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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后来长孙冲才明白,太子数月以来深藏心底只得不停做事来逃避的痛苦,其实是担忧姑母的病情。
但担忧无用,皇后的病势到底还是急转直下了。
太子闻讯哀惧,几日以来食不知味、寝不安席,上表奏请为皇后祈福。
奏请受准之后,太子将宫内奉化门东侧的一间构筑精巧但体量较小的殿室列为了禁地,除了三名心腹近卫之外,连太子妃都不许靠近。
因着前时之事,太子行事更加机密也属正常,太子妃心知太子如今颇识大体,料是躲个清净而已,便也不去打探破坏了这份机密,免得再给有心人查知内情,徒生事端……
至于太子究竟在做些什么,那三名侍卫是非常清楚的——
某夜,太子独出殿庭仰观天宇,沉默许久,竟朝着身边宿值的亲信卫士问道:“你说,这世上真有神迹么?”
被问到的侍卫只得摇摇头,憨笑道:“如此玄事,卑职哪个晓得?或许那些个修行礼佛、求仙问道者能给殿下答出几句来……”
“修行礼佛,求仙问道……”太子的双眼蓦地一亮——“昔年陛下曾在九成宫召见过一名相士,据闻有通神鬼之能,是不是!”
“似乎是。”另一名侍卫道,“似乎此人与太史局将仕郎李淳风是至交好友,昔年陛下召见,也是李先生引荐……”
又一侍卫插言道:“卑职听常来往的禁军表兄说起过,这人叫袁天罡,那日为御前那几位亚台、亚相、司谏公相面之后,所言竟尽皆灵验,真是神了!”
话音才落,他便瞧见太子近在咫尺的双目骤然明亮起来,旋即像有一只无形的大手扶起了那颗闷闷不乐耷拉下去的头颅,太子转过身去,振奋地在庭院内来回踱步,越走越快,低语喃喃着“神迹”、“死者重生”、“病中回天”一类的痴话……
静夜之中,身着中衣披挂着外袍的储君这样徘徊着发出一阵阵怪语,不由得他不诧异惊悚,但又不敢打搅,三个人彼此交了交眼色,静等着。好容易殿下冷静了下来,却是令他们三人去随便寻个什么得体借口都行,持符令将袁天罡暗中请至新设的密殿内……
三人私下一合计,太子必是想做些禁忌法事为皇后延福续寿。
这也就难怪太子要秘密进行——如此禁忌法事,依现下的讲究,帝后必然不允。
虽然当今陛下最不喜左道旁门、装神弄鬼之术,且已对东宫动了气,但此事即便被揭穿,也乃一片纯然孝心,料也不能算是坏事,于是几人安心办差去也。
两日后,袁天罡便从安兴坊外被引入东宫,径入太子所设密殿。
人既入殿,三人复了命,便出殿关门把守在外。
李承乾迎上前去,见此道六十的年纪,竟是鹤发童颜,本该浑浊的双目明如秋水,形象非凡,心中更添了信心,施了一礼,要将人迎进内殿奉礼厚待。
殿内别无侍奉的宫人,袁天罡见大唐储君如此兴奋地秘密接见,有些讶然,却不慌张,颠了颠白旧的道袍广袖,后退一步,俯身拜道:“山人何德何能,岂敢劳动殿下迎候!”
李承乾只道“先生非凡人,莫拘俗礼”,赐他入坐。
袁天罡拜谢坐定,却不去看一旁摆放着的光芒照眼的酬谢,也不看面前食案上香气扑鼻的款待,只一动不动地望着对面正坐的大唐储君,眼中竟闪出一种奇异的光芒。
李承乾忍不住道:“先生为何这样看着我?”
“山人方才为殿下默算过,殿下身上有天卦!”
此言悚然一出,李承乾心中惊异,仍试探着笑道:“天卦?是不是相士们常说的‘天命骄子、福德深厚’云云?”
“非也。”袁天罡摇摇头,“山人素来喜好研解天人之道、万物之玄,曾与好友李淳风合创一手推演法,推算世间奇情大事、兴亡治乱,名曰《推背图》。殿下之卦象,是山人方才以此图合天、地、人三相之法推之而得。”
李承乾似懂非懂地凝神细听,又听他接着说道:“之所以说是天卦,乃因殿下之奇遇非人间所有!山人毕生以来,未曾见过如此惊世骇俗之奇卦,今日开眼,也算死而无憾了。”
“究竟是什么卦?”
