澄园记

　　佳清十一年三月末，蘖军大将吕清水向武靖侯陈辅投降，庆阳不攻自破。成青山令部将屈阳东领兵与朱勇对峙，自率军进至庆城县，抵御陈辅大军。
　　名不见经传的屈阳东一边对付朱勇，一边分兵东渡黄河，由南向北，先取永宁，再下临县、兴县。不过月余，蘖军先锋攻下边陲重镇偏头关。四月中，朱勇率军攻永宁，蘖军趁机攻取洛川，朱勇左支右绌，终败退运城。屈阳东部又攻下石楼、永和、隰县、大宁、蒲县、吉州等地，山西半壁落入蘖军之手，朝野震动！
　　为平蘖军之乱，朝廷急诏四川总督王晶，引川军穿大巴山、越秦岭，支援朱勇、陈辅，局势愈加扑朔迷离。

　　四月初，映雪随朱柏回到明城，几日后，朱柏在英雄阁前点将出征。
　　点将台，高二丈余，朱柏一身甲胄，携弟朱杨缓步上台，台前总兵、参将二十余人，俱下马跪见。王府门前，太妃映雪朱杉等人皆盛装，静静观礼。
　　鸿图河自西向东流，羽林军沿河浩浩荡荡地往城外开去，骑兵一排有三，步兵一排有六，甲衣锃亮、整齐划一，刀戈羽箭隐射寒光！人们看着这支从内城里走出来的队伍，惊愕、敬佩之情溢于言表。
　　“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这是一首唐诗，意思是士兵离家万里，守在秦朝汉朝时间建成的边关上，倘若飞将军李广还活着，绝不会让胡人马放南山！二十多年前，我们的祖辈死在了胡人的手里。二十多年间，我们的父辈继承着他们的遗志，一路披荆斩棘，创立了西塞，却也死在了胡人手里。如今，我们的兄弟正在河套与胡人战斗，轮到我们上场了，我们怕不怕？”
　　“不怕！”
　　“好！把偷盗林场木材的主犯，林署主事刘安带上来！主事刘安，为谋私利，伙同他人偷盗永靖、河州林场木材，走私至西安，资敌而伤我甚焉！刀斧手何在？”
　　“喏！”
　　“杀之祭旗！”宁王一声令，刀斧手手起刀落，刘安人头落地，宁王接道：“诸位，开弓没有回头箭，刀出鞘后必得饮血。出发！”
　　“喏！”
　　将军们上马，汇入队伍，宁王下高台，太妃等人已小跑着过了来。
　　“母亲，孩儿要出征了！”
　　“我儿英雄，必有天地护佑！家中勿念，一切有我在。”太妃扶起朱柏，亲自帮他戴上头盔。
　　“二哥，我也要去！”朱杨大声说，仰着脸看着朱柏，嘴唇抿成了一条线。
　　“你跟着师傅们好好学本事，快点长大！”朱柏笑道。
　　“我要去！”朱杨捏着小拳头，毫不退让！朱柏单手按住他的头，稍稍使力，小家伙就被推得后退了几步。朱柏又去捏朱杉的脸，朱杉红着眼眶、瘪着嘴巴，拂开了哥哥的手，朱楠则几步到哥哥面前，紧紧抱住他。
　　“都不许哭，规矩都忘了吗！”太妃斥道。
　　“郅英，好好照看王府。”朱柏一边帮朱楠抹去脸上的泪，一边吩咐郅英。
　　“是！”郅英应喏。
　　“朱杨，收起你的眼泪，快点长大！”
　　战马一声嘶鸣，马蹄声渐紧，朱柏也渐行渐远，等映雪抬头看时，他已不见踪影。

　　千里之外的京城，多年未临朝听政的佳清帝，召集朝议。
　　佳清帝，成祖十世孙，今已过不惑之年。其先时久居深宫，独宠尤贵妃，将内外事交与宦官王洪、镇南王朱庭范和外戚尤愈。后信方士之言，炼服丹药，常闭关修道，便是近臣，也难窥其天颜。
　　太和殿前，两班朝臣觐见，三呼“万岁”，一袭紫金玄服的佳清帝开口说道：【诸位臣工，朕夜观星河天象，日听风云际会，体节气之更替，察变幻之玄虚，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已有所成！然西北雷动，隐隐有西风压倒东风之势，诸公先说说吧！】
　　“陛下神游八方，已臻化境，无所不知，无所不晓，臣等不敢在陛下面前卖弄。”镇南王朱庭范躬身道，众臣皆附言：“臣等不敢卖弄！”
　　【好了，好了。】佳清帝笑着朝众臣摆了摆手，接道：【去岁，胥侯领兵攻鞑靼，军破身死，朝廷亦有折损。如今，小宁王再攻鞑靼，朝廷该如何才能立于不败之地？你们都讲讲，镇南王先来吧。】
　　“是，陛下！日前，大同都指挥使韦亨奏表云：西塞已整军二十余万，与鞑靼诸部对峙于河套。近日又有消息传来，宁王朱柏正亲自前往河套督战。”
　　【这小宁王倒还有些气魄！】
　　“陛下，西塞如此大规模用兵，却无一封请准折子，朝廷几次下诏，令西塞出兵，协同边军围剿陕北叛逆，西塞皆拒之，不臣之心，已昭然若揭！陛下谦和豁达，不与之计较，臣等却不能！此番必得找准时机，降以雷霆，让其摆正自己的位置才罢！”朱庭范唱罢，尤愈又登场：“镇南王所言极是！蘖军吕清水部被武靖侯招安后，成青山本已独木难支，却凭空冒出了个屈阳东，领着不知从何而来的几万大军，渡过黄河攻城掠地，致使山西多地，农失其时、流民四起。臣等推测：这突起的屈阳东部，就是西塞的手笔，此先发制人之举，与谋逆无异！”二人说罢，群臣皆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点头称是，几名御史言官更是出列恳请皇帝严惩西塞！
　　“启禀陛下，余松、曹璟二公求见。”忽有执事来报。
　　【哦~快请。】

