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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敌就是宿敌啊
费什用面罩遮住下半张脸,换上便于行走的衣服。她的头发很长,很蓬松,像一丛茂密的让游人伸不进去脚的海藻,随着动作一晃一晃。她把鬓角的头发拢到耳后,露出闪耀的耳环,又往腰带里插上三把军刀。
“速战速决吧。”她对着身后的人们说。如今她来到韦斯特州整一个月了,加入忒利斯凯普也有一个月,个人实力和战术规划让她已经混出了属于自己的小队。
仙人掌林中有本地的反派组织在进行非法交易,听名字就知道那里的地形很难受,哪怕行星侠刀枪不入,估计也会被拖上好一会儿。费什认认真真检查了小队的着装和武器配备——行星侠不杀人,但被她打上一顿也是相当难受的。
副队长揶揄地戳戳她,“速战速决?这么着急,是要去哪啊?”
“你明明知道。”费什优雅地笑了一下。每次想起普鲁托,她就会懊恼自己怎么不会飞,不能在工作结束后立刻回到爱人身边。
她向情报人员询问此行大概要花费多久,有多少人同行,仙人掌林距离这里多久——情报人员忍不住为她这副坠入爱河的模样发笑,说这次老大会一起来,马上就结束!
费什矜持地点点头,尽量让自己看上去别那么急不可耐。与普鲁托的恋情在她的生活中成了个重要锚点,就像人们用“纪元前”和“纪元后”来划分历史一样,费什也用“交往前”和“交往后”来划分她的人生。
她领着小队来到门口,准备出击——就在这时,她习惯性地重新检查了一下装备——“不好,我忘带匕首了!”
那是她最心爱、也用得最顺手的一把匕首。费什有些焦急地咬着下嘴唇,副队长说:“没关系,我先带他们出去,你后来跟上就行!”
“麻烦了!”费什转身就走,跑到大厅里去拿她的刀。
副队长并没有在意,带着队员们就出发了。
升降式的大门重新合上,大厅内没有一点光。费什的眼睛是山羊眼,几乎不用转头就能看清三百六十度的全景,但在黑暗状态下果然还是猫的眼睛更管用。她懊恼地想以后要让教皇给自己换一双新眼睛,顺着墙壁爬到天花板上,拉开百叶风口的排风罩,水一样地流了进去。
她还没能拿到忒利斯凯普的全部地图,但凭借日常到处敲敲打打和趴在墙壁上听声音,费什已经摸清了实验室的位置。
她顺利地找到了那里,捅开排风罩上的锁,悄咪咪地偷窥。现在只有两个人在实验室里,背对着她,轻松地聊着一些东西。费什又像水一样地从天花板流到地面,根据之前做的对佩尔布鲁的行为模式分析,猜测他们老大会把重要物品放在哪——她找到了。一个藏在抽屉里的暗门。
哈,空间压缩技术,或是传送?她一边紧盯着那两个上班摸鱼的实验员,一边摘下耳环,把它贴在暗门那被伪装成螺丝的密码锁。黑客程序顷刻攻破了锁头,费什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又流进了抽屉。
不知道那两个人知不知道这抽屉是干嘛的。费什抽空想。
她来到了一个岩洞般的地点。以防万一,费什没有打开随身的手电筒,而是细细摩挲着墙壁。根据地理学知识储备,这里应该是忒利斯凯普大本营的下层。
这里没有任何灯光,也没有任何声音。费什先是在原地静默了好一会儿——依旧没有声音,那大概是没人在这。她呼出一口气,终于舍得打开手电筒。
和她预想的一样,这里是一个巨大的地下洞穴,但并没有那么深入地底,大概是被矮人们遗弃的某个古老城市。
费什卸下右手的戒指,拿着它沿着一侧墙壁一直摸索——如果靠近了那本书,那么这枚小戒指就会感应发光。固体光元素间可以产生共振,这也是为什么天使一般都会无休止地当一个电灯泡。
这里应该就是个用来堆研究材料的地方,或者说,用来堆行星侠相关物品的地方。随着逐渐深入,费什的手电筒照到的东西从行星侠随手用的武器,到行星侠的制服碎片,到福尔马林中浸泡的行星侠的器官——量大管饱,可以直接再造出上百个行星侠。
费什以为这就是她能看到的极限了,直到她来到了最深处……一个巨大的培养罐,并且里头装着,好吧,行星侠的克隆体。
那是一个小女孩,有着黯淡的头发和闪闪发亮的银色的睫毛。费什想起了她的小女朋友,普鲁托现在在干些什么呢?
