翰林图画院二三事

作者:踏泉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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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八章:玉清昭应宫


      小雪:天地积阴,温则为雨,寒则为雪。时言小者,寒未深而雪未大也。

      果然感冒了,休息了几日后知命想想还是觉得后怕,给老爹写了封信让赤霄带过去,终于如愿回了图画院。就像偏离的航线好像重新步入了正轨。
      图画院看起来仍旧是社畜集散地。大家看她的眼神好像也没怎么变,也有可能是她自己自我欺骗。毕竟上次斗台,她自己后来总结反思了一下,的确招摇,可能这中间不小心就树敌而不自知,哎!她一贯谨小慎微,低调言行,偏偏上次真的是被气到了。
      日常工作和希孟在一个院子里,希孟来的更勤了,看得出徽宗对希孟予以厚望,再次回到图画院,连上上下下的小黄门见了希孟都行礼,知命停下笔,越过窗棂看希孟斯文谦卑的回礼,感叹才不到一年,希孟出落的再也不是那个莽撞傲气的小男生了,谁说只有女大才十八变?知命看着眼前挂在架上李昭道的《春山行旅图》老成的喃喃自语道:“不够立体。”希孟诧异:“什么是立体?也是你老家的说法吗?”
      “哎呀!怎么解释呢?”知命歪了歪头,耐心道:“就是太阳照过来,所有被照耀的东西身上都有明有暗,不能都画成明的或者暗的,明暗兼备,质感齐具,就是立体。”
      “哦!我懂了。”少年若有所思,“那质感又是什么?”
      “粗糙的,细腻的,柔软的,坚硬的,年老的长了皱纹,年少的光滑柔嫩,这些都是质感啊!”
      少年陷入沉思,过了几秒,他突然对着知命作了个揖。一阵风一样跑回自己画室去。“真是个画疯子。”
      以前我也是总陷在笔墨线条里,过于关注十八描、皴法的笔法特征,忘了画画对象才是重点表现的目标。要契合。
      晚上希孟敲门进来给知命看了他最近的草稿。
      “奇奇怪怪,白天有时间为什么不给我看?大晚上的过来?”知命笑着揶揄他。
      “姐姐莫怪,白天人多眼杂,我想跟姐姐一道去个地方,不知道姐姐愿不愿意?”
      “你到底要干嘛?”
      “你去了就知道了。”
      “走吧!看你这小破孩有什么节目?”
      文书库的门房是希孟老乡,希孟自从得了官家的赏识,收为门生亲自教导,所有的人几乎一夜之间改变了对他的态度,当你变强了,周围的人似乎也友好了。希孟近来都没有用知命给的牌子,门房巴结着希孟帮忙留了后手,文书库右手第二间窗户没上锁,可以翻进去,这样也就不用牌子了。
      希孟熟练的带知命翻进去,知命捏了希孟一把:“你们胆子真大,你想干什么?”
      “姐姐,我这几天想着画山水,但边角山水实在不是我想要的,我希望能画出和张待诏那样的长卷,他笔下是市井繁华人间盛世,我想要画的是大宋的绵延万里气吞山河的景象,但我知道自己还差得远,我又没有看过太多的内个,内个怎么说呢?”
      “我知道鸟瞰图,就是像鸟儿从天空中俯视大地那种感觉的一览全貌的图画,对山水全貌不了解对吧?”
      知命心里激动的很,事情顺利的按剧本一步一步来了。
      “对,知我莫若姐,之前被夫子罚过来做赋税杂务工作,偶尔帮忙整理过方格百里绘图,所以有印象,姐姐你过来看。”
      希孟拿着刚才掌的灯,靠近了墙壁,墙上果然有一幅巨大的地图。这地图她之前中毒疗养时候在王宗尧卧房里也看到过,不过王宗尧那个家伙是卷起来放着的,上面还用奇奇怪怪的蝌蚪文、糖葫芦文标记了些东西。不似眼前这幅,山川河海清清楚楚。知命心里嘀咕着,王希孟还真是聪明,知道自己一个17岁的孩子没见过地理位置,但此时人们对中原地理位置环境基本清楚,王希孟在文书库房里工作,接触过方格百里绘图,所以就想起这里来了。
      知命指着一个角落:“这是什么地方?”