　　余公、璟公曾为帝师，佳清帝赐座廷中，位列群臣之首。
　　【春寒料峭，二位老师因何而来？】
　　“启奏陛下，老臣闻边疆烽火再起，心急如焚，逢今日朝议，特来面陈。”
　　【吼吼~老师有何想法！】
　　“老臣恳请陛下派遣钦使，招抚蘖军、联合西塞，驱除鞑虏！”
　　“余阁老，在您来之前，朝堂已有论断，宁王暗助蘖军，意图谋反，大逆不道之至！派遣钦使抚恤宁王之说，实在荒谬！”朱庭范先声驳斥。
　　“暗助蘖军、意图谋反？老朽无知，请镇南王明白告之。”曹璟开口问。
　　“宁王是璟公的外孙，璟公有包庇之心，本王可以理解。可朝廷几番下诏，令宁王派兵协助清剿蘖军，宁王皆不奉诏，这是事实吧？”
　　“镇南王，国之大政，曹某只有公心无有私心，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西塞正与鞑靼苦战，几番上书其不能分兵，这也是事实吧？”朱庭范冷哼一声，不置可否，璟公又反问他：“镇南王说西塞暗助蘖军，可有真凭实据？”
　　“璟公敢为自己的外孙担保吗？本王把话说在前头，要不了多久，我数十万边军便将叛军的什么天王地虎活捉了，到时候真凭实据自然就来了。璟公，法不容情，你国公府保得住吗？”朱庭范言语中满含威胁之意，璟公毫不理会，驳斥道：“如此说来，镇南王并无真凭实据咯！”
　　“哼！”
　　“查无实据，大同镇何以背刺西塞、挑起事端？”璟公问之再三，朱庭范不能答，佳清帝却答曰：【璟公有所不知，朝廷早有旨意，要兵出大同，收复今吕县丰镇之地，不料西塞好战如此，大年初一用兵！都指挥韦亨讨要不得，一时不忿，才出此下策！】
　　皇帝定下论调，揭过此节。

　　“草木截断，再出新芽，是为蘖，这个蘖字好啊！镇南王口中的叛军，原先也是陛下的子民，他们因何与官府对抗？是不是该将他们与胡虏分清楚呢？诸位有没有想过，王师即便剿灭了蘖军，而后再来个里应外合，剿灭了西塞军，鞑靼的南下之路，是不是就畅通无阻了呢？”余公接过话茬，以退为进，廷中无人能对之时，王洪却开口说道：“余公大谬！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叛军也好、宁王也好、鞑靼也好，但凡有谋逆不臣之心，天下人皆可戮之！”
　　“本朝有祖训：内廷不得干预朝政，干预者斩！请陛下遵循祖制，严惩王洪！”
　　“奴婢是陛下钦赐的司礼监掌印，协助内阁辅臣裁决政事十余年了，余公不必如此上纲上线。”
　　【诸位都消消气，今日议的是朝政军事，不要牵扯其它的。】
　　“陛下，宁王是璟公的亲外孙，宁王妃是余公的亲孙女，两位自然要偏心的。”
　　【嗯~是该偏偏心的。】
　　“方才，诸公气吞万里之势，老朽似曾相识。去岁夏秋，西塞与鞑靼激战于前套，固原守将暗通陈辅，引陈辅大军入河套，陈辅不知受了谁的指使，迅疾指挥军队进攻西塞军侧背，至胥侯长子朱松战死！胥侯欲调集大军，不顾一切找王师报仇时，诸位终于想起了老朽。老朽临危受命，远赴河套之际，陈辅又协助鞑靼人夹击胥侯……”璟公话及此，叹息不止，众人不说话，他又说道：“对了，焦土之策又是谁想出来的，驱赶着陕北山民离开家园，该是为那场阴谋早早做的铺垫吧！如此便出了个蘖军，也就是诸位口中的叛军。”
　　【璟公，旧事就不要再提了嘛！今日商量河套战事才是正经！】
　　“陛下，我等已老迈，今日闭眼不知明日是否还能睁眼。凡是有因果，旧事如何能不提？胥侯朱远，忠宁王朱宏次子，昔年抗击瓦剌，忠宁王与世子皆战死沙场。那时，胥侯年仅十七，却能扛过大旗，收拢残军，击敌千里！胥侯出镇肃州时，朝廷无兵可派、无粮可调，如此力扛瓦剌、鞑靼二十余年，非但不败，反而以祁连山为根基，创惊世之伟业！如此扬我汉人声威，直令胡人为之侧目！当世英雄，谁能出其右？一朝身死，谁人不痛心惋惜？”
　　【够了！胥侯身死，朕亦痛心，可朕已下诏安抚了，又是加官进爵、又是赐婚赔地，难道还不够吗？是非对错，皆是天命使然，而朕就是天！】帝王一怒，天地震动。
　　【散朝！】

　　佳清十一年四月中，宁王率先锋军行至巩昌府，知府万俟芩出城迎接时，当即被宁王左右拿下。宁王命骑将拓梁接管巩昌、天水，大军继续北上。
　　西塞境内，马匹、铁石、石炭、火油、木材与各种军粮草料，由东向西、由南向北，被源源不断的从各地输送至河套。民夫们车解船载，到达目的地后，一部分人原路返回，一部分人则变换了身份，成为兵士、牧羊人、开垦荒地的农夫、修路架桥的役夫……他们时时眺望东北方向的主战场，视线虽被山峦高坡所阻挡，但他们知道：他们年轻的王正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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