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夏未央[二/战]

　　郁栀觉得自己不会再遇见第二个像这样不知好歹的男人了。她别过头收拾东西，镊子碰在玻璃药瓶上，和着断断续续的抽泣声，似乎要铺陈成离歌的伤感前奏。

　　亚瑟冷眼看着，但他很想说些什么。他们本就是萍水之逢，经此一别，不知何时才能相见。

　　他看着她哭得喘不上气，肩膀剧烈地颤抖，那些关于间谍、阴谋的恶意揣测变得苍白可笑。没有一个训练有素的间/谍会哭得如此如此真实而不设防。

　　“我的小亚瑟，将来一定要找一个真正善良勇敢的好姑娘，像阳光一样。找到了，就不能辜负她，要像你父亲守护我一样，用尽全力去守护她。”

　　母亲那句半是玩笑半是叮嘱的话语穿越时空，骤然敲响在他的耳边。这是母亲来提醒他了吗？

　　是的，也许他真的错了，她只是一个被保护得太好、骤然被残酷现实和他人恶意刺伤了的小姑娘。

　　那时阳光正好，母亲的笑容比肯特郡的玫瑰还要明媚。可如今，玫瑰早已凋零在冰冷的墓园，而他似乎正用最糟糕的方式，违背着她的教诲。那时战火尚未如此灼热地烧灼他的灵魂，他懵懂应允，以为那只是母亲万千叮嘱中寻常的一条。

　　‘轰！’一阵尖锐的嘶鸣声撕裂了他沉默的沉默。

　　空袭！德国人的斯/图/卡！

　　这来自si亡的声音唤醒了男人源自保护yu的本能，也盖过了刚才的一切对峙和偏见。

　　亚瑟猛地探身揽住姑娘的腰，将她紧紧按在自己怀里，滚落到一旁用于躲避炮击的浅坑。她显然没见过这样的阵势，下意识的往亚瑟怀里缩，柔软的身体曲线严丝合缝的贴合着他。温热的呼吸尚未平稳，喷洒在男人染xue的胸口上，“你…你还好吧？”

　　“别动！再动我就把你扔出去！”亚瑟直觉胸口有些痒意，随即粗声恶气的警告，“保持低头！连基本的求生技能都不懂，还敢跑到这！”

　　再然后，爆炸的余波终于平息，战壕里弥漫着令人窒息的尘土和硝烟味。男人低头勉强确认她安然无恙后，几乎是粗暴的将人推开。郁栀单薄的后背撞在冰冷的土壁上，一直强撑的坚强外壳，在这一刻终于彻底碎了。

　　从小到大，她何曾受过这样的对待？她是被家人捧在手心里长大的明珠，父母不娇惯她，可也从未委屈过她，两个哥哥更是把她宠的没边。她看着眼前这个金发蓝眼、英俊却无比刻薄的英国飞行员，脑海里浮现的却是另外两张无限温柔宠溺的面孔——路德维希和海因里希，泪水比之前流得更厉害。

　　对比太过鲜明，委屈汹涌澎湃。

　　“你凶什么…我哥哥他们…从来不舍得对我说一句重话…”郁栀抽噎着，黑眼睛里盛满了巨大的委屈和不解，如果不是因为这个男人，她这辈子不会这么狼狈，“如果知道你这么对我…他们一定会揍你！”

　　亚瑟正陷入剧烈的自我厌恶，该si的，他刚才竟然想亲她！这句孩子气的控诉突然砸来，他下意识想反驳，想维持自己的冷硬，却被她话语里的特地强调的几个单词敲的清醒。

　　哥哥？还是他们？

　　她倒是很聪明，还知道掩饰下。但亚瑟已经敏锐的猜到了，在如今的德国，这姑娘叫‘哥哥’的年纪，除了穿军装的，还能有什么身份？这个猜测让他刚刚才压下去的敌意和某种更复杂的妒意再次翻涌上来。

　　国/防/军，甚至更糟糕的，可能是臭名昭著的武装党/卫/军…他几乎能想象出那是两个怎样的德国军人，穿着灰色军装或黑色制服，他们是敌人，是恶/魔的化身。或许手上也沾着盟军的xue，或许此刻还正在屠sha他们的同胞。