      “应该是清波门。就是紧急逃生出口或者运送泔水或者粪水的偏的不得了的小偏门。”
      “姐姐,你看这面架子上这里还有一些,这些方格百里绘图不允许外借,我就只能每晚过来临摹一些,挑有用的画下来,再去采风实地考察对比参照,我答应了官家要替他把这万里江山的美好都画出来。”
      知命突然眼眶有点热,缓缓纠正他:“是千里江山。”
      “不管是千里还是万里,我都会把姐姐对我的好,官家对我的器重记在心里。我一定会拼尽全力画好。”
      “我相信你。”
      后面几天王希孟每天都顶着熊猫眼去图画院,崔白和易元吉还是嘻嘻哈哈的嘲笑他,只有知命知道这是夙夜学习的结果。回头瞪了一眼,俩人就乖乖闭嘴了。尽管希孟还是十分勤奋的献画给徽宗,但皇帝似乎还是不够满意,这让黑眼圈的希孟更加惆怅。今天还有一个不好的消息,能仁甫被任命到睿思殿“宿直”了。本来皇帝更属意超师,能仁甫听说这个职务异常辛苦,就自告奋勇毛遂自荐替了超师,超师家里还有老母亲要照顾,不像他孤身从北地过来,无牵无挂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此刻他收拾收拾就和各位同仁简单告别“值夜班”去了。超师和能仁甫虽然都主攻道释人物,但二人其实其他科目也触类旁通,虽然徽宗皇帝安排是每天一名图画院 “能杂画者”在睿思殿 “宿直”,以备不测宣唤,工作的地方也还在宫里,但是谁都知道这个苦差事不好干,不比图画院轻松。图画院好歹是间歇性疯狂作业,宿直涉及的可是巨大的精神压力,如果弄不好真的会被赶出去,永不录用,那这之前所有辛苦就都白费了。
      宣和朝“睿思殿日命待诏一人能杂画者宿值,以备不测宣唤”之轮值经验仍能汲取。徽宗的便殿为睿思殿,有“宣和间专供御画”的刘益、富燮,任“睿思殿御前文字外库祗应”。睿思殿每日精选一位画师,于帝王殿前的轮值制度,被聪明地承袭下来,成为南宋御前画师的历史原型。
      能仁甫被任命去宿直,从今以后二人清风夜话的时间就基本告别了。留守老哥一个的超师心情明显的低落;好在没低落几天,超师、希孟、知命、易元吉、朱厚土、邓椿几人均被挑选为修葺的玉清昭应宫绘制壁画。这次召募画师本是面向全国,应召者众竟超过三千人。原来,斗台一事后,赵知命、王希孟、崔白等人的故事被添油加醋在坊间流传,将其画技吹的神乎其神,大有追赶当年李公麟“画杀满川花”、朱渐“夺人魂魄”这些传说的架势。这几个人均拥有了大批的粉丝。有不少粉丝只是为了亲眼见见他们,也去报名参赛。画师筛选过程繁冗延长,玉清昭应宫的主持只好请奏官家。赵佶大手一挥:挑几个图画院的小伙子们去。另,他们顺便去接应原来翰林图画院的玉清昭应宫的拓片工作。
      玉清昭应宫为北宋皇帝宋真宗年间就开始修建的,耗时8年,金碧辉煌,无可比拟。知命站在玉清昭应宫门外像刘姥姥进大观园一样,感叹这地儿是她从前在任何一个5A级景区都没有过的体验。从门里被侍从抬出来的贵妇人隔着各自的小轿子还七嘴八舌的议论画壁上那菩萨翠眉端详,自己从来没有见过画里能如真人般庄严的神佛呢!
      旁边崔白和邓椿在八卦:“你说这么大地方,得花多少钱啊?”
      “大约花费白银近亿两。”邓椿慢吞吞的说。知命偷偷算一下,咋舌不止——约合人民币约200亿元!
      “你咋知道的这么清楚?”
