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矮子
迟云裹着一身宽大的衣袍——他的衣服湿透了，穿的是许问白的衣服，坐在船舱外听一群鱼妖唠嗑。
白鱼问：“大人，您跟我们的王认识吗？”
黄鱼问：“大人，我们的王有没有对你做什么……嗯……不好的事？”
黑鱼问：“大人……”
一群小鱼叽叽喳喳，坐在一旁的迟云却在神游天外。
在圣冢里，他对时间的感知很弱，却没想到，出来时，竟已过去五年。
人间也谈不上什么剧变，只是，妖族分割成四方势力，分别是许问白统领的海上军团，仇归统领的陆上兽群，子乌统领的空中鸟族，和荼靡花妖统领的植物类妖精。
迟云在被卷入雾海时，依稀记得那两条被天钉刺穿的黑白羽蛇，不禁想，难道是正统妖王断子绝孙了，才会让群妖蠢蠢欲动，想要争权？
这看似只是妖族内部的争斗，与人族无关，但实则，人族又必须参与进来。
谁叫象征身份的妖王印，还在昭明帝的墓陵下埋着呢！
迟云在心里为蔺华度默哀两秒。
他回过神来，迎上了小鱼们探究的目光。
海风吹过，令他裹紧了衣服，咳嗽两声，问：“所以你们的王，也想得到妖王印？”
小鱼们相互看了看，才推出他们当中最聪明的灰鱼答道：“我们的王并无夺权之心。”
“但大局当前，妖族的未来，绝不能落到荼靡花妖的手里！”
迟云略微皱眉，正在疑惑地想，为什么灰鱼没提及妖族的另外两个统领，就被一声凄凄惶惶的叫声打断了思路。
“啊——”巨大的黑影遮天蔽日，犹如北冥鲲鹏，却在落到船上的那一刻，化作了一位长着娃娃脸的小男孩。
子乌刚站稳，一眼瞧到了迟云那苍白的脸色，直接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往前挪了几步，紧紧抱住迟云的小腿，哭得那叫一个伤心！
迟云懵了，不是，你谁啊？
可子乌的力气太大，令他抽不出脚来。
一众的小鱼们却对此见怪不怪，还是灰鱼劝慰道：“好啦好啦，人都在这了，松手吧松手吧。”
可子乌却充耳不闻，甚至一个劲将脸往迟云身上蹭，鼻子一抽一抽的，小声喃喃道：“我还以为你死了……”
灰鱼突然重重咳嗽了几声。
子乌丝毫没有察觉到危机，还在一个劲地倾诉着自己五年来的担心与悲伤，衣服后领却突然被一只手提了起来，硬生生将他从迟云身上拔离开。
子乌满脸疑惑，心想，你谁啊？敢这么抓着我？
就听见许问白冷声道：“看来，我的确该听从他们的意见，安个鸟笼子。”
子乌顿时浑身一颤，变为了蔫头耷脑的模样。
他迫于许问白的威压，当场化作了原形，但是冲着迟云哇哇叫了两声。
头一次不是向对方求救，而是告别。
乌鸦挣脱许问白的手指，迅速地逃到空中，也不管他身后跟着的那几只鸟族同胞怎么看待自己，就径直飞向了北方。
长途飞行三千里，确认了迟云的安危，值了！
迟云仰头，望向许问白。
许问白伸出手，用冰冷的指尖略微碰了碰他的额头。
“感觉怎么样？”许问白低垂着眼，视线不自觉地就漂移到了对方被海风吹开的衣襟里。
迟云：“还好，有点冷。”
许问白抬手，将迟云胸前的衣服往里拢了拢。
一旁的小鱼们大眼珠子左转一圈，右转一圈，大气也不敢出，生怕吐了个泡泡打搅了许问白的好心情。
但他们也不想走，毕竟，迟云可是王亲自从海里救回来的人！甚至是第一个被王如此悉心照料的人！
这关系……想想就刺激！
迟云趁许问白凑近帮他整理衣袍的功夫，一只手轻轻搭在了对方的手腕上。
许问白眸光一闪，却没有抽开手。
“你在雾海上待了多久？”迟云声音平静地问。
“一年了。”许问白答，他的手停在了对方的胸前，指尖再靠近点，还能触碰到对方柔软的肌肤。
许问白神色不变，指节却略微往里屈了些。
灰鱼第一个看出了王的不自在，聪明如他，立即第一个请辞。
一群小鱼们见他们中的智者这么做，尽管啥都没察觉到，心里也好奇得很，但也都随便找了个理由，跟着灰鱼一块走了。
因为惜命。
他们将场地留给了许问白和迟云两人。
迟云似乎还想问些什么，但沉默了一会儿，还是放弃了，将搭在许问白腕上的手收了回来。
许问白却主动开口了：“你不问问我，怎么混入了妖族吗？”
