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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晓梅1
叶晓梅在逃到东阳之后，曾经闭门不出好长时间。
她拉着帘子缩在床角，享受屋内没有光亮的阴暗。
却又怀念屋外播撒的暖阳。
饿了两天，她终于决定出去走走。
东阳和嘉禾很像，其实所有的大城市都是那么回事，山啊树啊，楼啊路啊。
可还是太陌生了，沿路咖啡厅的拐角不再是熟悉的秋千小园，而是整日被赤色幕布遮盖着的中央大屏。
城市的温度来自人间温情，如今没了熟悉的她们，当然十分冷清。
叶晓梅以前不会对自己的行为感到后悔。
她刚当上老师的那一年，就遇到一个十分怪异的学生。
在之前，她便见过她。在便利店里，她没有丝毫光亮的眼神里充盈着对世界的厌恶。
她看出来了，可怕的精神病，正要吞噬掉她身上一切对温暖善意的感知。
她想拉她一把，哪怕只是强弩之末也好，也许再等一天，就会有真正能够救那个女孩的人到来了呢。她就能自己拯救自己了呢。
当她在学校里再次见到她，她的精神依然萎靡不振。
她们在学校中相遇后的第一次单独见面，对于叶晓梅来说只是平平无奇备案讲课的一天，她无聊地坐在办公室椅子上转笔托腮，周围有几个老同事叽叽喳喳不知道在说什么，好像是跟某个学生有关。
有很小的敲门声音传来，门虚掩着，叶晓梅朝门缝望去，一个小小的身影站在那里，两只手将一颗红红的大苹果捧在怀里。
“叶老师，给你的。”她三步并作两步匆匆走到她身边，低着头紧抿着唇，用蚊子般小小的声音说，厚重的刘海盖住了一侧的眼睛。
“今天是平安夜吗？”同事小A年轻反应快，插嘴道。
叶晓梅也很奇怪，这个女同学好端端的，干嘛要送她苹果？
她伸出手把她的苹果重新推回她怀中:“谢谢，你自己留着……啊。”
等她终于抬头，叶晓梅这才看清楚她的脸。但就在那一刹那四目相对之后，她就立刻又垂下脑袋。
“原来是你啊，你是这里的学生吗？”她轻笑着拍拍她的手。
对于叶晓梅来说，东方檀是她在这所陌生的学校里见到的第二个熟人。
“我，我是。”比刚才更低的声音。东方檀把苹果放在桌子上，扭头一转眼就跑开了。
叶晓梅在课堂上又见到了她。
她是高一八班的学生！是她的学生。
“你们班那个小女孩儿今天做课间操又跟不上趟儿了，我听见好多人在笑话她。她肢体不协调，反应也很慢，总不能是天生的吧。”同事A对她说。
“晓梅，依我看还是好好把她叫到办公室来说道说道，实在不行就她就不用去了，影响纪律。”同事B说。
“她入校的时候学习挺好，最近月考却成了数学倒数，你是班主任，能不能替我管教管教？”数学老教师摸了一把虚汗，“我有点儿不太敢跟她说话，想着应该挺费劲的。”
叶晓梅点点头，皱着眉转身离开办公室。
“哎？她不是刚入学给你送东西来着？” 同事A的声音在她背后响起。
叶晓梅暗地里观察了几天。东方檀这个孩子平日里不怎么说话，少言寡语，甚至孤僻不与他人往来，却很努力地捕捉零碎时间用来学习。
她在校外的小巷旁见过她。她拿着猫条一点一点给那些流浪猫儿们喂食，动作十分轻柔，猫儿们则欢喜地蹭着她的裤脚，看起来十分依赖于她。
她还喜欢在自己的涂鸦本上画一些美好的东西，比如雨后彩虹，蜜蜂花园，猫狗萌宠。
可这些都无法掩盖她的孤独。
作为老师，她当然知道高中时期压力会大，学生不负责任的冲动行为在所难免，而在无法接触亲人的学校中，朋友必须充当很重要的角色。
没有朋友，东方檀能坚持到什么时候？
于是她将她认命为自己的课代表，每天都跟她说说话。
有时候东方檀会吭吭呀呀地回复几句，但绝大多数的她只会点头和沉默，叶晓梅就像对着一个刚满月的孩子在高谈阔论，有时候她觉得很累。
这天，她听说隔壁高中又有学生跳楼。
叶晓梅在办公桌上趴着午睡，梦到有一具尸体从高空向她的方向砸来，尖叫声此起彼伏。她扭头一看，自己手上正拿着淌满鲜血的手术刀。
她挣扎着惊醒，吓出一身冷汗。
这事儿自己得认真管。叶晓梅在心里打保证，女孩儿以后指不定会遇到什么事情，如果那样的惨案在她身上发生，那自己这辈子都别想着当老师了。
