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舅母
胡明月面上笑容终于僵住,像一张缓缓剥落的面具。
“啧,既是天家贵胄,何必这般口出秽言。”林宥从胡明月身后转出,摇头轻叹间折扇展开。
谢十七抱臂而立,唇角勾起一抹讥诮:“哟,正主儿总算舍得露面了。”
林宥眉头微蹙,折扇轻摇带起阵阵香风:“王爷年少气盛,说话何必这般咄咄逼人?”
“逼的就是你!”谢十七冷笑。
林宥像是被这话噎住,手中折扇猛地一收。他在原地来回踱步,锦靴踏得青石板咚咚作响。“嘿?”他忽然驻足,扇骨直指谢十七鼻尖,“王爷这般作态,就不怕传到陛下耳中?”
谢十七不避不让,反而上前半步:“林大人这般作态,就不怕传到代州?”
林宥正要开口,谢十七忽然屈指抵住下颌,俯身凑近他衣襟轻嗅:“林大人熏的什么香?这般……特别。”
坏了。
林宥暗道不妙,不动声色的后退半步,折扇展开掩住半张脸:“不过是寻常沉水香。王爷若喜欢,改日下官差人送些到府上。”顿了顿,又补了一句,“人,王爷带走吧。”
谢十七保持着俯身的姿势未动,闻言缓缓抬眸,莞尔一笑:“那便……多谢林大人慷慨了。”
小义在一旁看得一头雾水,挠头挠得发冠都歪了。这怎么回事?方才还剑拔弩张,怎么转眼就……他四下张望,连个能让他撞的石狮子都没有,只得悻悻扶正了发冠。
走出数步,林宥忽又驻足,背影显得格外僵硬:“王爷年少,还是少学些市井秽语为好。”他声音里带着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
谢十七头也不回地摆摆手:“林大人放心,本王定会好好谢谢您今日教诲。”
小义小跑着跟上谢十七的脚步,忍不住频频回头张望:“王爷,这……”
谢十七脚步不停:“怎么,没看明白?”
小义挠头的手还没放下:“那林大人怎么突然就……”
“因为他心虚。”谢十七冷笑一声。
林宥衣襟间那股异香,清冽似雪又缠绵如胭脂。这般复杂的调香,绝非市井俗物。谢十七在冷宫那些年,闻过的香料屈指可数,江桦身上清竹般的气息,御用的龙涎,还有……
乔照野。
那个风骚的没边的男人,每次出现都带着这独特的香气。以乔照野的性子,必是花重金请调香师特制的。这般独一无二的香,又岂会随意赠人?
除非……是枕边人。
林宥身上带着乔照野的私香,这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难怪林宥时而相助时而捅刀,难怪自己这个光禄勋卿来得如此轻易。林宥身为兵部尚书,又得谢紊宠信,举荐个把人还不是易如反掌?
小义仍在苦思冥想,谢十七却已收敛神色。有些秘密,注定要烂在心底。即便是对江桦……尤其是对江桦。
只不过这个发现实在有趣。
林宥和乔照野……那位总爱摇着折扇、端着架子的兵部尚书,在乔照野面前会是何等模样?谢十七不禁想象林宥被乔照野逗得面红耳赤的样子。
啧,这俩人在一块儿,到底谁上谁下?
更要命的是,按辈分算,自己是不是还得唤林宥一声“舅母”?
这个荒诞的念头让他险些笑出声来,连忙用袖子掩了掩嘴角。抬眸时,正对上小义困惑的眼神。
小义偷瞄主子突然明媚的神色,更困惑了。王爷这是气疯了还是怎的?怎么突然就……
谢十七轻咳一声,故作严肃道:“陆续已经送回去了?”
“啊?啊!”小义如梦初醒,“已经送回衙门了,太医也瞧过了。他带回来的文书……”
谢十七摆摆手:“文书先……”话到嘴边又改了口,“罢了,我再去趟兵部衙门,你先回府。”
“不行!”小义急得直跺脚,“世子说了,要寸步不离地跟着王爷!”
谢十七闻言,眼前浮现江桦板着脸训话的模样,不由得莞尔:“不过是去跟林宥说几句话,他那么个……”想到那位端方自持的兵部尚书可能在乔照野按在榻上,在其身下承欢的模样,他险些又笑出声来。
“咳……”谢十七深吸一口气,勉强绷住脸色,“既如此,你便在衙门外候着吧。”说罢快步转身,生怕再多说一句就要露馅。
小义狐疑地瞅着主子抖动的肩膀,总觉得王爷今日格外……活泼?莫不是被林宥气出毛病来了?