      “我猜的。前边土建装修,后面还要办各种仪式活动,赏赐官员、工匠、百姓的钱,前前后后搞了十几年。这个数字还是保守着约的呢!”邓椿慢悠悠的补充。
      “皇宫是给皇帝住的;艮岳是御园,豢养各种珍禽异兽;金明池是皇家园林,老百姓也可以游玩。而这玉清昭应宫作用几何啊?”
      “供奉天书。沈括在《梦溪笔谈》里记载了。”邓椿将叆叇取下来擦了擦。
      “什么?就为了供奉天书?搞得全国上下劳民伤财,大兴土木数载。百姓苦不堪言。”
      知命环顾四周:雕梁画栋,富丽堂皇,极尽奢华,真有点过了。
      “这天书到底有何特别?值得建这么大的宫殿群落来安置。”
      “有人说是天降祥瑞,真宗封禅泰山时候偶然所得,也有人说天书中记录了斗转星移的秘法,还有人说这天书记载了后世长达千年的未来推演,总之,众说纷纭。”
      “哎哎哎!这些都不是我们该想的,我问问你们啊!这修建玉清昭应宫当年还有故事呢!”崔白又要开始嘚瑟了。
      “三大难题考考你们,不!公寿你别说,我考考知命。其一,如何获取大量土用以建房?其二,如何将房屋建筑一应材料运送至此地?其三,修建玉清昭应宫后,所有的废弃物料该如何处理?”
      “在此地与汴河之间开凿几条巨大的沟渠,将这些沟所取土壤用于兴建土木,节省施工成本;沟渠与汴河连通,将汴河水引入沟渠,所有材料即可走水路运抵这里,节省运输成本;玉清昭应宫修建完毕,将废弃物料回填至沟渠当中用以平整土地,原来的沟渠变成现在的街道。一举三得。”
      “你也看《梦溪笔谈》了?”崔白皱眉,为没有装逼成功而懊恼。
      我只是上了历史课而已。知命不语,笑的好开心。
      “不说了,不说了,先进去再说。”崔白急急的往前走。
      到了玉清昭应宫门口,递了此行出门前夫子给的盖章文书前来“报道”。门房看了那文书,多看了他们好几眼。知命等人正疑惑之时,只见门房给了里面驻守官兵一个眼神,从里面出来几个官差大哥把他们围了起来。
      “这位大哥,这是干什么?都是自己人。”大家一头雾水。
      领头的那个大哥抱拳:“几位官人,抱歉得罪了。不瞒你说,昨天中午已经有一伙人来过了,拿着同样的盖章文书,声称是翰林图画院王希孟、崔白、赵知命等人。现在真假难辨。
      扭头给了下属眼神:“先捆了。”
      “委屈各位,若是弄错了,回头我自会向各位赔罪。”
      这叫什么事啊!!!!!!!!
      几位官差大哥很有力气,风驰电掣的就把几个人捆了,推推搡搡的往外拉。
      知命手被捆着跳起来:“大哥,你先听我说。要想知道我们是真的还是假的,哪用这么麻烦?我听说里面有翰林图画院画师正在做修缮粉饰画壁,让他们出来一下辨认即可。”
      领头大哥听了,挥挥手示意,大家停下来。
      “里面应该有一位画师叫武宗元,或者您去查名册应该就知道此刻在哪个殿画壁?”
      一个时辰后……
      “武宗元师傅!您可来了,您再不来,我们指不定就要挨揍呢!”崔白夸张的说,旁边那个领头大哥听得一阵脸白,忙作揖以示歉意。
      “瞎说什么!人家也是公务在身,职责所在。”知命赶忙解围。
      “我一听说有个来自翰林图画院的大画家在画翠眉,我一猜就是您老人家了。”
      “还好有您在,为我们验明正身,不然可就惨了。”
      领头的官差大哥和下属当着大家伙的面,把来龙去脉梳理了一遍,那几个人昨天中午来过,今天早上借故刚走,快去看看丢了什么东西没有?另,赶紧找画师还原绘制一下这几个人的样貌,速速张贴画像,再联系让汴梁府去处理这件事吧!
