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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行人
一旦没了丁仁肃阻拦,祥安立即踏入萍水庄院门,问狄玉仪是否考虑好了。狄玉仪才想起他似的,“原还在发愁,以为祥安走了,正不知请谁帮忙呢。”
狄玉仪敷衍地不怎么用心,祥安自然看出是有意为之,可听她改了口,惯常平静的面目却是一松……狄珩启还真是相当想让她去西丰。
“没使郡主安心前,自然不敢轻易离开。”松懈转瞬即逝,祥安重回初见模样,“还要辛苦您随卑职去府衙露个面,之后就可静等出发了。”
等众人文书、行囊都置办好,已是过了立冬。南明尚不见什么冬日痕迹,但一路往西后,寒冷却会逐步侵袭。
出发前日,吴真等人看着行囊发愁。他们久不出南明,几月前说是去过西丰,可那时节已到初夏不说,他们也不过待了半月不到,这会儿还真拿不准厚实衣物带得是多了还是少了。
几番纠结下,他们将另一位同行人拽来了萍水庄。
“若不赶巧,说不准还得落雪呢。”来的是城西马贩江子朋,他只随意一瞥打开的行囊直摇头说不行,“袄子不够厚,尤其是你们几个。”
他点了点狄玉仪这几个小辈。
当然是听话重新装点,由江子朋过目首肯后,才算真的准备妥帖,可以出发。
乳娘和南明,樊家、谷家,还有萍水庄的人,他们一直送狄玉仪等人到了城门口。要远行的人与他们一一道别,然后南明城就一点点被遗落在远行人身后。
起先几里路,狄玉仪频频回首。决心这样的东西,下时轻易,真要做到却不是那样简单的事……她的视线被车壁遮挡,可对前路的迷惘没有一并被遮挡。
从平康出发时,狄玉仪绝没有过这样的心情,那时她巴不得再不回去,自然也不会回头。可如今却始终在害怕,怕这一走就再也回不来南明。
“这下可热闹点儿咯,往年都是独自回去。”江子朋在外头说话,新鲜劲儿还没散,“那时可太寂寞了。”
江子朋是要回西丰看望家人,顺便等着明年开春挑些新产下的马驹。
办过所时,吴真一行恰好与他相遇,两方一拍即合,当即决定同行。他们没告诉江子朋此行为何,对方也很识趣地没有多问。
此刻听了江子朋的声音,狄玉仪一边是为转移注意,一边也想着,有当地人相助,此行或许多少能顺利些,遂掀开车帘欲同人攀谈。
然后与驱马过来的樊循之正正对上。
樊循之愣了会儿,很快笑起来,“袅袅是和我心有灵犀?”
车内车外好些人,狄玉仪没接他话茬儿,“兄长找我有事?”
樊循之也没想让她回答,笑着指向正往后退的土坡,着重点向坡上某棵大树的树根,“初见那日,才跑出去,我就想起这边草木稀疏、甚是无趣。可临了回头未免丢脸,只好随便寻了个地……我在这儿睡了大半日。”
狄玉仪哑然,问他:“不吃不喝?”
“那自然不能。”樊循之说,“从歇脚的过路人那儿买了些干粮。”
“是我多操心了,兄长怎么也不会亏待五脏庙的。”狄玉仪应声打趣,压着嘴角笑意,“不过兄长彼时往这儿跑的架势,当真让人以为前方是无垠莽原,草率回头确实有损英姿。”
狄玉仪愁绪散得太快,引了樊月瑶好奇,她也凑过来探身去看。见到被坑坑洼洼的干枯矮草覆盖的土坡,她毫不客气嘲笑樊循之,“我就说那晚怎像吃了火药,合着自己遭了罪,找人撒火呢。”
“你懂什么。”樊循之近来都不怎么同樊月瑶拌嘴了,此刻也是一副心情好、宽宏大量的样子,看得樊月瑶牙酸。樊循之对狄玉仪柔和说句“别理她”,刚牵起一边嘴角,樊月瑶就“嘶”一声呲牙摇头退回车内。
“自找苦吃了吧。”谷怡然看得起劲,“早说过让你不要凑上去打扰人家。”
狄玉仪总觉得该说些什么,可这情形,说什么都是欲盖弥彰、画蛇添足,她只能小声要求樊循之:“你收敛些。”
樊循之认真点头,若非他屡屡重犯,狄玉仪或许还真会信他。
不再理会樊循之,狄玉仪喊江子朋:“江大哥,冒昧问您一句,当初如何会决定来南明安家?”