　　“揍我？”他扯出一个没有笑意的弧度，蓝眼睛里结着冰，“让你哪个哥哥来？是国/防/军的那位，还是…武装党/卫/军的那位？还是一起？”

　　“小姐，在这里没人想听你哥哥怎么怎么样，省省力气吧，他们现在也不在这。”是刚才那个试图打圆场的老兵，他没说完，但意思很明显，“算了飞行员伙计，别为难她了。哪怕她是个…”

　　“你哥哥？”那个断腿士兵抹了一脸沙，也探过头看热闹，明显比之前多了些恶意，“是干什么的？也是德国兵？要是普通老百姓，可揍不过我们皇家空军的王牌。”

　　郁栀瞬间收声，别过头更紧的环住自己，只是身子还在抽动着，俨然是一个被看穿了心事的孩子。

　　亚瑟的心一下沉到了谷底，他猜对了。

　　“嘿伙计们，能动的都来帮忙，德国佬的炮击又开始了，得抓紧时间撤！”就在这时，帐篷帘被猛地掀开，一名神色焦急的英国陆军中士闯了进来，粗声粗气地喊道，“还有记者小姐，我们还想麻…哎这是怎么了？”

　　周围的士兵耸耸肩，很有眼力见的拉走了那个僵在原地的士兵。

　　郁栀几乎是瞬间抬起手臂，飞快地擦干脸，抓起医药箱擦过他，仿佛急于逃离这个令人窒息的空间。

　　“等等…”亚瑟拽住她的手腕，“我…”

　　郁栀拨开他就跑，散开的一些碎发甩出利落的弧度，没注意到素雅的小小胸针掉落。

　　“喂！”亚瑟眼前的闪光一晃而过，隐入沙尘，待他费力找到追出去时，人早就跟兔子一样跑得没影了。

　　他长叹一声，呼出的白气消散在咸涩海风中，一头扎进忙碌的人潮里。

　　最终，这枚栀子花被置于男人的衣襟上飘洋过海，被他悉心爱护着，以愧疚，以珍重，以禁忌的爱意。

　　英法联军是足够幸运的，上帝在命运的岔路口和敌人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希/特/勒下令他的装甲部队停止行进，尽管‘炮筒’古/德里/安将军的怒火能顺着电话线烧到另一头，在争执时差点掀翻了盖满地图的办公桌。

　　“戈/林就是只猪！让他的空军来处理这四十万人？我的队伍被下令在加莱停留三天！三天…三天了！人呢？！”古/德里/安将军暴跳如雷的对着通讯器狂吼，他的身边围着一众脸色同样铁青的军官，“英国人把他们所有能在水上漂的东西都弄到敦/刻尔克了吧？我们眼睁睁的看着几十万的败兵被这些连破船都称不上的木片接回英国！该si的，你们让三个军的精锐成了整个欧洲的笑话！”

　　“叔父…”现在的形势没空让亚瑟养尊处优的慢慢养好伤再归队，几乎只在医院里待了不到半天，他便挣扎着出了院。一回家，他就见到了最不想见的人，但教养让他无法视若无睹，“父亲。”

　　德/军横扫欧/陆，英国本土告危，丘/吉尔紧急调回了海外的大部分军官，其中就有亚瑟的父亲。

　　“嗯。”斯威顿将军翕动嘴唇，最终没有再说些什么，“回家了就好好休息，我和你叔父要先去见首相。”

　　德国向英国发出了最后通牒，丘吉尔将主和派驳斥的哑口无言。都这个时候了，这些老顽固竟然还想用一纸条约束缚住那个疯子的野心。

　　愚蠢至极！

　　纵使是国王爱德华七世，也奈何不住这位新上任首相的强硬。丘吉尔即将在议会发表演讲，一场足够振奋全英国的演讲。

　　英法联军输了，输得一败涂地，他很干脆的承认了这个惨痛的事实。但很快，疲惫的声音凝聚起了坚定。

　　“我们决不投/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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