      “这位官差大哥,画师眼前现成就有,请差役大哥中有见过这几人样貌的,随我们一同吧!”
      假冒的赵知命是一个白粉涂的超级厚的女子,知命无可奈何的勾描着那“嫌疑人”画像,心里忍不住腹诽:这个骗子竟然冒充我,小心铅粉太多,太阳晒过脸上全是斑。
      假冒王希孟的是个小白脸,细长细长的,这人扮相倒是贴近。假冒的崔白是个大胖子,假冒的勾处士的那个人像个老鼠精;假冒的易元吉是个黑瘦子;假冒的超师很好辨认,就是个秃子。假冒的朱厚土最搞笑,像一个武大郎。除了能与图画院人口一一对应的人以外,这里面竟然还有一个编外小伙子,知命看崔白将那嫌疑人画像模拟出来之后,众位差役大哥都说画的很像,知命看着有些眼熟,很像是上次同王宗尧一起接洽陈仓石鼓的时候打劫他们的那个人。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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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拓片的制作比较简单,崔白和邓椿几个高个子和工匠们在架子上上上下下的忙活,知命只需要端水递茶就好。
      武宗元师傅过来看他们拓片,对着乐于当小丫鬟的知命招了招手,悄悄说:“玉清昭应宫请了天竺的画师过来做‘凹凸花’,你要不要去看?”
      “当然要去,谢谢师傅。”
      这“凹凸花”原来在唐代就有记载。在唐代莫高窟,“凹凸花”的装饰纹样被大量绘制在石窟的内壁,特殊的施色使得花卉看上去有立体的效果。好像凹进去,又好像凸出来,这种交替出现或同时出现的视觉现象容易让人产生眩晕感。许嵩在《建康实录》中说:“一乘寺,梁邵陵王纶造,寺门遍画凹凸花,为张僧繇手迹。其花乃天竺遗法,朱及青绿所造,远望眼晕如凹凸,近视即平,世或异之,乃名凹凸寺云。”其实这“凹凸花”图案其实也没有那么神秘,就是如同万花筒般,严格按照几何原理设计排列;以白为底,背景施以土红,纹样使用石青、石绿和黑色,色彩对比强烈;以色阶渐变的方式晕染,富有光学衍射的律动感。知命与那天竺画师语言不通,只是看着那花纹图案在那黑黑的画师手下得心应手的被丝滑的画出来,顿觉天外有天,觉得甚是神奇。
      后面几日,知命都在协助崔白等人给佛像拓印,忙忙碌碌将近半个月,这工作终于进入了尾声,明天就可以回去了。之前领头的差役大哥过来和他们道歉,还说到现在都没抓到那几个嫌疑人,十分抱歉,最后送了他们烧鸡和酒做送别礼物。知命神来之笔打算带着易元吉一起躲到大殿佛像后面偷吃,还让童子去通知朱厚土赶紧来。从前秾芳说过,易元吉和朱厚土都是杂流上来的,平时吃不上油水厚的;易元吉也是知命的“零食铺子”,之前总觉得饿,都是易元吉在投喂她,所以有好吃的,知命也第一时间想到易元吉。知命拿着东西先找到了易元吉,俩人幼稚的躲在神像后面准备捉弄阿厚。
      结果朱厚土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好长时间也不过来上当,倒是有两个贵人家的小孩过来,对着菩萨许愿。
      “菩萨菩萨你冷吗?我给你带围巾。”
      “菩萨你有什么愿望?我希望菩萨身体健康,无病无灾。”
      知命和易元吉对视一笑,真是澄澈的童心。
      大约半个时辰之后,朱厚土终于来了。知命示意易元吉先别出去,再等等。结果无意中听到了阿厚的沉沉的愿望:希望能够有一天,天下所有的当官的,都不得好死。
      这个“愿望”真的适合在这个地方的佛祖面前说出来嘛?知命吓了一跳,因为和阿厚平时的人设实在不符。
      接着他又许愿,以后能升任祗候,进而出职。
      他这是怎么了?虽然没有权力,人会被轻易碾碎。可呆在画院不也好好地?