迟云望向远方逐渐消散的雾气，顺着许问白的话问：“怎么做到的？”
许问白似乎在组织言辞，可还没等他想好，就听迟云叹息一声，打破低沉的气氛，以轻松的语调说道：“妖王印，本来就是你的。”
在百年前，就是你的。
“无论是伯净还是幺尘，都对妖王这个位置不感兴趣，他们俩，一个想要成仙，一个想要赎罪。”迟云说，“妖王印只有一个，是幺尘亲自交给我的，他说，这玩意自己会择出最为合适的人选。”
它生长在幺尘的胸腔，但并不代表幺尘就能带领妖族走向未来。
“人族需要仁慈的君王，才能收揽人心。”雾海之上，幺尘摇着船桨，对许昭说，“但妖族不一样，和平也好，战争也罢，胜利也好，失败也罢，他们只会追随自己所信奉的王。”
“谁能带来更多的利益，谁能带来更多的希望，谁就能当他们的王。”
“这个王，妖能当，人能当，混血种也能当。”
许昭问：“那妖王印这种东西的存在，又有什么意义？”
既然大家都各自为营，又何必去争夺妖王印作为身份的凭证？
幺尘笑了笑说：“抱歉，是我没有说清楚。”
“就好比人族的君王，在真正登基前，既要得到子民的拥戴，也要得到天神的认可。”
许昭明白了，有了妖王印，就能多一份筹码，以后拉拢妖类，就可以说，我是奉承天道之命，来救你们于水深火热之中。
“你相信伯净能为妖族带来好的未来吗？”许昭问。
幺尘摇摇头，说：“我并不在乎人族或者妖族的未来，我只是……想帮帮他。”
帮他证道，帮他登仙梯，帮他脱离现世苦海。
迟云站起身来。
“不过，蔺华度确实没有将自己的墓陵建在雾海底下。”
“他曾说过，不喜欢圣冢那个地方。”
迟云站在了船舷边，望见了远方的陆地，说：“也没有建在洛池。”
“他说，感觉人妖大战之后，洛池就变得空荡荡的。”
许问白心里一疼。
许昭何尝不是这么觉得的？
医仙和老翁被压在盛陵的妖塔底下，镇守羽蛇；南俟君和柳今落突然大开杀戒，屠害同门；蔺华度担起大任，登上皇位；剑士身亡，仙首身亡，仙家死伤无数。
谁还有闲工夫去琢光山看一看？
许问白轻轻叹息。
迟云被卷入了圣冢，迟早也要恢复前世的记忆。
可哪怕他心里已经做好了预期，此时也难掩无措。
“许昭……”他轻轻唤道，心想，如果眼前之人只是迟云多好。
这样，对方就不会关心妖族内部的矛盾，不会关心循天宗现在的处境，也不会关心皇室的所作所为。
他在雾海上漂泊一年之久，等候迟云出来是真，探寻昭明帝墓陵是假。
“你不该叫我哥哥吗？”迟云回头，声音散在海风里，“不过也无所谓了。”
无所谓他究竟是如何获得了新生，也无所谓许问白一只狐狸如何取得了海洋生物的信任。
迟云心想，如果许问白真的有心带领妖族走向统一，未尝不是一件极好的事呢。
船靠岸了。
迎接他们的是一个身形修长的黑衣男子。
仇归看着许问白无功而返，刚想嘲笑两声，却见其身后竟钻出个矮子来。
矮子的衣服明显不合身，被他自己用剪刀将裤脚裁了一段，才不至于拖到地面上。
迟云感觉到有人在盯着他，抬眼与那对竖瞳对视。
“啊。”仇归看着迟云澄澈的双眼，忍不住发出一声讶然的音调，“我以为你已经死了。”
迟云：“……”
奇了怪了，怎么一个两个的都不相信他能够活下来。
迟云：“你听谁说的？”
仇归：“柳今落。”
特别是他看到许问白跌跌撞撞跑出妖塔时，双目通红、近乎发疯的模样，便更加断定了柳今落话语的真实性。
当时，柳今落跑出来，额头被砸了一个大洞，还在不停地往外渗血。
仇归左望右望没看到第三个人出来，问：“那个矮子呢？”
柳今落扶住仇归粗壮的蛇身喘息，语气却极为冷静。
“死了。”
“啊？”
“死了。”柳今落低着头，加重语气，又重复了一遍。
“我们被飓风卷到半空中，他太弱了，没办法稳住身子，被一块石头砸进了一道空间缝隙里。”
“我们没能拉住他。”柳今落有些自嘲地扯了扯嘴角，说，“现在塔也塌了，空间缝隙也关闭了，人更是找不到了。”
这不就跟死了差不多吗？
所以许问白是怎么找到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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