“你们就不能他妈的别再追我了吗!”行星侠对着身后的人群破口大骂。
费什仔细地检查了周围,但手中的戒指依旧黯淡。或许那本书在另外半侧呢?费什努力乐观地想。
这个洞穴整体呈半球形,费什只是一直顺着右手边走,现在她来到了最深处。如果剩下的那个半弧也什么都没有,那她就要一寸一寸地去检查圆心了。那可真不好受!
回程遇到的物件也没什么特别,整个地下都充斥着浓烈的行星侠的味道。费什只见过她名义上的老大一面,但现在她真想劝劝她别对行星侠爱得那么深沉。
什么都没发现也好。费什想。什么都没发现就意味着什么都不用汇报,也就是说她能花更多时间去陪陪普鲁托了!
就在费什刚把约会计划列到第四十二次时,戒指突然亮了。
她关掉手电筒防止灯光干扰她的判断,然后拿着戒指仔仔细细地看它的光芒变化——错不了,那本书曾被放在这里。
……但这里什么都没有。
费什又捏着戒指去追寻残余的光元素,并不得不悲伤地承认,书大概在一个小时前刚被拿走。
主啊。
费什感觉很头疼。追踪戒指的把戏只有在黑暗的地下才有用,一旦到了地上,干扰因素就太多了。并且她还发现,如果刚才她选择跟着左手边走,那她发现这东西都还用不了三分钟。
她重新戴好戒指,轻轻啧了一声。小队大概还没和行星侠打完,为了避免生疑,她得赶紧赶过去了。
与此同时,佩尔布鲁还在和行星侠飙车——行星侠用腿跑的那种。
佩尔布鲁看着中控台上的屏幕,看那抹深红终于离开了杂物间,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一个小时前刚突发奇想要安个监控,然后就逮到了这个小毛贼。
含有固体光元素的矿石可不好找,更别提还要磨成这种戒指形状。佩尔布鲁猜到了这位小毛贼想要找什么,但可惜,她现在带在身上的这本书也是假的——
……在别人眼中是真的不就好了?
佩尔布鲁的脑袋边亮出一个灯泡。
那只小贼的焦急哪怕透过屏幕也能让人觉察二分,佩尔布鲁两眼放光地看着行星侠,不自觉地摸向那本书。
该给行星侠找点麻烦了!
普鲁托不知道忒利斯凯普的起源故事,如果她知道,那么全世界的化工厂都会进她的黑名单。
实话实讲,普鲁托其实早就厌倦了“义警”这一职业。她的夜间生活并没有看上去那么酷,她打起架来束手束脚:首先打人不能在城区打,不然经济损失太大;然后打人不能用力太轻,不然那些超反躺个十天半个月就又要越狱祸害人;接着打人不能太重,义警可没有执法权,媒体的控诉会把她淹没的;最后,她还要抵御那些反派的“歪门邪道”的嘴遁。
普鲁托当然活了很多年,但她的百年人间充斥着突如其来的重创,反而没时间品味细水长流的哀伤。
她是个莽撞的青少年,毋庸置疑,会被任何事情影响心神,甚至还有复活池水的“永无止境的愤怒”加持。
而超级反派们大多都有一些惊世骇俗的理念,无与伦比的热情和起码能说服自己的逻辑——这导致了他们说啥,普鲁托就把啥奉为圭臬。一个人类至上主义者说外星人应该滚出地球,于是普鲁托差点飞回家;一个环保主义者说世界没了人类才是最好,于是普鲁托差点毁了全人类;一个庸俗唯物主义者说社达才是真理,于是普鲁托自愿攀附于阶级……那些“演讲”当然没那么简单,充斥着各种话术和狂热,并且不幸的是普鲁托真能从此前的人生中找到对应的案例。她的生活太极端了。
当然这些理念传播的手段到现在都没用了,因为普鲁托已经遇到了指引她的女神。但曾经,她真的为那些问题夜不能寐,一次次地询问自己:我真的需要做那些吗?我做的那些有意义吗?这世界没有我是不是更好?
她现在才降世几百年,等万年后,亿年后,兆年后呢?她当然能活到那时候,而她的家人、她的朋友、她的爱人、她的理想、甚至她的对手,他们要去哪里?