樊循之抢先答话:“一点儿也不冒昧,他自个都四处讲过了。”
“我看你挺冒昧的。”江子朋顺势将手上抛着玩儿的小石子一扔,被樊循之轻松避开,他“切”一声,懒得同这小子较真,“不过他说的没错,这不算什么秘密。”
江子朋最初来南明,同许多背井离乡的西丰人一样,是受不了那没个定数也没完没了的交战。
也有人劝他:“说是频频交战,一年两年里也就那一两回比较大的嘛!总归只那时才有死伤,躲躲忍忍不就过去了?余下的那些不就都是‘小打小闹’了,更没什么好怕的,你说对不对?何必背井离乡。”
江子朋不认可。
但凡是战,就算是小打小闹,也总会有那么几个倒霉鬼“闹”不过别人。那人也许前几日还在同谁吃酒喝肉,转眼就成了具冷冰冰的尸体。
江子朋挨了好几年,仍是习惯不了这日子,干脆躲到南明来了,“我是个懦夫,不敢拿刀也不敢杀敌。劝不动家中父母一起离开,却仍是独自来了南明。”
他说完,将右手搭去左肩,郑重朝狄玉仪鞠了一躬,“此前没找到合适的时机同郡主说,我钦佩敬将军,若没有他,西丰死伤的将士不知还会多上多少。”
狄玉仪静了一会儿才回礼,“我想父亲在战场的念头只会有一个,那就是希望再多些如江大哥这般能随心做选择的人。只观江大哥,就知道他的心愿已经实现,所以江大哥也不必过多感怀。”
“听吴真姨母说,江大哥此行除看望家人,还要带马驹回南明。”狄玉仪并未立刻就生硬换掉话题,“既已停战,江大哥就没想过回西丰去吗?”
“怎么没想过,但是南明多好?天朗气清,来了就不想离开。”江子朋摸摸缰绳,话里忽然带了嫌弃,“何况老吴头一个人待着,我一走,还有哪个愿意同他喝酒喝到天明。”
狄玉仪点头没再过多探听,又闲聊几句,将樊循之赶离车边,才放下帘子。
“老吴头爹娘早丧,羱国生事后没多久他就上了战场,后来受伤才退了回来。”樊月瑶正好知道个中因由,在车内小声说,“他原先也贩马,还帮着人驯马,受了伤才改卖马具的。”
原来苦痛都由各自咽下了,樊循之还诓她,说什么南明人自幼以自己感受为先。狄玉仪自嘲也无奈,轻声道:“皇上说南明人个个松散,不想参军,但从老吴头到谷大哥,哪一个又没惦记着西丰?”
“可见他南巡一趟,至少这南明,实则是白巡了。”狄玉仪突然贬损起和顺帝,樊月瑶和谷怡然一时没反应过来,她还要寻求两人认可,“你们认为我说的不对吗?”
“对。”谷怡然看一眼她,没过多犹豫,干脆点头。
樊月瑶见谷怡然如此干脆,当即同她大哥一样,不止点头认同,还变着法子骂了和顺帝好几句才肯停下。
一路就这样消磨过去,江子朋和萍水庄几位,也在外头时不时讲些西丰见闻……的确如江子朋所言,路途遥远,有人相伴就不寂寞。
*
只剩一两日就要抵达西丰时,入住客栈后,狄玉仪将众人聚在了一起。她先将此行目的告知江子朋,又将对樊循之讲过的一些猜测和还算关键的往事梳理一遍,对众人和盘托出。
她知道自己得依仗大家帮忙,自然不能在这些事上做丝毫隐瞒。
江子朋万没想到,敬春林在西丰出生入死,却只被当成无血无肉的御敌铁甲,他满腔愤慨化作一句:“若能帮得上忙,自当倾尽全力!”
吴真三人虽从祥安那里得知了信中内容,又哪里知道其中纠葛?听完许多细节,他们哀叹不已,怪和顺帝、怪狄珩启,更怪自己。
彭大目眦欲裂道:“我如何敢说老敬是去享荣华富贵的?!”
众人心绪起起伏伏,直到灯烛就要燃尽,才想起各回房中。他们边走边絮叨着让狄玉仪安心睡下,一切都有他们,就在门扉将开的瞬间,变故突生——有人破窗进屋,携刀直冲狄玉仪而来!