谢十七疾步穿过宫道,袖中的手指紧紧掐着掌心,才勉强压住那股子笑意。转过拐角,他终于忍不住扶住宫墙,肩膀微微发颤。
他想起和江桦两人窝在锦被里说悄悄话的光景。等那人回来,定要窝在他怀里,好生说道这桩趣事。那位整日端着架子的林尚书,怕是做梦也想不到自己会栽在一缕熏香上。
正想着,前方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谢十七迅速敛了神色,整了整衣冠。再抬眼时,又是那位威仪凛然的永安亲王。
“王爷!”小义小跑着追上来,手里捧着件玄色披风,“夜里风大……”
谢十七接过披风:“走吧,去会会我们林大人。本王突然想起,还有件‘要紧事’要与他细说。”
兵部衙门的烛火通明。林宥执笔的手一顿,抬眼看向去而复返的谢十七:“王爷这是……”
谢十七施然落座,目光扫过屋内侍立的仆从:“不想林大人办公,竟要这许多人伺候。”
林宥会意,挥手屏退左右:“王爷去而复返,总不会真是为了讨论下官用人的习惯吧?”
谢十七不急不躁,悠然向后靠去。修长的手指抵着下颌,目光自上而下将林宥细细打量。
确实生得一副好皮相。虽细看之下怪怪的,但胜在肤白如玉,眉目如画。比起乔照野那狐狸精似的妖冶,眼前这位倒像个正经的读书人。
虽不及自家江桦那般英气逼人,但当个“舅母”倒也勉强够格。想到乔照野平日塞给自己的那些银票,谢十七不禁莞尔。拿人手短,好歹该帮着相看相看。
林宥被这意味深长的目光盯得浑身发毛,勉强扯出个笑:“王爷这般看着下官,莫不是……看上我了?”
谢十七眉头一蹙,暗自摇头。这般轻佻言语,哪有半点长辈样子?但转念想到乔照野那更胜一筹的风流劲儿,倒觉得这两人堪称绝配。
他倾身上前,在林宥耳边轻声道:“林大人这香……是从我舅舅榻上沾来的吧?”
“噗——”
林宥刚入口的茶汤尽数喷出。
谢十七好整以暇地退回座位。林宥这般反应,倒是坐实了他的猜测。
“王、王爷!”林宥颤抖的手指几乎戳到谢十七鼻尖,面红耳赤道,“平日里说些市井秽语也就罢了,今日这般……这般……”他气得语无伦次,连声音都变了调,脸色由红转白,又由白转青。
林宥深吸一口气,尽量放平自己的声线:“你今日又是唱的哪出?”
谢十七挑眉:“舅母何必这般疾言厉色?本王不过随口一问……当然,若舅母愿意表示表示,本王的嘴自然会更严实些。”
倦意涌上心头,他实在没心思陪林宥演这出戏了。江桦临行时说一月便归,可他知道,自己等不了那么久。
他是个怪人。旁人都道时间能冲淡一切,可谢十七的记性偏偏与常人相反。对他而言,那些痛苦的记忆,就像深埋在血肉里的刺,时日愈久,扎得愈深。
就像月贵妃悬梁的白绫,就像谢紊踩在泥里的馒头。
这些画面总在不经意间浮现,连当时空气中的霉味都记得真切。
林宥压低声音:“王爷今日带兵围衙,陛下绝不会轻饶。”
谢十七闻言轻笑,抬眸时,眼中已是一片清明:“那正好……本王正愁没机会见见皇兄。”
林宥咬牙,说出来的话也多少带了点恨铁不成钢的意味:“你以为陛下是王循规那等腐儒?!”
“在他眼里,什么天潢贵胄、兄友弟恭,统统都是儿戏!他若要处置你,连理由都不必找。单是私调禁军这一条……”
谢十七不紧不慢道:“这有何碍?如今我身后站着康定郡王府,想来……舅母也不会坐视不理?”
林宥被他气的说不出话,半晌才憋出来一句:“好,好得很。”
谢十七忽地正色,声音沉了下来:“舅母的提点,我记在心里。只是如今我初掌光禄勋,奉命协查北疆一案。这案子说大不大,说小……却也不小。满朝文武都盯着呢。江世子前脚刚离京,陛下若后脚就处置我……您知道的,咱们这位陛下啊,最爱惜羽毛了。”
林宥怔怔望着他,眼神复杂得令人捉摸不透。
谢十七暗自纳闷:莫非这声“舅母”叫得他不痛快了?
就在这时,林宥开口,声音里带着几分咬牙切齿:“我没有自己的名字吗?”
谢十七先是一愣,随即低笑出声:“林大人,方才说好的‘表示表示’……现在可以聊聊北疆之事的真相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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