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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8 章
天色渐暗,车前窗面上砸落的水珠噼啪飞溅,冷雨哗哗地滑过汽车的坚硬外壳。
温了月护紧怀里的包,淋了满身雨走进别墅。
她一出现,聚在别墅里的人全都站了起来。
盛呈和常循一言未发。
周初初在看到她后,平复的情绪又有波动,捂着脸转过身,陪在她身旁的易清俯身小声安慰着。
周兰因见她洇湿大片的外衣和滴水的头发,赶忙抓了条毛毯披在她肩上,也没问她怎么会来,只默默给她拧发梢。
“兰姨,我没事的。”
屋里很暖,湿透的地方总会干。可她的冷是骨头里渗出的,怎么也消不掉。
温了月问:“他人呢?”
周兰因没法回答,她欲言又止,尝试好几次都没能吐出半个字。
“他从医院跑出来回了这里。”盛呈把拿在手里的平板交给她,“之前也是——跟所有人断联,破门救他出来时身体已经是缺水的状态了。”
“我担心早晚有天会重来这么一次,所以偷装了监控。”
屏幕中,灰蒙蒙悄寂的室内,纸页散落在地板各处,正中间画板底部躺了个由纸页叠盖全身的人。
他蜷成团,一动不动,肉眼都快要看不出身子呼吸时的起伏。
那上锁的房间,是个画室么。
温了月关闭平板,走了几步差点摔倒,幸亏常循及时伸手扶住了她。
“抱歉,温小姐。我本来应该要看紧哥的。”他皱着眉,语气是说不出的懊丧。
“他是打定主意要跑,你能拦住他?你做的已经很好了。”
温了月嘴角勉强扯出个弧度,安慰他。
她静了下,才问:“我想要医生的诊断结果。他,除了抑郁还有什么,”
周兰因和盛呈对视一瞬,最终周兰因坦白说:“复发抑郁障碍,伴随中度焦虑症状。”
“这次如果还强制破门,我们怕他会出现极端行为。而且他现在不配合治疗,了了你……劝劝他。”
周兰因没忍住,还是哽咽了。
劝是最无力的表达。
一个全身心寻死的人,仅靠劝说恢复健康状态,那这状态又能维持多久。
温了月一人抬着灌了铅的腿走到二楼紧闭的门前。
这门用的是密码锁。
她问过韩辉慰问那天的日期,他说是4月20日。
温了月按下年份加日期的密码8位数密码,门“滴”地一声开了条小缝。
她力气倏然流失,像漫天飞舞疯狂漏气的气球,摔在地面变成了瘪皱橡胶皮。
4月20日,她还一直以为是他的生日。
她还自作聪明地用这个日子想要唤醒他。
她怎么现在才发现,她对他这么残忍。
温了月并没有推开门缝,她跌坐在地板上。前面的界限形同虚设,但她没有踏进一步。
她哑声对室内说:“你在怨我。”
无人回答她,她也不知道里面的人听到她的话有没有反应。
温了月低垂的眼睫上面挂了未干的水珠,几绺湿发沾黏在脸侧,她如同对着虚空自言自语。
“你怨我没能记起来你,怨我一次次丢下你,怨我总在牵住你的手后又松开。”
她拨动手指甲拨得咔咔作响,“你还记不记得我跟你讲过,难过的时候我其实想不起来妈妈,反而是快乐的时候……她,总是出现。”
如果她尝到开心的甜头,温樾会像一根倒刺悄然出现警示她别忘记她的存在;如果孤独苦痛占满她,她便没有精力用来应付脑内出现的鲜红血影。
长久以来,她都是这么过。
她就也以为周渟渊能够接受。所以她忽略他、远离他。
温了月抠断一截指甲,断甲尾端正巧嵌入皮肉,她凝视着浅痛的地方,使力从肉里拔掉断甲,伤口那块瞬间冒出了血珠。
“小水,那时遇见你,我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快乐的人。现在我……也是一样。”
与此同时,楼下盯监控的盛呈注意到一直没有动静的山包抖了抖,一页纸铺在他身上的纸页飘下。
“是我自私的想要把你留在身边……是我需要你。”
一切是她的错,假如她真的是他的病因,她会试着不再逃避。
“周渟渊,你休息好了的话,能不能自己走出来,我想你了。”说完,温了月撑墙站起来,握住门把顿了一秒后关闭房门。
她走进隔壁卧室,自己的衣服都被搬到她搬到租房,她只有找套男士睡衣换下淋湿的衣服,然后吹干头发,下了楼。
她对带着期待看她的众人说:“明天一早他要还是没出来,我会开门绑他去医院。”
“今晚我守着,不会有事的。”
大家都信任她,没人提出异议。
周初初眼睛最尖,视线落在了温了月的脖子,“你的,戒指?”
