸上,晕开一团乌黑的渍。
妇人眼中的光暗了暗,却又咬着唇,挪到下一个摊子前。
那先生听她说完,脸“唰”地变得惨白,手里的狼毫“啪”地掉在桌上,他连连摇头,声音都变了调:“不不不,我可不敢!侍郎大人权势滔天,告他?我们全家都要遭殃的!”
他说着,竟直接收拾起纸笔,一副要立刻走人的模样。
秦裳的指尖微微发紧,心口像被什么堵住了似的发闷。
她侧头看赵憬,见他平日里温和的眼神沉了下来,眉峰蹙起,眼底翻涌着不易察觉的怒意。
那妇人问遍了所有佣书,得到的都是躲闪的目光、惶恐的拒绝。
她最后一点力气仿佛被抽干,布包从手中滑落,碎银滚了一地,发出细碎的声响。
她顺着货摊的柱子缓缓滑坐在地,双手捂着脸,压抑的啜泣变成了撕心裂肺的痛哭,哭声混在喧闹的市声里,竟透着一股让人心寒的绝望。
赵憬突然站了出来:“大娘,我会写字,你同我细讲,我来写状纸。”
那妇人眼睛一亮,在地上磕了几个响头,哭诉道:“我要告那户部侍郎李嵩家长子李昭……”
“先等一等。”赵憬借来笔墨,“先说一下你的户籍、年纪和住处。”
“好。”那妇人站起来,抹了抹脸,道,“民妇叫张阿秀,年四十有二,是宁江府益都县太平乡人,家住本乡柳树巷三号,以耕农种地讨生活。”
赵憬点点头,在状纸上写道:【具状人:张阿秀,年四十有二,系宁江府益都县太平乡百姓,住本乡柳树巷三号,以耕种为业】
接着他又问:“要状告何人?”
张阿秀恨恨道:“民妇要告那户部侍郎李嵩之子李昭!”
人们议论纷纷,这可是户部侍郎啊,这妇人也太大胆了些,连住在京城的贵人都敢得罪。
赵憬垂了垂眼,他想走仕途,自然是听说过李嵩此人。他的名声还不错,不成想摊上了一个这么不成气候的儿子。他在状纸上写:【被呈人:李昭,年二十有一,系当朝户部侍郎李嵩之子,现居京城宣阳坊侍郎府】
接着,赵憬慢慢抬起头来:“大娘,接下来您得给我讲讲,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秦裳极有眼力地搬了一个凳子过来,扶张阿秀坐下:“大娘,您慢慢说。”
周围的人也立刻噤声,巴巴地凑过来听。
张阿秀定了定神,尽量讲得详细些。
“我家小女张兰儿,年方十五,性淑貌端,自幼在家习女红、守礼法,未曾与人结怨。”
“本月初三,兰儿携邻家幼妹往乡中集市采买针线,行至中途槐树林时,被那李昭率家丁数人拦阻。李昭见到小女容貌,竟当众言“此女合我心意”,不容分说,命家丁强行拖拽,兰儿哭喊挣扎,那邻家的孩子慌慌张张跑回来报信。”
她的声音变低,言有慽慽:
“民妇闻讯,携乡邻数人赶至,却已不见小女踪影,唯见地上遗落小女常戴银簪一支。后经多方打探,才知小女是被李昭掳至其城郊别院。民妇急往叩门哀求,李昭非但不允相见,反命家丁将民妇殴打驱离……”
“这……这有点过分了吧……还真是强抢民女啊!”
“嘘,你可小点声,看个热闹也就罢了。咱就一平头百姓,跟权贵对上,那能有好果子吃?”
人群再次炸开。
张阿秀吸了吸鼻子,强忍着内心的痛楚,把话说完:“本月初七,有乡邻在别院后荒井中发现了小女的尸身。那尸身……衣衫凌乱,遍体伤痕,在颈间有明显扼痕,是……是遭受凌辱后被残忍杀害的,再抛尸井中……”
“民妇抚尸恸哭,乡邻皆可佐证,此等惨状,天人共愤!民妇烂命一条,可小女实在死得不明不白。就算是豁出这条命去,我也要为小女讨回公道!”
赵憬笔尖微颤,接着写下呈告理由:
【被呈人李昭,倚其父户部侍郎之势,目无王法,光天化日强抢民女,施暴后又痛下杀手,草菅人命,其行已触犯律条,罪不容诛。张阿秀一介草民,女亡之痛彻骨,唯有叩请大人高悬明镜,彻查此案,提审李昭及随行家丁,查明真相,依法处以极刑,以慰小女在天之灵,以正国法,以安民心】
张阿秀看着这份状纸,又要下跪磕头,被赵憬及时拉住了。
“大娘,国有国法,定会给你一个交代。只是,你不能光有这一份状纸,还要有相关的人证物证,这样大人才好断案啊。”
“有的有的。”张阿秀忙道,“小女常带的那支银簪就是物证,那邻家的小丫头小喜亲眼看到家丁拽人,乡邻王大、赵二等五人都可以为此事作证,还有小女的尸身……我……”
她将袖子翻上去,露出伤痕来:“这是民妇被他们殴打后所留下的伤痕。”
人们看去,倒吸了一口气。有人偷偷摇头叹息:“真不是个东西,下手也忒狠了些。”
赵憬将证据一一补充好,在后面写上:
为此,激切上呈,伏乞
青天大老爷鉴核施行,哀告无任感德!
具状人:张阿秀(按手印)
见证人:赵憬(按手印)
最后,他将状纸递给张阿秀:“大娘,我能帮忙的地方不多,但我相信,青史有鉴,律法无私,此冤终会有大白之日,莫忧莫惧。”
张阿秀用力地点点头:“多谢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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