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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8 章
日光斜射进门槛,投下一道光柱。姜六航站在光与暗的交界处,举着一面双鸾菱花铜花镜,镜中映出一张六年未曾示人的脸。
日光为这张脸镀上朦胧的金边。比之姜帅,只是眉、眼、鼻、唇的位置与比例稍作偏移,便硬生生从相似的骨相里,雕琢出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长得很好啊。”姜六航对着镜中人挑眉,“怎么,我不该长这个样子?”
999已经懵了:“可是,你怎么和姜参军长得一个样!”系统的声音里满是难以置信,“统在军营里见过姜参军一次,这五官,这骨相!说你们没关系,本统绝不信!”
999瞬间调出过去的片段:“去年!那个小女孩,姜大人的小女儿,她说过,她有个姐姐,和你同岁,生下来就在通州白虎山遇匪失踪了。” 系统逻辑链瞬间贯通,声音斩钉截铁,“航航!你就是姜家二十一年前丢失的女儿!”
镜中的杏眼微不可察地敛了一下,随即恢复如常。姜六航放下铜镜,指尖拂过冰凉的镜面,声音轻得像叹息:“是啊。”
她转身走向床边,翻出八天前穿来,已经洗干净的王袍,和那张龙影面具拿在一起。
出到门外,她顺手扛起屋檐下一把锄头,来到两座木屋之间。将王袍和面具放在旁边的木凳上,她走到三棵并立松树的中间那棵,手指抚上树干距离地面半米的位置。
在树脂、苔藓的掩盖下,有三个小小的刻字。
姜六航顺着笔划抚了一遍,转身,背靠树杆,朝前走去,一边数着步子。
一、二、三、四、五。
站定,扬锄。
不多时,“咚”一声轻响,触到了硬物。姜六航丢开锄头,蹲下身,双手飞快地扒开湿泥,一个漆黑的长条木盒显露出来。
盒内静静躺着一柄长剑和一个黑色布袋。
剑鞘由坚硬的铁木所制,通体雕刻着跃动的火焰纹路,剑柄末端,悬着一条红色丝线编织的剑穗,颜色已有些黯淡。
姜六航的指尖缓缓抚过冰冷剑鞘,下一瞬,她猛地握紧剑柄,骤然发力!
“锵——!”
清越的龙吟之声响彻山间,鸟雀惊飞。
“这就是赤霄剑?”999的声音带着一丝敬畏。
姜六航手腕轻抖,挽了几个凌厉的剑花,寒光吞吐,残影未消,剑已回鞘。她将剑放回盒中:“嗯。”
当年,十五岁的她携着这把赤霄剑,由南向北,一路所向披靡。那时爹娘尚在,无忧无虑,意气风发,是两辈子最快意的一段日子。
姜六航顿住思绪,回到眼前。她伸手探入黑色布袋内,取出一物。那东西和肉皮一个颜色,触手冰凉柔滑,赫然又是一张龙影面具。
她拿着走到木凳前,将其平铺在凳面上。随后拿起先前放下的东西,走回坑边。先将“姜帅”面具仔细放入布袋中,再把叠好的王袍压在布袋之上。
合拢盒盖,放回坑内,掩土填平。在上面使劲踏了几下,把土压紧实了。
姜六航扛起锄头,转身往回走,对999道:“万事俱备,明天出发。”
经过木凳时,她拈起那张新取出的面具。
“这张,不一起埋了?”999疑惑地问。
“出门肯定要戴帏帽遮面,但凡事怕个万一。‘姜帅’的脸不能用了,本来的脸……” 她顿了顿,“恐怕多生出枝节,也最好藏起来。这张脸除了招人骂,倒也没别的坏处。”
她说得轻巧,999却忽然有些难过。
“这是你做赤霄剑客时戴的?”
“嗯。”
“你和姜参军长得那么像,认识他的人见到你的脸,就能猜到你的身世。你舍不得离开云山,离开养父母,不想被找到,所以北上挑战时才戴上面具,是不是?”
姜六航已回到屋内,将面具浸入一盆药水中,手指轻柔地搓洗着。
“倒也不是。”她动作未停,一边解释道,“二十一年前,我亲外公病重,姜大人、王院长从和州赶回通州老家探望。路途颠簸,王院长动了胎气,在途中提前生下了我。第三天行至白虎山,遭遇山匪。姜大人带着家仆抵挡,混乱中,我被一个仆人抱着逃出,却与他们失散。那仆人虽摆脱追兵,却重伤不治,死在路边。恰逢我爹娘路过,捡到了我。”
“那时姜参军才两岁,姜大人他们远行并未带上他。我从未见过这位兄长,又怎会知道自己与他容貌相似?怎会想到要戴面具防备被人认出?”