只诧异一瞬,狄玉仪拔出随身携带的短匕,还不等她应对,樊循之先一步挡在她身前。
可有人比他们更快。
狄玉仪甚至没看清吴真何时从门边来到自己面前,那蒙面之人已被她卸了武器。
蒙面人一击不成,并不直接与吴真对上,他口中大喊一声“上”,就往房间一侧退去。随这一声,窗外又闯进几人,同样持刀蒙面,目的明确,尽是冲狄玉仪而来。
进来的人无一例外被拦下,他们每个人,在行动受困后第一时大声叫嚷着的,都是一个“上”字。随着此起彼伏的喊叫而来的,是更多相似身形、动作的蒙面人。
并不宽大的客房没多久就被挤满,一直到再无同伙可上,这群蒙面人才在避战之余,主动送出几招。
一探就知毫无胜算,领头的那个当机立断喊退,一群人转身欲逃。
打眼一瞧十几人,没一个像是功夫高深的样子,吴真三人各据一方,好整以暇,只想看看他们能喊出多少人来,这才任人东溜西蹿。
如今见势不妙就想着逃?门都没有!
无需小辈出手,他们三人连刀也不曾拔,相当默契地分好人,三两下就将所有人制服。
“就这点本事也敢来刺杀?”吴真踢踢领头人,问道:“谁雇的你们?”
领头人刚进屋那会儿的冷静镇定已经丁点儿不剩了,“我不知道啊!兄弟几个就是收了几个铜板——啊!错了、错了,我错了!女侠先松松脚!”
吴真将踩他手上的脚收回,不耐烦道:“不要同我扯这些有的没的。几个铜板?几个铜板就敢来刺杀郡主了?谁给你们的胆子!”
领头人绕来绕去就是不说实话,眼见另一只手也要遭殃,这才肯坦白。
他们是被一大匣子银两给收买的。打家劫舍的买卖如今少有人做,他们敢干,收买他们的人来去匆匆,也不在意他们水平磕碜,只交代道:“能杀最好,不行就将人吓退折返、不去西丰,那也算是成事。”
“但他很谨慎,比我们哥几个裹得可要严实多了,我当真不晓得雇主是何方神圣。”领头人指天发誓,“咱哥几个哪敢杀人?就、就打算意思意思划两刀,到时候说不定报酬也能多点儿不是?”
没人信他的毒誓,领头人重新缩回去,老实闭嘴。他没安分多久,见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少了,又去看他们此行的目标。
彭大恶声恶气道:“瞅什么瞅?再看将你眼珠子挖了。”
丁仁肃虽一言不发,抽刀的动作却丝毫没有犹豫。
领头人自以为看得隐蔽,没想到轻易被人发现,他嗫嚅问狄玉仪:“你、你当真是郡主?”
狄玉仪没理他。
“可真有意思,连要杀的是谁都不知道。”吴真嗤笑,“就这么点胆子也学人家见钱眼开?”
“我们、我们是真不知道,若早知道……”领头人没再质疑狄玉仪的身份,但话里却莫名带了羞惭,“方才乱糟糟的,听你们喊‘玉仪’也只是觉得名字耳熟,这再说郡主才想起,那茶楼里说的敬将军的女儿可不就叫这名儿!”
越说他的悔恨越明显,“若早知道是郡主,我们又怎会下手啊?说什么也不干这等狼心狗肺之事!”
“没有敬将军,我们哪来的安生日子,又哪来的这机会被鬼迷掉心窍。”领头人讲起劲了,头一个一个往地上嗑,“这会儿只恨没能把命赔上将那人给杀了!”
余下人有样学样,磕头是磕得一个比一个响,直呼对不起敬将军,又冲狄玉仪道起歉来。
狄玉仪心神不宁,哪管他们是真心悔过还是为求保命。
吴真见状不耐挥手,“行了行了,轮不到你们表忠心。还拼命?别十几条命拼完了都杀不了人。”
“眼下时候不早,老丁、彭大,先将他们捆到你房里去,好好守着。”她将人都赶出去,让狄玉仪好生休息,“之后的明日再说。”
个个都听话,唯樊循之不走,还在房里磨蹭。吴真强行将他拉开,“你小子干什么呢?给我注意点分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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