她太适合被虚无主义占据心神了,她活得太长了,又离太阳太远了。
忒利斯凯普曾经是扰乱她心神的主力军,比起让她死,这帮人更希望让她破碎。普鲁托曾经认认真真地想过要如何杀死他们的领袖。那女人看着人模狗样,实际以乐子为食。而普鲁托是最大的乐子。
普鲁托曾经真的恨她,从里到外地恨,哪怕把心脏挖出来了也在恨——而现在,这女人就在她的脚下,挂在天台边,右手扭曲着无力地垂下,左手死死抓住栏杆。
一场战斗,一段狂奔,一次失足。其他人都没有她们这样好的体力,没能跑到最高层。佩尔布鲁的刀还插在普鲁托的脖子里,而她本人在风中晃晃荡荡,闲适的嘴角边挂着大颗的冷汗。
她的嘴唇和指尖都白了,那是无法掩盖的恐惧。但她还是在笑。
“你会救我吗?”佩尔布鲁问。
普鲁托也跪在地上,嘴唇同样发白,由于失血。她冷冷地看着自己的死对头如今命悬一线。
“你会救我吗?”佩尔布鲁对死亡没有任何恐惧,她癫狂地看着眼前的人,“我是自己脚滑摔到这里的,你只要站在这里等上一会儿,我就会因为无力而自己摔下去——没人会指责你!我自己疏于运动,没有力气把自己拉上去也没耐力坚持到警察来,你只要等着就行!等上几分钟,我就会死!”
她激动地张着嘴。她的脸一向白净,冷漠,没有血色,如同一块染了色的白桦木。那张嘴长在上面,就像一道鲜红的伤口。
“等上几分钟,就再也没有忒利斯凯普这样讨人厌的组织——我会死,我的下属才不成什么气候!你现在也受了伤不是吗?你不该瞎动,那把刀离你的动脉太近了!”
普鲁托沉默地蹲下来,看着她。佩尔布鲁的脸上泛起病态的潮红,那模样仿佛坠入爱河,“我给你带来那么多苦痛,你那么恨我——你会救我吗?!”
普鲁托依旧没说话。良久,等到佩尔布鲁的狂热被换成胜利的微笑,等到她的手终于离开了栏杆,等到她即将消逝在风中——普鲁托才终于动了。
她接住了佩尔布鲁,同她一起迎着蒲公英飞翔。
佩尔布鲁躺在她的怀中,明显愣住了。而这次,普鲁托先挑起了话题。
“你以前的那些话,真的问住了我。”她看着远方,陷入了回忆。
“我救下的人最后还会死,我自诩正义的行为可能只会招致更大的灾祸,我带坏了太多青少年——我以前真的为这些而痛苦。”
她看着怔愣的佩尔布鲁,突然笑了。她从没发现,她宿敌的这副模样就像瞪圆眼睛的小猫。
“我以前真的想死,又觉得该死的另有其人,但不管怎么说最后都是我自己最该死,”普鲁托的语气很平静,“你问的问题都太好了,我被它们困得死死的——不过现在,我可以给出我自己的答案了。”
说到这里,她又看向佩尔布鲁,用她亮晶晶的盛满星河的双眼,“我不在乎了。”
她的声音里盛满了坚定:“我想救人,并且,现在,我能救下你——这就够了。”
“听上去挺自私自利的,是不是?”行星侠释然地笑了一下,“但我不在乎了。就让我成为一个自私的人,然后让历史去评判我吧。”
她没再继续说了,只是一门心思地往远方飞去,想把佩尔布鲁送回她的大本营。她的面罩被打碎了半边。佩尔布鲁看着她乌黑油亮的短发,看着她洒满了雀斑的脸颊,看着她璀璨的闪亮的银色的眉睫,看着她比阳光更灿烂、比蓝天更澄澈、比白云更柔软的眼睛,轻轻地叹息。
“这就是为什么我恨你。”
“什么?”普鲁托没听清。而佩尔布鲁笑了一下,主动离开了她的怀抱。
普鲁托下意识地又要接她,就看见佩尔布鲁已经背上了随身携带的降落伞,对她抛了个媚眼,“好了,小行星侠,下次见!”
普鲁托掐着腰,无奈地笑了。
佩尔布鲁安全落到了地面,静静地看着行星侠消失在天际,一如多年前的夜晚,用她暗淡的蓝发和蓝眼。
等到身后逐渐传来了吵闹的声音,她一个用力,脱臼的右手臂骨骼便回到原位。她装模作样地咳了两声,随后捂住头大喊:“唉呀,行星侠偷了我的书!”
佩尔布鲁转过头,满意地看到了小修女猛地犀利起来的眼神。
“她怎么这么坏啊!”佩尔布鲁跑过去,拉着秘书的手,晃啊晃,“那本《生育宝典》,我还指望用它要孩子呢!”
修女的眼神更犀利了。佩尔布鲁笑得像吃到肉的狗。哎呀,我的小行星侠,我可给你准备了点好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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