她拎起湿淋淋的面具,走到铜镜前,声音低了下去:“戴上面具,是怕那些输不起的宵小之徒,打不过我,记恨在心,来云山寻我爹娘的麻烦。”
姜六航说着,将面具慢慢覆在脸上。
999目瞪口呆地看着宿主眨眼之间又变了一个模样。
——
同一天,京城,姜府。
书房里,姜子循拿了几本文书,步履匆匆欲往外走。门帘一挑,王院长提着个朱漆方食盒进来,径直挡在他面前:“饭也没吃就出去,又打算饿着肚子熬到几时?你这几天没一顿按时吃的,身子骨还要不要?”
姜子循眉宇间是化不开的疲惫与忧虑,长叹一声:“我心里堵得慌,实在没胃口。”
王院长不容分说地将食盒塞进他手里:“食为命本,没胃口也得吃!”
姜子循只得坐下,默默打开食盒。饭菜温热,香气扑鼻,他却味同嚼蜡。
王院长坐在他对面,夹了一筷子他平日爱吃的菜放入碗中,低声问:“总督,还是不肯认?”
“不认。”姜子循摇头,忧色更重,“可王府废墟搜了两遍,将军令踪影全无。倒是搜出了你给将军装腌菜的那个瓷罐。”
王院长执筷的手微微一顿,脑中倏然闪过将军的面容,再想到将军带着那罐腌菜远行,空了也没扔掉,依旧带回来,心口蓦地一疼。
“这几天皇上情形如何?”
姜子循声音艰涩,“不好,回宫后一直把自己关在殿内,入夜也不点灯。前天命应、武二位将军率兵出城搜寻,那意思,分明是盼着将军追敌出城了。”
王院长迟疑地道:“可如果将军追着匪徒出城,沿途应该有过激战,不可能毫无声息吧?”
“是啊,其实我们心里都已清楚,火场焦土中最后挖出的那具尸首,必是将军无疑,但总督不肯接受。”姜子循黯然道,“那遗体……总要好生安葬,总督只最初在遗体上搜检将军令,之后却是再没看一眼,竟是置之不管了。”
王院长不忍:“总督向来把将军当亲兄弟待,这突然没了,心里一下转不过来。”
兄弟?
姜子循摇了摇头,不是兄弟,是……爱人。
“京城不是已清扫过数轮?斩月楼如何还能藏下四十几人?”王院长问。
姜子循也不解:“半年数轮清查,挨家挨户,废弃之地、隐秘之所无一放过,城门盘查滴水不漏。按道理,他们绝无藏身之地。我和谢执法反复核查那几天的进出记录,毫无破绽。这四十几人,竟像是凭空冒出来的。”
他勉强将饭菜扒拉完,起身欲走,王院长拿起一旁放着的文书递给他。
姜子循伸手接过,目光无意间抬起,恰恰撞进妻子那双杏眸里。那眸色,那眼型……他心头猛地一跳,一阵恍惚。
“子循?”王院长察觉到他的失神,关切地询问。
“无事。”姜子循立刻回神,安抚地拍了拍妻子的手,温言道,“忽地想起一件公务。”
只是巧合。
那红痣也是。
夫人自建了平乐院,才渐渐从失女之痛中缓过些心神,他绝不能再勾起妻子心底的伤痛。
姜子循出得门来,直奔皇宫。
将军身死,已是无可挽回的定局,再如何痛心疾首也是徒然。
活着的人,只能向前看。
他此刻最忧心的,是总督。
深深的恐惧如毒蛇般缠绕在他心头,他总觉得,这事不能善了,要出天大的乱子。
穿过重重宫门,刚走到一道回廊,忽觉身后一阵劲风掠过。姜子循定睛看去,一个女子的身影正往前狂奔,腰间佩着长剑。
是裴佑将军!
前几个月裴将军奉令去益州剿灭残余势力,这是事毕归来了?
为何如此行色匆匆?
莫非有紧急军情?
正疑惑间,身后又传来一阵急促慌乱的脚步声。姜子循回头,只见裴祥光气喘吁吁、满面惊惶地追来。
“裴大人?你这是……” 姜子循愕然。
“姜大人!”裴祥光如同看到救星,一把死死攥住姜子循的胳膊,不由分说拽着他就往前跑,声音里满是惊怒,“那孽障!不知从哪里听到的谣言,竟说将军是被总督暗中害死的!她疯了,要去找总督对质!这孽畜!要闯下泼天大祸,连累我们一家啊!姜大人,她不信我,你的话她或许肯听一二,快帮我拦住她,说个明白!”
姜子循闻言大惊。
才过得八日,竟传出这样恶毒的谣言,这背后,是何方势力在搅弄风云?
不过震惊只一瞬,他立刻冷静下来。
谣言虽恶,破之不难。
当夜王府火起,救火、清剿、挖尸的经过,数百人亲眼目睹,明明白白,铁证如山,不惧任何歪曲编造。
两人再顾不得仪态,撩起袍角发足狂奔。
然而终究是迟了一步。
他们刚赶到殿前广场,远远便看见裴佑已然撞开试图阻拦的冯简,挟着一身凛冽如冰的寒气与怒意,大步跨入了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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