      知命和易元吉默契的都没出声,等朱厚土出了门,二人才接着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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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离宫的这段时间,听说徽宗皇帝更“疯”了,他在宫中开市,令宫女扮作茶坊女,他装成乞丐贫儿,在宫中开夜市。而佞臣王黼为讨好皇帝,更引诱皇帝微服出游,夜宿娼门。据说有天深夜,王黼又陪徽宗外出“采野花”,为不引人注意,君臣翻墙出宫,王黼俯身充当垫脚石,宫墙高峻,皇帝的脚趾一时够不着,笑道:“司马光,背耸上来!”王黼接口:“神宗皇帝,脚伸下来!”事后,王黼常对人谈起这番打趣之事,以夸耀自己所受的恩宠。神宗在位时勤于国事,司马光以正直闻名,深夜在自己家中办公,也身着朝服,正襟危坐,岂知为后人谑笑如此,地下有知,当气得吐血了。
      听弥勒说,徽宗皇帝不喜佛,专宠道,自称自己是“道君皇帝”,和道士林灵素私交甚密。知命浅浅的回忆历史书上的章节:北宋末年六贼被老百姓骂的狗血淋头,民间称蔡京为“公相”,童贯为“媪相”,梁师成为“隐相”,岂不知还有王黼和朱勔更是奢侈到令人咋舌。蔡京搞生辰纲,民怨沸腾;朱勔给皇帝搜刮珍玩,民怨滔天;童贯假作军功,江山危危,而王黼建应奉局,大肆收敛天下财物,中外钱财允许他随便取用。建立应奉局的本意是为宋徽宗收集珍宝,然而这些珍宝真正进入宋徽宗口袋中的不到十分之一,其他大部分都进入王黼口袋中。再回想起她摇摇晃晃扶着王宗尧去妓院,老鸨那个宾至如归的眼神和做派,可想而知,他的这个爹还真是个金主爸爸啊!
      知命一想到这些,就有点微微的烦躁和焦虑。不知道自己未来该怎么办?眼看着靖康之耻貌似也没几年了,她万一中间混好了咔嚓一下子穿越回去了还好说,万一就没有任何机会回去,只能在这里老死一生,那怎么办好?往哪儿逃更安全,还是说像有些穿越文里描述的女主赚钱一把好手,提前攒足金银好跑路?偏偏她一点生意经都没有,除了变卖王黼送的礼品外,目前就靠赵令穰接济还有图画院的俸禄。之前卖照盆孩儿狠狠地赚了一笔,但很快这阵子流行就回过去,得未雨绸缪。上次让秾芳和翠萼去杨威那里打听什么画卖的好?她俩带回消息说因为连年旱灾和边关的战事,郎中们一时之间如雨后春笋般急缺,而更为急缺的是人体图,原来郎中们学医大多用铜人来学习穴位,但铜人不好携带,后期练习也不方便。如果能在大的羊皮上绘制出人体图片,标明经络,助益学习的话,会非常好卖。知命于是又转头开始画人体图,秾芳看得脸红脖子粗,知命倒是没觉得有什么不妥。赚钱嘛!又不是画春gong图,有什么可害羞的?男的,女的,不都长这样吗?
      知命像个开心的小陀螺,在别苑的时候多画人体图赚钱,回了图画院就忙着督促王希孟完成“千秋大业”。这同时,自己也没忘了本分,听说御花园里有一种花叫“开口笑”,只有这个季节才开放,花型特别,这个花奇奇怪怪,先是含苞待放好多天,最后开花时刻会啪的一下子绽放,至今没人看到这花绽放的瞬间。知命心里好奇,加上一直在跟着赵昌夫子修花鸟科,就独自带了简易的画具,守在开口笑旁边,静待花开。守了快一个时辰了,一向耐心的秾芳本来也撑伞一同陪伴,知命嫌她俩在旁边支个伞遮阳矫情,就把她和翠萼都赶走了,要独自美美的享受画画的时光。
      拿出墨盒,展好宣纸,取出她的“武器”——花枝俏,开始勾勒枝干和叶片,起承转合间,叶片舒展,枝干挺直,芳草鲜美。这个花枝俏笔还是夫子送给她的,果真好用,用起来纵享丝滑。这处花园离主殿甚远,平时没有什么人过来,清净的很。知命勾着线条,听耳边丝丝微风,阳光不燥,惬意非常。
      突然听得那花苞微弱的一声“啪”,知命停住勾叶脉的笔,轻轻放下画具,生怕打扰了花朵开放的节奏。蹲下来仔细的去看那花。
      正在聚精会神的档口,“你在干嘛?”王宗尧猫一样悄声蹲下来把一张脸凑了过来,一起观察那花。
      知命倒是没惊讶,用手比个手势:“嘘……我在等一朵花开放。”
      “什么花?”