她的话刚脱口,所有人都讶异地望向同一处。
毕竟在他们眼里,某个人一直单相思。
温了月这才发现圆领睡衣暴露了她藏在衣服下的两枚戒指,她坦然以对:“人都有点秘密。”没选择深聊,她轻描淡写地岔开话题,“累了一天,大家早点休息。”
她的本意是让众人回自己的家,舒服睡一觉,没想到所有人都选择在别墅将就一夜,说辞是:怕她明天早上一个人拽不动人,要留下来帮忙。她想了想,觉得有道理,就没再说什么。
温了月在紧闭的房门口给自己打了个简单的地铺,她想让周渟渊一出来就能看见她。
她侧身卧在被子里,手里横放着平板。监控画面始终是一动不动,镜头前漂浮的灰尘都比这屋里的活跃。
手碰到冰冷屏幕里的“山包”,指尖找到“山包”露出的头。她顺那点弧度,一下又一下抚摸着。
盖在头部的纸页轻飘飘地沿鼻梁滑在地上,周渟渊慢慢睁开眼,鼻腔能嗅到空气里浓浓的石墨味。身体感知却与之相反,他完全提不起力气。
他躺了多久,这里没有光,他也没了时间概念,分不清现在是白天还是黑夜。
他恍惚中似乎记起自己做的梦,梦里有个人对他说她很幸福,她想见他。可他还记得,那个人总骗他,总要离开他。
周渟渊眼睫翕动,一束光倏地蜇痛他的眼睛。
那是门底罅隙中射出的亮光。
他坐起来,堆在他身上的纸页像隆冬枯枝上的残叶簌簌掉落。
房门开了条小缝,晨光矫健地溜了进去,再然后逐渐填满房间的黑暗。
周渟渊垂眸看见躺在地上睡着的女人。听见她的呼吸声,他才敢近一步蹲下弯腰注视她斜挂在脖子上的戒指。
他伸手想要触碰,突然被一只手拉倒,按压在床垫。
温了月双手勾在周渟渊脖颈后,把脸埋在他的颈侧,几乎是半个身子趴在他身上。
她小声说:“欢迎回家。”
周渟渊保持躺倒的原姿势,视线木木地盯着天花板。
这又是哄骗他的伎俩么。
温了月挨得更近些,“里面一点都不好吧,又闷又黑,最重要的是……里面没我。”
周渟渊眼前起了雾,那个梦里,他找了她好久,到处都没她的身影。
他摸到了两枚戒指,硬质冰凉的触感无比真实。
“自恋。”言简意赅地驳回她的说法。
温了月蹭了他几下,“你惯的。”
依偎了好一会儿,周渟渊推她没推开,两只手臂离她远远的,就差把两人贴一起的身子分开。
“你走吧,我会去住院治疗,不用你操心。”
温了月这时撑自己下巴跟他对视,“我会走,但我想进这个房间需要征求你的同意。”
她指了旁边的敞开的房间,“你同意吗?”
拐角房间的锁舌响了声,周渟渊拉开她,起身前冷冰冰丢下一句随便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比预期中顺利,简单洗漱过,他冷静地上了盛呈的车,温了月在门口送他们,周初初在她耳边悄声细语,“怎么了这是?”
她隐约感觉这气氛有点僵。
“闹别扭,一人一次,算扯平了。”温了月说:“他住院的地址发我,我晚点到。”
温了月一人留在别墅,收拾完简易床铺,她走进那间她曾被禁止进入的房间。
她揿开里面唯一的落地灯照亮。
封死的窗户解释了她为什么站在外面看不到内里的场景。
与卧室差不多大小的房间呈现出的还是周渟渊离开前的样子。
温了月终于看清楚散乱的纸页上的内容——是各角度的五官。
她在一页眼睛上看到了熟悉的眼尾痣。
“开什么公司,我看你应该去开个画廊。”温了月吸吸鼻子,一边说一边捡起纸页。
她收拾完,坐在沙发里,猛地发现这沙发是正对着画框。
昨天心急,在监控里都没发现这点。
画架的抽屉面上有一本没有封面的本子。
温了月当即跑出房间找出包里的画,把画对齐左侧锯齿状的残页。
那张画纸刚好卡上横页本的残缺。
她咬了下唇,频频深呼吸,总算镇定下来。
温了月在别墅找了一圈没找到透明粘胶,只有先用夹子小心翼翼地夹好。
她把本子连同那些纸页找了个适合的位置保存。
最后,这间房间的秘密就只剩下画架上被蚕丝布掩盖画面的画框。
温了月坐回沙发,将画架拖在自己面前,虽然做好了准备,但她拿剪刀的手还是在抖。
随蚕丝布一点点褪去,她的眼眶越来越红。
眼前是一副色彩艳丽,技法成熟,与那张儿童画布局大致相同的水彩。
除了女孩的旁边不再是男孩,而是——
土坑里的一颗塑料宝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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