于是叶晓梅决定插手她的家事。
“小檀。”
周末，叶晓梅拒绝了男同事的约会邀请，追赶上一路小跑，已经拐进一条十分偏僻的小路的东方檀。
她在她身后叫她的名字，见她回过头来后，莞尔一笑。
“老师好。”东方檀看着自己的脚尖，没有感情波澜地说。
“送给你。”叶晓梅把准备好的小礼物拿出来，里面是她精挑细选的平板笔，“你的画真棒，对了，我今天要去你家家访。”
东方檀皱着眉摇摇头，又点点头，看起来十分命苦地接过礼物，头也不回地走在前面带路。
看起来东方檀真的不太喜欢她，叶晓梅苦涩地想。
但她既然迈出这一步就不能后悔。
东方檀带着她坐上吱呀乱叫的大巴车，又走了半个小时的山路，终于到达一座上了锁的老房子前。
叶晓梅偶然在绘画云社坛的见过东方檀的作品，很明显是板绘，但是看到面前破旧的房子，很难让她不想到，东方檀的平板是哪里来的。
“你父母呢？”
“打工去了。”
“家里没大人？”
“爷爷下地干活去了，奶奶在打麻将，很晚会回来。”
感觉到炽热的眼神落在她的侧脸，她用余光看到，女孩儿在认真地看着她。
“你想问什么？”东方檀走到她前面说。
“你，你知道自己……嗯……”叶晓梅不知道该怎么说出口。
东方檀把一把满是灰尘的木头椅子擦了擦，换上干净的坐垫，示意她坐下，然后自顾自地走到灶台边生起了火。
一系列了熟于心的烧饭动作，说明她已经干过很多年了。
“你以前在哪里上学？”
“村里。小学初中都是。”
“你父母很久不回来了？”
“除非过年，否则他们不会回来。”
“画画是谁教给你的？”
东方檀的动作顿了顿，站起身洗干净手，把沾满灰尘的围裙脱下来，然后把她送给自己的礼物递给她。
“太贵重了，我的小平板用不到。”
叶晓梅很害怕自己一心好意的礼物被当作让她难堪的技俩，但从她不耐烦的语调来看，自己果然又搞砸了。
“我是说，你的板绘……”
“我省吃俭用，钱都用来投入画画了。”她说，“谢谢老师的礼物，我一开始以为它只是一根普通的马克笔。但是是平板笔的话，我用不到的，我的平板配置低。对不起……谢谢老师。”
叶晓梅看到她眼角泛着泪光。
“没关系，你就收好吧，也许未来会用得上。”叶晓梅想再推回去，却恰好瞥到了她的手臂。
“这是怎么回事？”叶晓梅乘机拉开她单薄的衣袖，上面一片一片的淤青十分醒目。
“哦，没关系，我要快点做饭了，他们回来就要做好，要不然会抽我。”东方檀无所谓地把胳膊收回去，将手背到身后，冷着脸说:“老师，你还有什么事情吗？”
她站起来，走到门口:“没有了，但我想跟你的爷爷奶奶聊几句。”
“老师，你别管这些好么？”
叶晓梅觉得她必须要离开了，东方檀快要把她当仇人了。
“还有这个。”东方檀把平板笔塞给她。
“送出去的东西，哪有再拿走的道理。”叶晓梅拿起包，将礼物放在一旁，抬起腿匆匆离开，不顾身后东方檀阵阵呼喊。
她觉得自己还是太急切了些。
总之要慢慢来，小檀生病了，情感淡漠不是她的本意。
她想让更多的人能够注意到她行为怪异的本因，而不是被沦为别人的笑料。
这天，她看到她奇奇怪怪的发型，有了一个好主意。
“你的头发不符合学校规则，老师带你出去剪一剪。”
乘着校运动会的空闲时间，她找到她。
其实学校对于发型这事还是很宽松的，但是她需要一个大人来告诉她引导她如何生活。
剪完了头发，东方檀颤抖着手从书包里拿出那支她送的平板笔，放在她手心里。
“老师，我知道你是个很善良的人，你是特别好的老师，但这些亏欠，我真的没有办法还回去。求你了，把它拿走吧。”
东方檀这么多年不被重视，早已习惯低到尘埃里，一件普通的礼物或许对叶晓梅来说不算什么，可对她来说却像是几吨重的石块，压得她喘不过气。
叶晓梅握起她的手，连着那支笔。
她用另一只胳膊环搂住她的肩膀，她身上穿着棉棉的外套，摸起来很舒服。
“你没有机会去医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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