      “这花叫开口笑,听人说会突然炸开那种开放,像烟花。”
      王宗尧会意,不做声,转头看到地上知命刚才作的花鸟小品,所有细节都完工,只剩花头的中间部分空着,看样子就是在捕捉接下来的那一瞬间。
      知命细致的看着花,丝毫没有注意王宗尧的眼神,阳光洒在她细腻白嫩的皮肤上,眼睫毛长长的,此刻因为紧张而略略颤动着,小巧的鼻头上沁了一层汗珠,手指捏着那毛笔,专注又可爱。王宗尧想到之前知命看天青瓷也是这样的神情,不由得微笑起来。
      祁远伸出大伞给王宗尧遮阳,王宗尧偏头给了他一个眼神,祁远把伞偏到知命那边,眼看伞把阳光遮住,连同花上方的光也都被遮住了,知命抬眼注意到这一片阴凉,生怕这一上午都白等,赶紧给了王宗尧一记凌厉的大白眼,王宗尧赶紧传递给祁远,祁远忙不迭的收走大伞,识相的退后几步等在不远处,以备召唤。
      在知命赏花,王宗尧赏姑娘的眼神拉扯中,那花终于在期待中“啪”的一声开放了,知命低低的惊呼了一下,就薅起画具继续旁若无人的画起来,王宗尧站起来默默地看她投入到绘画中。
      知命勾线速度很快,眼神捕捉到花的形状,颜色等特点,将这些一一记录在纸本上。
      不消一刻,结束,收稿,知命心满意足亲了口那朵花,正准备起身的时候定住身形。
      “可以走了?”王宗尧见她收稿后,半天不动地方。
      “你们先走吧!”知命小尴尬中。
      “你为什么不走?”
      “腿麻了。”知命叹了口气,无奈的公布答案。本想等王宗尧他们走了,自己再好好揉腿起身,结果这两个没有眼力见的,非得问。
      “傻样!”王宗尧俯下身,一把将知命从地面公主抱起来,知命低呼一声就见自己离地了,她羞赧的用手遮住脸。
      “你有病吧?快放我下来!”最讨厌偶像剧转圈对视,摔倒亲嘴傻逼剧情。
      烂俗!真是烂俗!
      “我还有东西呢!”
      “有祁远呢!”王宗尧偏头努努嘴。
      大个子正在低头忙着收拾知命散落的画具。
      走了一段路,知命看着王宗尧轻松地抱着她走了这么远,丝毫没有放她下来的意思。
      “王宗尧,我数一二三,再不放手,我掐你啦。”知命腿还是有点麻,怕一会就能看到宫里的小黄门,忍不住出声威胁王宗尧。
      王宗尧笑笑没说话,继续抱着知命走着。
      下一秒,御花园廊榭里,冷不防嗷嗷接连两嗓子回荡,惊得附近树枝上飞鸟逃窜。
      第一声是知命一把狠掐下去,王宗尧疼得嗷嗷叫。
      第二声是王宗尧胳膊吃痛松手了,知命掉在地上摔的屁股疼。
      两个人都坐在地上,一个捂着胳膊,一个捂着屁股。
      “你这个人怎么下死手呢?不识好人心!”
      “你才是狗拿耗子,要你抱?”
      知命揉着屁股:“有的时候觉得你对我的好莫名其妙,你图什么呀?”