袁天罡离开食案,书案前坐定,取过纸笔,疾书一个卦象,又草绘一幅图像,随后附上谶语和解谶,献给太子查看。
“此卦显示,殿下您身怀两命,更有天命所附!”
李承乾心头一震。
“身怀……两命?”
“殿下请看山人所写的卦文,乃‘乾阳贯通两界’,图为‘日月山川消弭重现’,山人解为殿下之奇遇,乃得蒙天数之异变,身越大千无量世界——殿下的两条命是来自不同尘世的两条命!且此二命数,一则身息灵至,一则灵息身至,互为阴阳,竟然恰能合为一体!”
“殿下,难道没有前世之记忆吗?”
袁天罡说完,便瞧见对面的大唐储君悚然色变,似震惊到了极点一般,不由更是笃定,捻须而笑,不再言语。
李承乾浑身悚粒,分明春夏之际,身上竟如堕冰窟一般,竭力忍住震颤,方才恭敬起身,又施一大礼:“上人果真名不虚传。”说着向前两步,复正坐起来:“上人方才所言,寡人似乎有什么天命在身?”
袁天罡颔首道:“山人推算得,殿下之天命,乃为‘强改世数、拨乱反正’之命,殿下之天命若得以实现,必将彻底改变后世兴亡治乱之变数,殿下心中若有大志,也必可实现!”
这话本应令一个‘所求者大’的储君为之热血沸腾,击节鼓舞,岂料李承乾却是怔了片刻,并不追问具体,只试探着问道:“母后算不算在变数之内?”
袁天罡乍一合计,心知是太子想着用祈禳之术为皇后消灾,但仍然问道:“殿下何意?”
李承乾心中急切,也不啰嗦:“寡人寻找通异之人,本意是为着皇后病重,想祈求天佑,转危为安。”
“请问上人,可通祈禳之术?”
袁天罡犹豫片刻,才道:“顺应天命之术,通晓不少,不过只怕殿下并不需要。若说是逆转天命之术……而今皇后殿下之天命正危,而殿下却身具奇遇,实在不能不说是一种机缘。殿下身具两命…虽然不是实增寿数,但殿下得蒙天遇,足可为皇后借寿。若得成功,皇后必将福寿多延。”
“借寿?”李承乾惊喜之下,露出几分跃跃欲试的姿态。
“只是……”袁天罡沉吟道,“寿数乃天数,是殿下天命福禄之数,殿下破之,便是损害了自身的天时奇命,那么殿下原本可以实现的事,只怕就难知可否了……”
但这些顾虑在太子心中何曾比得上母亲的安危要紧?李承乾断然问道:“何时可借?”
袁天罡以指掐算,才道:“七日后天星感应,那时可借,只是这样的法事……”
“好!”李承乾振衣而起,疾行几步,霍然转身,朗声道:“寡人知此事蹈犯天旨,上人必然心有所忧。寡人答应你,法事如若成功,定然竭尽全力为上人修持福禄、延转道德,以抵消其中的恶业。且上人所救者,乃是国母,是祸端还是功德,倒也说不准,上人说是么?”
袁天罡注目着太子,轻叹一声,苦笑道:“殿下切莫见笑,山人直说了吧。山人自幼痴迷此道,为此蹉跎半生、家业败无,仍是痴狂。今日遇得如此奇人奇事,开了眼界,证了传说,也了了执念,是天意眷顾啊!区区一身血肉,为此奉送,其实别无遗憾。只是‘天命’二字,殿下,不可不敬畏啊!这天谴……”
听得‘天谴’二字,李承乾的兴奋之色忽然也黯淡下来,折返案前,长叹一声——
“上人可知,于一国而言,何为天命?”
“山人愿闻殿下之解。”
“天命者,道也,乃万物之理。国者,秩序也,乃万民之荫蔽。于国而言,万方安定得蒙荫蔽,即为合乎大道,顺应天命……皇后素来牵心卑苦,不知为多少险遭不测者之荫蔽,翼佐主上,德泽多年,上人岂不闻世间承念皇后贤德之心?且此事纯忽母子之情,其间坦荡,不害他者分毫。如此,纵然擅借寿数,难道就真的为天意所不容吗?”
说罢,太子躬身为礼:“请上人全我一片孝心!”
“不敢……”袁天罡赶忙俯拜以对,僵了片刻,自语道:“也罢……左右也是……”这一句话没说出个所以便含混过去,只道:“需备净果三盘、茶酒六盏,请神降护庇。待天星交感,以玉炉焚香,山人作符篆,摆法阵。届时需以皇后发、甲为引,殿下亲身坐阵,本命灯燃,法阵运转,若得天佑,必能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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