      “我就一定要图点什么吗?你自己说你有什么能让我贪图的?”
      “你这个傻子,那开口笑不能入口,你没发现自己腿脚麻痹的不同寻常吗?”
      知命动了动自己的脚,果然跟平时腿麻感觉不一样,而且正常腿麻不应该这么长时间还不恢复。
      祁远很快跟上来,见这情形也有点摸不着头脑。忙将二人扶起来。
      “狗咬吕洞宾。”王宗尧用手指头怼了知命脑袋,从祁远手里抢过画具袋子,没好气的挂知命脖子上就大步流星的走了。
      “疼!”知命回正沉沉的脖子,扳回脑袋,理了理被王宗尧弄乱的碎发。
      晚上回去,翠萼给知命拿了艾草枕头,秋天新晒的艾草味道很好闻,知命边泡着脚,边吃梅子,边看书。
      翠萼过来跟知命八卦:“姑娘白日里见到王小官人了吧?”
      “你怎么知道?”
      “王小官人给你送艾草枕头和梅子蜜饯啊!没见到你,听说你在御花园就过去寻你了。”
      “我还以为这枕头和蜜饯是你和秾芳弄得!”
      “我们哪有这么厉害?这个艾草晒不好,味道太大了反倒呛人,这是王官人请了药铺的人专门晒制的,不便宜呢!”
      “那他今日是特意来找我的?”
      “应该也不算是吧?我猜啊!听说今天刘贵妃办了个赏菊宴,名为赏花,实则相亲。名义上带着各路亲眷贵戚家的青年男女赏花作诗,实是看中了王黼如日中天的官运和官家的青眼,想攀上亲事。没成想王宗尧压根不给面子,请帖送了2遍,这人压根没出现。刘贵妃再三着人去请,结果王宗尧带着东京城的刘行首一起到场,卿卿我我的样子,还把刘贵妃和刘行首作对比,说刘氏出美人云云。把一厢情愿的王黼和刘贵妃气的够呛,后面更是扔下刘行首自己不知道跑哪儿去了,估计就是来找你来了,据说王黼大官人眼珠子都快气黑了。”
      听完了花边新闻,知命心里也说不上来有什么感觉,没了往常听八卦的猎奇,反倒有点空落落的。这些古人真会玩。
      “这怎么有个红色信封?”打开来一看,是庚帖。
      “秾芳,这是怎么回事?”
      秾芳语气暗淡的回话说,是德旺送过来的,让知命务必看完。
      知命想都没想,扔进了火盆里。
      “小王官人……”
      “他又怎么了?”知命略有点气恼,不耐烦的问。
      他刚才托人送了一盒粉过来,说是治疗姑娘开口笑敏症的。
      正说着话,易元吉和邓椿过来找知命叙话,见那粉盒十分精致。易元吉笑着说这次知命还真应该感谢王宗尧,那开口笑确实有微毒。迷香里面有曼陀罗、南天竹、党参、少量蓖麻子,最重要一味药引子就是开口笑的花粉。
      邓椿今日生辰,邀请知命过去一起小聚,知命没给他准备生辰礼,邓椿是官二代,虽然不像王宗尧那么有钱,但也不差钱,知命灵机一动,邓椿多多少少也喜欢猎奇的事物,上次夫子指定她和王希孟去取颜料的时候,邓椿羡慕的眼睛都绿了。她想到了花青素实验。吩咐翠萼去摘了些龙葵捣碎勾兑成了汁液,分别等量放在不同的杯子里,变了出戏法当做生辰礼,再分别加入白醋,面碱、清水,倒入清水的变成紫红色,倒入白醋的变成红色,倒入碱变成蓝绿色。
      “公寿,时间仓促,这个生辰礼你可还喜欢?一岁一礼,一寸欢喜,祝你生辰快乐。”
      邓椿脸上带着惊奇的微笑,端详那杯里不同的颜色:“知命,你哪里来的这些奇奇怪怪的点子?我之前怎么没想到呢?”
      因为你没上过化学课啊!知命心里嘀咕着开心的冒泡,体会到降维打击的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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